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上重楼》念雪思遥

15、发簪

　　再睁眼之时，已经是朝阳破晓，晨曦透过窗棂洒在他苍白的面孔之上。谢忘尘略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抬手挡住了照射在眼睛上的阳光，乌黑色的瞳孔掩映在一片阴影之中，里面没有了此前一直盛着的、盈盈满满的光华。谢忘尘不用看也知道此时自己的样子，轻叹一口气，却又浅浅地笑了。他的手腕覆在眼睛上，方才一睁眼入目便是灿烂的天光，刺出了些许水雾，腕下竟也感到了淡淡的湿润。
　　他坐起了身，窗外的一方小院中树木正枝繁叶茂，初晨天光之下隐隐透亮，映射出淡淡的光华。谢忘尘一直在笑，方才是浅浅地的，此刻更加灿烂。
　　他可是天塌下来也能扯过来当被子盖的小公爷啊。
　　现在定北公府的顶梁柱都已经不是谢廷了，而是此时唇边带笑眼中水雾却若隐若现的他。若是连他都倒了，其他的人怎么办。连潇洒不羁的哥哥都倒了，那个懂事而又阳光的少女该怎么办。
　　昨夜大醉一场，心中阴霾已散去不少。谢忘尘站起身，面色变得温润平和，已经全无方才的模样，不多时便一骑出了北疆总镇府。

　　临北长街熙熙攘攘，繁华异常。
　　倏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少人纷纷应声去看。
　　那少年骑术极高，闹市纵马却未伤一人，于人群中穿梭自如。
　　上束马尾，下散肩头，月白色发带缀着浮云随风脑后飘扬。他一袭月白色锦袍，衣袍上也是同发带一般的云纹。左腰侧佩着一柄上好的宝剑，右边则悬着一枚价值连城的汉白玉佩，这装束一看便知是谁家的公子。少年模样俊秀非凡，策马经过时不由引许多少女低声惊呼。
　　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顷刻不停，策马疾驰而去。
　　路旁有女子在低声交谈：“哎……这是谁家的公子生得这么俊？看上去不像是我们临北的人，没听说临北的大家大户里面有这么一个人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是谢小公爷啊。”
　　“啊……！就是前几天才挂帅出征大胜得归的那个谢小公爷？我知道他！”
　　“有谁不知道他呢？不过你看他去的方向，是哪里啊？”
　　“往那边走的话……宸王府。”

　　临北，宸王府。
　　廖偃提着一个鸟笼快步穿过长廊：“殿下快看这只鸟！我教了它整整一天才学会祝我恭喜发财呢！”
　　他走过转角，眼看到了他家殿下在的地方，却突然一下子刹住了。
　　屋外廊柱下，月白色锦袍的少年斜倚着廊柱，笑吟吟地望着他道：“那可真是不容易。”
　　廖偃把谢忘尘当偶像一样的人物看，见到他立马一下子站直了：“谢小公爷！”
　　谢忘尘望着那鹦鹉，忽而好奇地道：“它怎么说？廖偃，你展示一下？”
　　廖偃重重地点头：“是！”
　　这时，沈南弦也几步走到了谢忘尘旁边，看着廖偃手里的鸟笼。
　　廖偃举起了鸟笼，对着那鹦鹉道：“我是谁？见到我应该说什么？”
　　鹦鹉半天没出声，正在谢忘尘怀疑它突然哑了的时候，它开口了：“你是猪！蠢笨如猪！”
　　谢忘尘直接笑弯了腰，便是处变不惊如沈南弦也不由得笑得转向了一边。
　　廖偃瞪着那鹦鹉，看起来快要被气死了。

