《经年隔岸》听且行

41、心意

　　……他不是不喜欢吃甜的么。
　　不对，什么吃不吃！

　　左焕捏了捏耳根，瞪了一眼旁边似笑非笑的人，把纸条揉作一团塞进口袋。
　　随后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叶小神仙变坏了”。

　　“叶神仙？”郑娅试探着叫了一声，因为她怀疑眼前这个笑的一脸温柔的人是什么东西假扮的。
　　“嗯？”叶浔回过神。

　　郑娅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指了指旁边脸色相较而言有些不好的左焕。那表情仿佛在说，厉害，终于有人治下了这位人来疯。

　　人来疯本人抬眼：滚。

　　“我姐送了几张快飞的门票，下个月初，你俩去不去？”郑娅说。
　　“快飞？”叶浔疑惑。
　　“快飞欢乐世界，就是南郊那边的一个大型游乐场，以高空项目出名，所以名字叫快飞。”左焕解释道，看来这人不仅不去，是想都没想过。

　　“噢，不去。”叶浔几乎没有思考，直接回绝。
　　要是没有叶爷爷那天的一番话，也许左焕还会死缠烂打地问一个为什么，但现在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看他的反应，好像在怕这人难过。

　　很好，他低估了他家小神仙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人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倒真让人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经儿。
　　要不是那些话是叶爷爷亲口说的，左焕简直要怀疑他被诓骗了。
　　到底是面前的人装得太好，还是他没有一双火眼金睛。

　　“那你呢，大侠。”郑娅转向左焕。
　　“去啊，免费怎么不去。”左焕一改不太好的脸色，扯出一个有些谄媚的笑容。
　　“胡老板说你穷到家了，看来是真的。”
　　“呵，一轩还是谬赞了。”

　　郑娅蹙眉，这个词儿能这么用？
　　接着就听见左焕继续说：“我这是穷没家了。”

　　本来是一句调侃自己的话，但总有天真的小孩会破例相信他。
　　楚一脸担忧玉：“那你现在住哪？”

　　左焕顿时闭了嘴，有四五秒没人说话，这氛围可谓是开玩笑的尴尬，没体会到的懵圈。
　　郑娅抬了抬手，正打算解释......

　　“我家。”叶浔头也没抬。
　　......四人之间气氛似乎比刚刚更安静了。

　　晚自习的教室没有老师，理科一班的教室虽然无人嬉笑吵闹，但各个角落还是有嗡嗡着讨论题目的声音。
　　刚刚还在同样嗡嗡着闲话的这一片骤然安静下来，倒显得有些异常。

　　只有叶浔仍然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在纸张上刷刷的划着函数图像，仿佛刚刚语出惊死人的不是他一样。
　　左焕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去看楚玉。

　　但这孩子作为叶浔从前的暗恋者，脸上除了懵圈之外，看不出丝毫的失落和难过。
　　左焕在心里摇了摇头，这是没转过弯儿，还是从上次换座位后就彻底自愈完全了？

　　半晌后，还是叶大佬纡尊降贵地先打破了这片异常：“那我，也去。”
　　郑娅的嘴张的更圆了，左焕想这妮子的眼睛本来就大，此刻又用力睁开，显得有些骇人。

　　“哈喇子留下来了。”左焕出声。
　　郑娅下意识用手蹭了下嘴角，回过神来推倒了左焕桌上的一摞书。

　　这两人碰在一起的幼儿园状态众人早都习以为常，楚玉好像被这动静才惊醒，呆呆地抽了张纸巾，胡乱抹了抹郑娅的嘴角，一句话没说就拉着郑娅转了回去。
　　左焕：“......”

