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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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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圣人将婚期定在了十月,正是蟋蟀入我床下。
大抵是怕我焦躁,大表姐在我回家后寄来了不少的好吃的。
其中北疆的肉松是我的新宠。
初尝时有股子膻味,的确不大习惯。但是偶尔取一团在油茶里,泡散开来,却别有一番风味。
随零嘴来的新鲜事也有一件。
似乎那日在船上凶巴巴的伙计,后来有向人打听我的名姓;
但因为我婚期将近,所嫁的又是一个惹是生非的主儿;
为着我的名节,管事的权以王家二小姐的名号打发了。
说起这人,大表姐又是拿我心软说教了一通,痛心疾首我日后将如何在院子里服众。
如此闲话不再赘述。
眼见着婚事将近,一场雨忽然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忽大忽小,就是没个盼头,像是老尼姑手里的念珠,转起来没完没了。
为着这场雨的缘故,水势不稳,早在三个月前领了命去查私盐的薛小侯一时半会回不来,所以婚事就顺着延了几日。
搞得我心里有点像被“刀下留人”一般不上不下的,恍恍惚惚,不知究竟何为真实;
直到一朝睡醒,懵懵懂懂盖了盖头,出了轿,接过了不知道谁递过来的红绸,感受到另一端的力度,方知已是雨后天霁,良辰美景。
我晕晕乎乎地随着人走,只觉得外头的人走得飞快,我就像是一头被牵着笼头的马,一路小跑地穿过薛家极大的院子。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我怀疑下一步他就要腾空而起了!
周围是细碎的笑声。
喜婆一边喘,一边追:
“侯……侯……小侯……慢点……”
她喘得也像头牛,我们听不见她叫爷,只听见她喊:
“猴儿,猴儿,小猴儿,慢点……”
我耳朵不错,听见不知道哪家的婆娘憋着气笑:
“耍猴似的。”
胆子也挺大的,看来这个婆娘也挺金贵的,不然哪里敢议论薛小侯啊?
一听这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太快的缘故,薛承虓一个踉跄绊了一跤。
那么高的武艺竟然没有刹住?
他摔了。
我顶着盖头,又看不见路,正跑得来劲儿,只知道跟着领头羊跑,绊着他的腿,便也摔了。
我看不见他摔的姿势好不好看,但是我趴在地下的姿势一定不好看。
拍拍喜服上的灰,我的脑袋还在和走马灯似的转,而薛承虓似乎和我一样在走神。
听人喊了“夫妻对拜”,我们两个不约而同愣怔了一秒,才急慌慌地低头弯腰,力度过猛导致两头直接相撞。
喜堂前有低低的压抑的笑声。
我旁边的家伙,大概是被我的凤冠磕得疼了,低低地骂了一句粗俗话。
隔着头上一层布,我觉得他在瞪我。
天地良心,我真不是故意的!
坐在上座的薛夫人低低咳了一声,他立即噤了声,似乎站得笔直的,听起来乖得不得了。
今天的喜堂真精彩,像是戏台子似的!
我似乎听见有人在嗑瓜子。
咔嚓咔嚓。
还好我不用受那么久的折磨,礼成后便回去关小黑屋饿肚子。
随后也并没有过多久,薛承虓就进来了。
京城人都知道薛小侯是个不通人情的主儿,除了几个狐朋狗友和他喝喝酒以外,谁也不敢和他套近乎。
毕竟朝堂上可是多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先例。
门是被踹开的。
一阵劲风将恹恹欲睡的我刮了个清醒。
我几乎可以想见他气咻咻地走进来,衣角一个漂亮地翻转,堪堪停住。
“悍妇,我警告你。”
“进了薛家的门也不代表什么!”
“你胆敢靠近我半步,就是太后做主我也和你死磕到底!”
我沉默了。
听听,听听!
要我一个自幼熟读《女诫》《女则》的弱女子不要强抢民男?!
算了,他开心就好。
作为一个京中夫人口口称赞的规矩的姑娘,
我表示,敌不动,我不动;敌再动,我自岿然不动。
但陪嫁的芭蕉是个好姑娘,看不得我受人欺负。
她壮起了胆子,鼓足勇气对京城里人人退避三舍,虽然眼下看起来除了是个憨憨就是个憨憨的薛小侯道:
“姑爷,按祖宗的规矩,总得揭了盖头……”
我似乎可以想象到薛承虓瞪起眼睛来反问:
“祖宗的规矩?”
“是你顾家的祖宗,”
“还是我薛家的祖宗?!”
话音未落,门再次被一记飞踢踹开。
应该说不愧是薛家吗?
进门的方式难道也是一种规矩?是不是我以后也要练一练如何一脚将落锁的两扇门齐齐踹开呢?
“——你祖宗,”
我听见薛夫人的狂野又不失雍容的声音:
“当然是我!!!”
