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隔岸》听且行

39、隐瞒

　　左焕抬眼看了一下叶浔，然后装作恍然的样子：“噢，小周姐你怎么换号码了。”
　　“帮帮忙，我没办法了。”电话另一头的人有点急切，旁边的嘈杂声音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左焕听不大清楚。

　　“嗯，那小周姐你现在在哪？”左焕再次抬眼看向叶浔，大拇指冲门口晃了两下。
　　叶浔没怎么在意，点了点头就拿起卷子开始看左焕刚刚指着的那道题。

　　这个小周姐他听左焕提过，是商曼阿姨的助理。
　　本来这个电话没什么特别，但当叶浔再次想到商曼今天说的那些话，现在这个时候小周姐来的电话，让他心里有些不安。
　　而且，左焕是出去接的电话。

　　“我出去一下。”左焕已经打完电话回到了房间。
　　叶浔不是一个喜欢探听别人隐私的人，但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去哪？”
　　“小周姐让我过去拿个东西。”左焕的视线转向了桌面的卷子。

　　半晌没听见叶浔吭气，左焕只好看向他：“等会儿就回来了。”
　　面前的人仍然一言不发，没说不让他去，但就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对抗着。

　　左焕轻轻笑了下：“才第一天，管的这么严啊。”
　　“我没......”叶浔出声。
　　“晚上去我哪儿。”左焕打断他，弯腰靠近他的耳边。

　　叶浔看着这人拿着钥匙走出了房间，关门前还不忘冲他眨眨眼。
　　是啊，他们才第一天，怎么总感觉在一起了很久。而且，他刚刚话里的意思，是嫌他太粘人了吗？

　　手里的纸张慢慢变形，松开时那一角已经皱的不成样子。
　　叶浔把捏皱的卷子扔在桌上，也没了看题的心情。

　　左焕从叶浔家出来后先回了趟自己家，从抽屉里拿了张银行卡塞进口袋，骑上了叶浔放在他家门口的自行车，飞扬而去。

　　隔壁二楼的窗户一直开着，窗口的人一直盯着左焕越来越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处。

　　拿东西他还要回自己家一趟？
　　本身不是什么非常大的事情，但是今天印在叶浔眼中，却处处都显得那么的不对劲儿。

　　叶浔拿起衣服准备跟出去看看，但是脑子里却响起左焕刚刚撒娇式的语气。
　　才第一天，管的这么严啊。

　　关心要有度，有个度......
　　叶浔把已经拿在手里的衣服摔在床上，虽然关心要有度，但这并不影响神仙也会生气。
　　脸色已经很不好看的叶神仙只给左焕去了条消息：
　　【晚上我不去了。】

　　左焕意料之中的没有立即回复，叶浔又扯出卷子开始看，以前不管有什么样的烦心事，只要他把心思全部沉到题目里，那也是包治百病的。
　　但今天这味药好像有些不太灵。

　　吃完晚饭，他依旧没有收到回复。
　　叶浔拿着手机站在窗口看了半晌，再次气哄哄地给左焕留了三个字：
　　【我睡了。】

　　关窗、扔手机、上床盖被子，这一系列动作好像都带风，一阵咕咚之后，叶浔强制自己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今天才第一天”。

　　又不知道是哪个潮湿阴暗的巷子，路灯的光照不进去，仿佛都在害怕这种腌臜的角落。
　　左焕带着钱赶到时，唐宇扬没怎么动弹地躺在地上，他急忙打开手机灯光照过去看了眼。
　　人有呼吸还活着，就是鼻青脸肿的，嘴角还渗着血。

　　“灯关了。”刀疤的声音回荡在这条空旷的巷子。
　　“钱拿了，人可以放了吧。”左焕把包在塑料袋里的一沓纸币扔了过去。
　　刀疤伸手接住，打开数了数：“没上次多啊。”
　　“只有这么多，爱要不要，赶紧放人。”左焕想扶着唐宇扬站起来，但话音未落动作瞬间一僵。

　　一根长棍从正面抵在了他的肩膀处，左焕就这样被抵着站了起来往后退，直到靠在了水泥墙上。
　　刀疤握着长棍并没有收劲儿：“同学，老师有没有教过你说话要平和点。”
　　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但是一向中二的左大公子显然做不到服软这一点：“跟人说话当然要平和，别的就不一定。”

　　“你他妈......”他话音刚落，刀疤语气不耐地骂了一声，手里的长棍已经扬了起来。
　　左焕连忙伸手去挡，心想今天也要挂点彩了，回去叶浔问起来可怎么好。
　　这一瞬间，他脑子想的居然不是怎么走出这个巷子，而是要怎么不让叶浔担心。

　　但是想象中的重击和疼痛并没有落下，左焕看到了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唐宇扬，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扒住了刀疤的胳膊。
　　“浩哥，别动他。”唐宇扬的声音有点沙哑，此刻一字一字地往外蹦倒像是地底的怨鬼，“否则你就算打死我，也没人来送钱了。”

　　刀疤果然顿住了，手里的长棍拍了拍左焕的脸，但话却是对着唐宇扬说的：“宇扬，你倒真有个好兄弟。”

　　“走吧。”刀疤放下长棍，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出了这个暗到老鼠都不愿意多待的巷子。

　　“对不起，连累你了。”唐宇扬的声音已经从沙哑变成了颤抖。
　　左焕叹了口气，听他继续说。
　　“我想把学上完，就剩一年半了，我想熬出去。”