　　楚玉的确没有失落也没有难过，因为心里那一种隐隐的猜想带来的惊诧已经盖过了所有的情绪。

　　住一起？
　　你去，我也去？

　　这这这......怎么看都像在......
　　她心里蹦出那三个字的时候，把自己都吓的一个激灵。

　　左焕在楚玉不时地偷瞄后又躲闪的目光中度过了接下来的两周，最后下了一个结论，这孩子神神叨叨，应该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左焕的瞎定论，楚玉的月考成绩居然真的退步了两名。

　　心怀愧疚之下，左焕在去游乐场的那边主动担任起了帮大家背零食的活。
　　但是这种地方最多也就玩一天，这群人怎么去哪都要带零食。

　　快飞欢乐世界位于南郊，跟一中的距离并不远。
　　郑娅表示过没问题后，左焕用连环夺命call愣是把借口周末想补觉的庄泽叫了出来，反正这月考完挣钱的大好周末唐宇扬是不会来了。

　　上次被委婉拒绝后，庄泽是第一次跟郑娅正面碰见，尴尬倒是没有，就是难免有些难言的心思让人高兴不起来。
　　若说两情相悦是恩赐，那大多数人要面对的还是不被心上人喜欢的现实。
　　这种情绪只能借时间消化，没法强求也没法诉说。

　　虽然昨天晚上已经问了好几遍，现在到了门口，左焕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再次问道：“你要是实在不想去，我现在就陪你回去。”
　　“我听你的。”叶浔没表现出抗拒。

　　左焕承认自己在说想去的时候有些私心，他想让叶浔从那些自己臆想之中的桎梏中脱离出来，想让一些地方一些事被想起时不再只落着个伤心不言的名头。
　　但此刻走到跟前，他又害怕自己随着那些为他好的想法将人带到这里，会不会......

　　那种不安的感觉还未完完整整地变成退却，就被掌心里的温度打散了。
　　旁边的手掌覆上来的时候，左焕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一直紧紧攥着，手心被指甲戳出了印子。
　　并不疼，但却明晃晃昭示着他的不安。

　　到头来，居然是叶浔反过来安抚他，左焕心里猛然一酸，正打算反握回去，只听见旁边的人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别怕，不去鬼屋。”

　　靠！
　　敢情他反复上下的情绪果然只能感动自己，这厮还有心思打趣他。

　　左焕甩掉被拉着的手，跨下脸：“绝交！”
　　“我没说去。”
　　“我改规矩了，提就绝交。”
　　“真任性。”叶浔轻笑，再次把手伸过去捏上了这人小拇指。

　　虽然不是什么节假日，但周末来这里的人也不少，排着进去的队伍足足有五条，门口站满了乌泱泱的人群，队伍尾巴在快到马路边上还拐了个弯。
　　“我去，现代社会的青少年平时是不是都被压榨太惨，周末这么多来找刺激的。”庄泽踮起脚看向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后半截。
　　“快到你了。”郑娅出声。
　　“哦好。”庄泽连忙转了回来，没在多说什么。

　　还是有些尴尬啊。
　　左焕一手拍了拍庄泽的肩，一手偷偷伸到背后摆了摆，紧接着就被另一只指节匀称的手穿插进他的五指然后握住。

　　“头也不回，不怕牵错人？”叶浔的声音贴在他的耳朵边。
　　“我还特意转过去，不怕被他们几个看见吗？”左焕心跳有些快。
　　这种隐秘在人群里的依偎，仿佛光明正大，但又被一层天然的透明保护壳掩盖。也许有人一不小心就会看到，也许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察觉到后面的叶浔却忽然没了声音，左焕握紧了那只手，大拇指轻轻地在那只手的虎口处来回轻抚。
　　他在想，叶浔可能是想起小时候，还会有点抗拒。

　　叶浔任他拉着，直到进了场子内，被一声惊呼吓到，两人的手才分开来。
　　准确地说，是左焕被郑娅突然转过头的惊呼吓到。

　　“你家母猪生孩子了？”左焕双手抱胸，手上骤然消失的温度让他有些不太爽。
　　“对，你没去陪产吗？”郑娅口齿伶俐，丝毫不落下风。

　　旁边给女朋友拿着奶茶的男生手一抖直接翻在了地上，他女朋友笑地弯了腰。
　　而左焕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以往都是庄泽出来打圆场，这会儿他自己的情绪都理不清，实在也没什么立场。

