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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故梦 ...

  •   看着这样的谢廷,谢忘尘嘴角漾起一丝微笑。他径直走过去,摸了摸十一岁的自己的头,尽管他知道这样是不会有效果的。
      眼前落叶纷飞,画面一转。
      定北公府也有张灯结彩其乐融融的时候,华灯初上之时灯火阑珊,辉映得红绸颜色格外鲜艳。定北公府由内到外都是一派温馨欢畅的景象,不知道这是哪一年过年前后的时候了。
      那个时候的他们还要更小一点,看起来也就八九岁的光景。
      正值隆冬时节,漫天白雪纷飞,粉妆玉砌、银装素裹。
      大雪飘飞,白雪皑皑。雪花落在他发上、肩上,似乎要凝一层冰霜。谢忘尘自从十三岁那年在北疆遇到了些许意外后便落下了病根,极其畏寒。若是往常他只穿着春夏的衣袍就站在雪里,是要被冻出大问题的,但这只不过是他的回忆罢了,他怎么会感到冷呢。
      “来呀,董之承,快来!”忽而廊下传来孩子清朗的笑声,那孩子笑容灿烂、步履轻快,跑过长廊时带起的风随着阵阵隆冬的寒风使悬在宫灯下的风铃叮当作响。
      那孩子面容更是稚气未脱,却已然有了日后那面庞的模子,这个时候的俊美里还带着几分秀气。他用根红色的发带束着高马尾,上面用金线绣着像窗花一样的图案,马尾上还簪着一根桃木簪子。正值新年,他穿着一身红衣,衣裳上也绣着各种金色的图案花样,新年之喜溢于言表。
      小谢忘尘三步并作两步便下了长廊,入了庭院。庭院的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他也并未穿得很多,囫囵披了件披风就入了雪地,竟连狐裘也没穿。但从他身上却看不到一点冷,几乎可以用红光满面来形容。
      谢忘尘这个时候就算是披着狐裘也在雪地里站不了太久就要打喷嚏,更何况是穿着这么一点?但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突遭变故,是完完全全的不畏寒。
      紧随其后的,他看到了这个年纪的董之承。
      董之承和谢忘尘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
      果不其然,董之承怒气冲冲地也下了长廊,弯腰就抓起了一把雪揉成了球,使劲扔了过来。
      谢忘尘看着不由得忍俊不禁。
      这种事情压根都不需要想前因后果,肯定是自己又怎么把董之承给惹火了,然后两个人就开始打雪仗。
      正在此时,方才他们两人出来的拐角处又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
      谢忘昔这个时候只有五六岁,生得玉雪可爱,说话声音也奶声奶气的,但是吐字却很清楚:“云昭哥哥,我哥和之承哥哥又打起来了吗?”
      谢忘昔一手拉着他的袖子,燕云昭也就随之放慢了步伐,他温声回答道:“是的啊,他们两个从小到大没有哪次见面是不打架的。”
      说话间,两个人也走到了入庭院的台阶上,却是站在廊下没有下去。
      谢忘昔抿抿嘴,还是拉着燕云昭的袖子没有撒手,问道:“云昭哥哥,那他们两个谁会赢呢?”
      燕云昭从小到大都是个温润的性子,静静地立在廊下,闻言微微低头看着小女孩的发顶,摸了摸她的头:“一般的话都是你哥哥会赢的。”
      谢忘昔睁大了眼:“真的吗?”
      燕云昭闻言轻笑:“自然是真的,不信你看好了。”
      两人身畔不远处,谢忘尘就站在那里,斜倚着廊柱。
      他们四个人从小到大基本上都是这样,两个见面互掐,燕云昭时而劝架,时而带孩子。
      正在此时,一个雪球砸在了他们脚边不远处。
      谢忘尘笑着招了招手:“站在那里多没意思,来玩啊!”
      谢忘昔也有些跃跃欲试,便径直跑下了台阶,学着他们的样子弯腰抓了一把雪。她掂量两下,捏成一个雪球信手扔在了她哥的胸口。
      谢忘尘:“……”
      半晌,他艰难地道:“忘昔,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良心,我以为你会帮我一起打董之承的。”
      董之承听到这话又砸了一个雪球:“你上一边去!”

      不多时,到了用饭的时辰。
      庭院很大,摆了好几桌。董之承一家、燕云昭一家、军中的许多将领与旧相识都在。
      大家围着几张桌子谈笑风生,面前山珍海味热气腾腾,四周红绸艳丽,灯火摇曳。头顶不时有烟花绽放,当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谢廷难得笑得欢快灿烂,喝多了便开始和陈夕良、燕存等人一起聊起了多年前的往事。谢夫人在和燕夫人谈笑风生,时不时还会给自己和谢忘昔夹菜。他们几个小孩子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聊天玩耍,端的是自由高兴,这个时候也没有人会去要求他们遵守规矩了。
      那是多么好的时光啊,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后来谢夫人去世了,燕存和燕夫人战死雁门关,那些面孔中的很多人已经老的老死的死,很多人都已经不在了。
      谢忘尘看着那里的场景,笑的灿烂潇洒,眼前却有些模糊了。
      是了,老头子也快要不在了。
      或许再过几年,除夕便只有他们这几个小辈能聚在一起睹物思人了。
      谢忘尘喝着喝着,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情,也想到了很多人。
      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自己,在被延康皇帝特许破格直接参加会试后问谢廷:“大家读书都是要去考科举的,现在皇上特许我直接参加会试,我也和他们一样以后会走科举的路吗?”
      那个时候,谢廷出乎意料地凝望着他,语重心长地道:“忘尘,你不会和他们一样。”
      谢廷几乎从未喊过他的名字“忘尘”,谢忘尘所记得的就是这仅有的一次。
      “你和他们不一样,科举不是你的路。那是一条看似光鲜亮丽、风光无限的道路,但走上这条路以后便是前程未卜。这是天下读书人都会走的路,但你不会。你生来既是我谢廷的儿子,便不会走科举这条路,那不会是你的归宿。我让你读书,从来都不是为了要让你去考科举。就算皇上要你去走这条路,你也该明白,你的魂应当在哪里。谢忘尘,你生来就是北疆的人。”