　　左焕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倒像极了一层保护壳，让眼前的人能肆无忌惮的发泄。
　　刚认识的时候，唐宇扬虽然话不多，但总是热心的，不管是军训那会儿，还是平时在校队里。左焕这人闲不住爱逗乐，呛这个两句，怼那个两句，渐渐地唐宇扬也会跟人开上两句玩笑，性格也不再那么沉，偶尔还跟他八卦一下，倒是有趣了不少。
　　如果他没有摊上这样的事情，也该是一个开朗的人。

　　这就像一片沼泽地，唐宇扬要是自甘堕落跟着那些人也就没多大的事情，最多是这一片又多了个小混混罢了。但偏偏他见过清晨校园里飘扬的红旗，听过楼道郎朗的读书声，爱过这一片让他奔跑挥洒的绿茵场，他想活出个所以然来。
　　只要熬出这一年半，他就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他能还完那些钱，能撇清这些让他恶心的讨债。他自己咬着牙坚持，岸上也总有人想拉他上来，他其实从来都不想让左焕不要掺和进来，可他没办法了，真的再没办法了。

　　“对不起，阿焕。”唐宇扬颤抖着的声音带着些呜咽，“我对不起你。”
　　左焕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唐宇扬的肩膀：“行了，一个大男人，先出去吧。”

　　他搀扶着唐宇扬走出这一片黑暗，在路灯下看清了唐宇扬脸上的伤：“自己能走吧。”
　　“能。”唐宇扬慢慢放开手，刚刚膝弯不知道被谁狠踹了一脚，还有些疼，但跛着走路还是没问题。

　　“这次......”唐宇扬没抬头。
　　“先找个地方吃饭，坐下说吧。”左焕抬手看了眼表，这个点回去，恐怕常阿姨把碗都洗完了，晚饭是赶不上了。

　　“你看看我衣服上有没有土啊什么的。”左焕把身体转过去。
　　“没有，但是后背这块划破了。”
　　“奶奶的。”

　　这下完了，今天还让叶浔在家里等他，这个小神仙一向敏锐地不像人。
　　到时候要是被看见发觉了，生气吵架是小，叶浔要是也掺和进来，他一辈子也原谅不了自己。

　　“给我拍一张看看，口子大不大，不仔细能看出来吗？”左焕问着，一边拿出了手机。
　　屏幕上跳出了两条消息。

　　得嘞，这下都不用等回去，人已经生气了。
　　“算了，吃饭去。”左焕摁了摁额头，盘算着该怎么哄。

　　唐宇扬没发表任何意见，跟着走了一段路，两人坐在了一家小饭馆里。
　　“老板，鱼香肉丝盖浇饭，你吃什么？”左焕问。
　　面前的唐宇扬似乎还有些犹豫，露出一个有些愧疚的表情。
　　“两个鱼香肉丝盖浇饭。”左焕没管这人的优柔寡断，替他做了决定，“这家鱼香肉丝的甜味可真是恰到好处，你吃了就知道了。”

　　饭很快上来了，左焕再次感叹：“啧啧啧，多好吃的东西，小神仙不喜欢吃这个简直没眼光，他这人挑来拣去，毛病太多。”
　　“小神仙？”唐宇扬从刚刚帮他看衣服口子的时候，就有点迷糊。
　　“就是叶浔。”左焕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

　　唐宇扬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话题会蹦到叶浔身上。
　　左焕没听见唐宇扬出声，抬头看了眼，这人表情正迷惑着。
　　他顿时觉得自己下意识可能说的有点多，立马转了个语气：“说说看，你那是怎么回事儿？”

　　话还没出口，唐宇扬先叹了口气：“这些人前些天闹到我大伯那里去了，我大伯一口咬定借条是假的，还闹到了派出所。”
　　“然后呢？”左焕皱着眉。
　　“派出所有什么办法，他们找不回来我爸妈证实，这事儿就是个无头公案，刀疤那群人打架斗殴进去被拘几天又放出来都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唐宇扬顿了顿，“放出来后，我大伯把事情全推给了我，我也被赶出来了。”

　　“赶出来？”说实话，左焕并没有十分惊讶，毕竟亲生的有时候父母都不想管，更何况唐宇扬对于他大伯而言，不过是别人家的。
　　以后出息了，能跟着沾点光，现在他可能已经被看成扫把星了吧。

　　“行李我在那个黑网吧放着，那边老板过年忙，我过去当几天网管还能挣点，而且泡面什么的也都随便吃，饿不死。”唐宇扬轻笑了下。
　　“那开学呢？”左焕差点脱口而出让他过来住，但转念一想，他现在还有叶浔。
　　这件事虽然跟他没有多大关系，但是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唐宇扬被打死或者饿死。
　　说来也怪，商曼跟左行远都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热心人，怎么他就有这种英雄病。

　　“晚上继续过来干网管，学校还发那个贫困补助，能过去的。”唐宇扬说。
　　“你去住宿舍吧，三中宿舍费也没多贵，或者我给你垫上。”左焕摸着下巴思量了一下。
　　但唐宇扬摇了摇头：“不能住，这一年半学费生活费，我挤时间得挣钱。”

　　“但是......”左焕还想再说点什么。
　　“你垫的够多了，别给自己加担子，你也是个靠家里的学生，能攒下多少钱给我补窟窿。”唐宇扬摆了摆手。

　　这一句让左焕从离开饭馆到站在家门口都在沉默。
　　他是硬气，拒绝了左行远的条件，连带着想跟商曼撇清关系。
　　但是说到底没有商曼的钱，他又算得了什么，难道要赖着叶浔吃喝吗？

　　左焕抬头看着隔壁二楼紧闭着，没有透出灯光的窗户，霎时间无力感袭来，他顺势坐在路边，脑子里重复回荡着叶浔的话。
　　“在想，你到底能不能跟我上一个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