　　“好了。”叶浔往前走了两步，不动声色地在左焕后腰轻抚了两下。
　　左焕像是被捋顺了毛的猫，脸色终于恢复了：“说吧，看见什么了？”
　　“喏，鬼屋！”郑娅兴奋地就差跳起来大喊，“有真人NPC的！”

　　楚玉赶紧顺着郑娅指的方向看过去，她似乎又看到了一些唯一能用那三字解释的小动作。

　　“这场子什么毛病？”左焕毫不留情地在快飞欢乐世界的工作人员旁边吐槽，“居然进门就是鬼屋。”
　　“我说左公子，你最近这脾气可真越来越大了。”郑娅白了他一眼。

　　“有吗？”左焕皱眉，看向叶浔。
　　“还有叶神仙，你脾气别太好，这种挑事儿精是该惯的么？”叶浔还没来得及出声，郑娅仿佛丁丽附身，开始一个个说教起来，“楚玉你出来玩话能不能多一点，不要总像个没意见的小透明，你又不是丫鬟跟班。小眼镜你往后退什么退，不谈恋爱朋友也不要了？再看见你这臭脸姑奶奶的拳头可就要上去了。”

　　这一通不分你我的乱炖大杂烩式尖酸刻薄，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心里也好像跟着轻松了不少。
　　对啊，他们是出来玩的，又不是来上坟的。

　　“走，都跟着姑奶奶进鬼屋。”郑娅挥手一招，左焕耳边仿佛响起了那首熟悉的《叱咤风云》。

　　场景重现没两秒，看见门口立着会动的黑白无常，有人已经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叶浔害怕。”左焕微微抬着下巴，一副我有正当理由的讨人嫌面孔。
　　叶浔站在他的身后面带微笑：“嗯，我害怕。”

　　郑娅：“......”
　　楚玉：“......”
　　庄泽：“......”

　　得，刚才的话白说了，反正某些人的脾气某些人能受得了。
　　“我也......”庄泽试探地举起一根手指。
　　“你不准跑。”郑娅没给任何他当逃兵的机会，拽着庄泽就往地上摆着“断手断脚”的山洞门口走去。

　　楚玉跟在后面顿了顿脚步，朝那两个并肩远去的身影看过去。
　　好像，这两人只要站在一起，是会让人联想到“般配”这个词语。

　　但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吗？
　　疑问刚刚冒出就得到了解答，她看见叶浔的手自然而然地扣上了左焕的手，就好像这个动作他们早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做过很多次，已成习惯。

　　“楚玉，干嘛还不进来？”里面的郑娅还在呼喊，楚玉抬脚往山洞里跑去。

　　叛离队伍的两人，直接奔向了这座游乐场里最大的高空项目——过山车，所幸来的人不多，很快就排到了。

　　“我脾气真的很大吗？”左焕跨上了座位，没头没尾问了句。
　　“是啊。”叶浔看着自己的手装模做样的叹息，“手都给我甩疼了。”
　　“呵，你还来劲！”左焕扣完安全带，抬手把这人的手握住，“你害怕吗？”
　　“我不怕。”叶浔看着他，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聚集并且涌动着，他似乎是在回答坐过山车怕不怕这个问题，又好像隐含别的什么答案。

　　当他们在机器运行的声音中缓缓地被推到整个游乐场的最高点，耳边传来其他高空项目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左焕往下看了一眼，所有的景物都成倍的缩小，他们仿佛站在了城市之巅，俯瞰一切。
　　不知是不是吊桥效应地催化，左焕的心脏突然跳的又急又快，他攥紧了叶浔的手。

　　叶浔没来得及转过头，机器在瞬间急速下降，本身丝毫不恐高的叶浔顿时觉得他的心脏都要飞了，因为随着强烈的失重感一起袭来的，还有左焕漂浮在半空中的那声歇斯底里。

　　“叶浔，老子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