      他忘不掉母亲临终前紧紧抓着他的手,哭着对儿子送出最后的祝福:“惟……惟愿吾儿……一生平安顺遂……无忧无患……”
      他忘不掉七年前雁门关战火中嚎啕大哭喊着爹娘的燕云昭,那个温润如水的少年,竟也会如此崩溃哀恸。
      他忘不掉很多人很多事,忘不掉那些和蔼温润的面目变为尸身灰白的面孔,最后在时间的漫漫长河中化为灰烬、归于沉寂。
      他名忘尘,却奈何忘不了前尘。

      不知如此过了多久,谢忘尘感觉眼前一片朦胧,脑中也似乎满是混沌。他斜倚着栏杆,又仰头饮下一杯佳酿。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手腕忽然被人抓住了,却并没有用力,只是轻轻握着。他半醉半醒地看不清来人,整个人迷迷糊糊,下意识想要挣脱。耳畔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整个人微微一愣:“天……你这是喝了多少啊?你忘了你的手还伤得很重吗?”
      沈南弦十分着急,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认得我是谁吗?忘尘?”
      谢忘尘迷迷糊糊地看不清楚东西,半梦半醒间还以为是谢廷,径直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啊……老头子你好了?可喜可贺啊……可喜可贺……”
      沈南弦:“……”
      他有些发愣,又忙连声道:“我不是……”
      谢忘尘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觉得这人看起来不像谢廷,比谢廷还要高点,他仔细辨认了半天,才依稀从模糊的身影和声音认出来这是沈南弦。
      “……是小殿下啊。”
      他下意识想要走一步,脚下却一个踉跄,沈南弦忙扶住了他。两个人在桌边坐下,沈南弦让人把酒都撤了下去。他看着眼前的谢忘尘,明显还是半醉半醒的状态,但微红的眼尾却又让他明白了大概。
      沈南弦第一次有些慌张,他从未见过谢忘尘这个样子,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
      “我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酒了。”谢忘尘望着窗外的明月,眼中满是惆怅,“但是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其实喝醉了也挺好的,我还能看到一些以前的事情,那些事情现在再也看不到了,那些人也都回不去了……”
      沈南弦心中忽然一疼。他方才站在露台上,看到对面不远处斜倚着窗栏独自落寞饮酒的谢忘尘,心里便说不出滋味。他知道对方心里有多难受,但是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纾解对方心中的郁结,只能陪陪他。
      谢忘尘已经醉了,他喝醉后不会有什么异常的状况,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他已经醉了。
      很多他清醒的时候只会一个人憋在心里的话只有在喝醉之后才会说出来,沈南弦安静地坐在他对面,默默地倾听着。其实向他人倾诉,会比一个人闷在心里要好。
      谢忘尘醉酒后撑不了多久,不一会便趴在桌上睡着了。对面仍是灯火通明,沈南弦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此时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该怎么把谢忘尘送回北疆总镇府?
      沈南弦有些头疼地扶额,这都是什么事?
      沉思片刻,他站起了身。现在已经是深夜,也只能自己把他送回去了。眼下虽然已经过了清明,北疆却还是很冷,沈南弦解下自己的披风,系在了谢忘尘身上。沈南弦要背他显然不太方便,他便一手揽着肩,一手抄过膝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还细心地避开了他肩上伤口。这么一来,他才意外地发现,谢忘尘其实很轻。
      沈南弦将人抱到芙蓉楼后面的马厩,轻手轻脚地放到自己的马上。自己一手扶着他,再熟练地翻身上马,从头到尾生怕惊醒谢忘尘,动作都极其轻盈。
      他现在心里不好受,还是就这么喝醉了睡一觉的好。
      沈南弦将人放在自己的前面,背靠着自己,一路策马而去。他骑术极高,几乎没有颠簸,行的十分平稳。隔着衣袍甚至能感受得到清浅的呼吸,沈南弦不由得看了一眼谢忘尘的侧脸。这个人睡着的模样就如同一副静谧的画,眉眼可入画,是何等的绝色。
      沈南弦唇边不觉勾起一丝笑。幸亏这人没生成个姑娘家,不然那要挡了多少女儿家的姻缘。
      北疆总镇府的门童见来的是宸王殿下这等大人物,惊讶得不行。沈南弦却是从容下马,再把谢忘尘抱了下来,对那门童笑笑道:“你们家小公爷喝醉了,快来两个人把他扶进去。”
      门童忙诚惶诚恐地唤了几个人来,七手八脚地把自家小公爷扶了进去。他自己讪讪地对沈南弦道:“多谢宸王殿下,殿下不进来坐坐再走吗?”
      沈南弦淡然一笑:“不必了。夜已深,我也有些乏了,先回宸王府去了。替我问定北公安好。”
      言罢,飘然策马而去,只余残夜里马上黑衣少年的身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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