　　“怎的今天突然拉我上街？你昨日的酒可醒干净了？”沈南弦一大早上被人拉出宸王府，到了街上还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见他的样子，想必心情是好了很多的。想到这里，沈南弦嘴角浮现起了浅浅的微笑。
　　谢忘尘淡然一笑，道：“明日便要回临京了，这一去怕是要至少待到明年年初才能回来，不多留恋一会儿这里吗？还有啊，昨夜多谢小殿下送我回去了，我想请小殿下吃顿饭。”
　　谢忘尘全然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还是府上的门童告诉他是宸王殿下送回来的，却没有说方式。
　　沈南弦听了也不由得哭笑不得，果然这个人骨子里的风流意气是散不去的：“为什么你觉得会待到明年年初？”
　　谢忘尘笑道：“预感而已。此次班师回朝皇上定要封赏，多留一段时日也是意料之中，而那件事很可能也要拉开序幕了。”
　　沈南弦点点头，“那件事”——夺嫡。
　　“我就封临北还不满两月，就此回去又要在临京待很久了，就封就像是外出巡游了一圈一样。”
　　“小殿下，你可不是随随便便回去的，你还有军功在身。各位藩王不日应当也会回临京去的，届时八方云集，龙争虎斗当真难料。”
　　延康皇帝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他近几年来也开始考虑帝国的未来。很明显，沈南悠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但同时他也举棋不定，前景如何还真的未可知。
　　谢忘尘轻叹一口气：“还真是多事之秋。”
　　不说别的，光是北疆的事情就足够掀起轩然大波。临北铁骑副将罗成华通敌叛国，定北公谢廷被下毒救无可救。而谢廷被下毒的事情谢忘尘并不打算公之于众，这事情有可能不是戎夷人做的，目前的知情者不过谢忘尘、沈南弦、李思景、陈夕良寥寥几人。
　　沈南弦轻声道：“父皇的寿辰快要到了，届时多方荟萃临京，夺嫡之争也应当会拉开序幕。”
　　谢忘尘率先打破了凝重的气氛：“现在先不提这些了，误人心情。小殿下，这边。”
　　沈南弦跟着他停下了脚步，眼前是临北最为出名的一家首饰铺子，足有两层楼，装横也十分华丽。谢忘尘回头对他一笑，眼中又盛满了光华：“走吧，小殿下。”
　　看着沈南弦有些茫然的眼神，谢忘尘又微微一笑：“我是来取货的，不是给我自己用。这家的匠人手艺很好，我托他做了一对簪子。我每次回临京都会给忘昔带点东西，这簪子定合她的意。真是知妹莫如兄啊……”
　　沈南弦不由得忍俊不禁。
　　店内的伙计认识谢忘尘，见了他忙不迭地问好：“小公爷来了。”他是个脑子灵光的人，一下便猜到了沈南弦的身份，一句“宸王殿下”刚说出一个字便被沈南弦挥挥手示意不用如此。他在见到大人物的震惊之余也没有忘记正事，转身去取来了两个锦盒。
　　谢忘尘打开了两个锦盒，是一对发簪，镶嵌的琉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做工极其精妙，雕刻工艺几近鬼斧神工。一边是女子的，另一边则是男子的。发簪上雕的不是常见的物件，而是枫叶。发簪通体流金，上缀以红琉璃雕出的枫叶，发簪上还雕了几片祥云与一只仙鹤，整个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饶是见多了各种奇珍异宝的沈南弦和谢忘尘也不由得赞叹工匠的手艺之高。
　　伙计笑脸相迎：“这簪子可还满小公爷的意？咱家的工匠按小公爷说的额外雕的这枫叶小公爷可还喜欢？”
　　谢忘尘收了锦盒：“挺好的，下次若有要的还上你们家来。”
　　伙计最高兴的就是听到这些话，笑容满面地把两人送出了店。

　　取了两只锦盒，两人继续沿着临北繁华的街市闲逛。
　　“忘尘，你这簪子定做的是一对，难不成谢小姐马上就要定亲了吗？”沈南弦耐不住好奇，问道。
　　谢忘尘一手握拳在唇边，笑出了声：“忘昔已经十五了，说来也可以定亲了。她还没有许给谁，不过知妹莫如兄嘛，她的心思我明白。她有心上人了，我呢就准备帮个忙，牵线搭桥。”
　　沈南弦闻言也是忍俊不禁，打趣逗他道：“不知是哪家的儿郎……你可有把握？”
　　谢忘尘一振衣袖：“这个人我可是熟得很，只要他对我家忘昔有意思就肯定能成。若是没有我就再争取一下，实在不行只能对不起我那小妹了。不过我觉得把握还是很大的，等回了临京小殿下你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我听那伙计说你额外要雕枫叶，这是为什么？一般的饰物很少有缀枫叶的。”
　　谢忘尘笑着道：“我也知道。一般这簪子上尤其是女子的都是些各种各样的花，忘昔她虽然也有很多簪子上面雕刻的是花，但她不同于别人，很喜欢枫叶。之前每每到了秋天，她就经常一个人坐在窗边或是廊下静静地看院子里的枫叶飘落。而且啊，她第一次动心就是在一个秋天，叶落纷飞之时。”

　　临近正午，两个人上了芙蓉楼。
　　无论后面会怎么样，至少现在可以把烦恼全部抛诸脑后逍遥自在几日。
　　倒是还要谢谢延康皇帝了，若不是他把自己发配到了临北，自己现在还整日闷在临京，在临北可比在临京过得心情好多了。沈南弦不由得想。
　　正是好风景，云淡风轻。北征大胜，北疆也可以太平一段时日了。
　　立夏已过，小满将至。
　　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殿下，临京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变天了吧……”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