6
薛承虓死活不肯掀盖头。
所以,盖头是薛承虓他娘掀的。
事已至此,我大概可能是开国以来第一个由婆母掀盖头的新嫁女。
且说薛夫人十分欢喜地掀了盖头,夸道:
“我儿媳妇就是好看。”
但薛夫人是个细眉长目鹅蛋脸的温婉美人,年轻时是翰林院大学士家的小姐,知书达理、蕙质兰心,是京中贵女中的翘楚。
被这样的她夸,真的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啊。
再说,经过薛承虓作了那么多妖的一天,我觉得就是面前是个馒头脸,她老人家也依然会怀揣着一份愧疚与怜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天香国色”这类的话。
薛承虓瞥了我一眼。
又瞥了一眼。
缩回去,再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眉眼微微上挑,眼神透亮,白白净净的有几分风流的模样,不笑的时候有点凶。但是眼下口气软和了许多,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别扭的傻气。
都说五官明艳的人才能压得住红色,这句话大抵是真的。
我有些难过地想起自己清汤寡水的脸,有些羡慕嫉妒地想。
他负着气,声音没什么劲儿,嘴里还在犯嘀咕:
“娘,别看她这样,你不知道她多凶……”
他又看了我一眼,再瞥一眼,嘟囔道:
“那天,还隔着墙骂我来着……”
我刚想说,我不是,我没有。
但是薛夫人的反应太快了,
她笑眯眯地拉起我的手说:
“这就对了。”
不顾我略微诧异的目光,薛夫人慈眉善目的表情略显狰狞:
“这小子要敢出言不逊,你尽管捶他!”
薛承虓的表情像是吃了只苍蝇,原本线条笔直的侧脸像是初春枝头忒酸的李子,透着点少年人的俊俏和酸到皱巴巴的不自在。
瞧这模样,若我生猛些,似乎薛夫人还欢喜些。
既然如此,那这墙头一战的恶名我应了也是无妨的,否则看薛承虓在家混世魔王的样子,还不欺负我?
那日的洞房花烛夜……想来薛夫人也是料定我们不会安安生生过今夜的,既然如此,与其鸡飞狗跳,不如阖家安好。
薛家这点不算薄的面子,早就在薛承虓为非作歹的年少轻狂里败了个干净。
一晚离经叛道的洞房花烛夜算什么?
再说,谁敢说?
抓进去严刑拷打哦!
她十分强硬地将薛承虓拉到桌边,自己坐在中间欢笑着给我们斟了酒水,像是教小孩子一样地拿过我的手又拿过他的手,放一杯酒,绕起来,然后絮絮叨叨地念:
“少年夫妻老来伴……”
薛承虓别着脸,与京中残暴不仁的薛小侯大相径庭,内心纵使有百转千回的不乐意,在薛夫人面前也就只敢在桌子底下扯一扯面前的桌布。
薛夫人“啪”地一声打落他纠结的爪子,喝道:“规矩点!”
转而对着我笑靥如花:
“双巧啊,”
她无比慈眉善目地拉着我的手:“他们对于我们家虎头是有点龃龉啊,乱七八糟的传闻我也听过,不过你千万别怕,”
她信誓旦旦指天发誓道:“薛家老祖宗的规矩,不管他在外面如何横行霸道,进了薛家的门,就得乖乖听话!”
这句“别怕”本身就挺让人不安的啊。
她像是在示范“这只老虎可乖了”一般捶了几下薛承虓:
“你看,敢还手吗?”
薛承虓瞪了他据说曾经是个大家闺秀的娘一眼,委委屈屈地侧过去坐得更远点。
好像那个带人去青楼听小曲儿不给钱、半路上给首辅公子套麻袋胖揍的京中一霸不是他一般。
叩叩。
薛夫人正说到她为了我嫁过来住得舒服新挖的池子和刚扎的秋千,霎时意兴阑珊。
薛承虓这才从那个宛若落枕的别扭姿势中正过脸来,十分自觉地去开了门。
门外,皓月清辉。
门内,红烛高照。
一个人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悯安侯,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外,沉浸在打扰儿子人生三大喜事之一的愧疚之中——显然他并不知道薛夫人已经左手一个薛承虓,右手一个我,将整个晚上安排得明明白白。
“……夫人,你可教我好找。”
他棺材般板正的脸说出的话没有什么起伏,但是就是平白无故让我,或许还有薛承虓感受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谴责。
薛承虓站起来,像是看见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奔向这黎明的曙光:“爹,你怎么来了?!”
悯安侯向来一本正经的脸上波澜不惊。
薛承虓便自顾自道:
“娘,我爹明早还要去卫府!您赶紧回去歇息吧!”
薛夫人挑了挑眉:
“不是说没什么要紧的事吗?”
薛承虓板了脸,和老侯爷一模一样的正儿八经,他道:
“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忠君之事!”
要不是我知道你现在在打什么算盘我就真信了你呢!
虽然我并不想薛夫人走后和薛承虓共处一室,但是我很怕拐走了薛夫人,老侯爷会记恨我,所以我十分恋恋不舍地攥紧了薛夫人的袖子,语调尽可能地百转千回:“是啊,您也要以您的身体为重啊!”
我发誓,我绝对听见薛承虓的轻蔑的嗤笑了。
呸!
薛夫人拍拍我的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裙子,挑了挑细腻的柳叶眉,露出一种对我们俩知根知底的藐视,随后一记直球让人猝不及防:
“我和你爹去休息,你们俩会乖乖洞房吗?”
我:……
薛承虓:……
“既然如此,”薛夫人等待着老侯爷的下文。
悯安侯十分诚恳和服从地说:“卫府的事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所以夫人,”他顿了顿,波澜不惊的一直犹如蒙尘的宝刀一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一点背叛儿子的挣扎。
“你开心就好。”
于是,我们那天晚上就陪薛夫人打了一晚上的叶子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