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上重楼》念雪思遥

11、合围

　　营垒内的战况已经完全是一边倒了，谢忘尘看了看时辰，带着身边的几个人退出了营垒，命手下敲锣。
　　这些先退出来的临北铁骑早在出来的时候就倒了油，只不过是没有点火而已。剩下的临北铁骑听到敲锣声当即倒油，从容退出，放了一把火。
　　火在风中越烧越旺，不断有戎夷人从里面逃出来投降。风越刮越烈，火势也越来越大，大有燎原之火的势头。谢忘尘早就带着人到了上风处休整，他骑在战马上，望着远处的大火，神色间竟有说不出的悲戚。
　　沈南弦策马立在他身后：“你放这把火，是为了让戎夷可汗看见吗？”
　　谢忘尘声音微有沙哑：“嗯，他肯定会留人看着大本营这边的。现在他得知了这个消息，定会自乱阵脚。我们的大部分就快要到了，到时候三面合围戎夷人，他们就只剩下了我们给他们留下的一条路——忽失温。但是那里还有董之承等着他，左右都是死。”
　　沈南弦忽然问道：“伽蓝……你怎么看？”
　　谢忘尘还是望着远处的大火，眉眼间淡淡的悲戚之色：“他有能力，但是他得不到重用，不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成了一盘散沙。他手下的那一千人撑死也顶不了多久，他也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过让手下白白送了命……算了，不提也罢。我派去的人现在还没有回来，应该是没有成功的……我不知道那一箭究竟有没有要他的命。伽蓝这个人有能力、冷血、聪明，如果他还活着，能指挥手下，他应该会选择让那群人绕到一处深山里，临北铁骑不熟悉地形，很容易会让他溜了。是我考虑不周，当时应该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拦下来的。”
　　沈南弦拍了拍他的肩：“这不是你的问题。当时不是你不想，就是你想你也是拦不下来他的。而且他被你射的那一箭绝对不轻，就算死不了也要去半条命，也不算是无功而返了。”
　　谢忘尘闻言轻轻碰了碰沈南弦的左手：“你的左手……没事吧？”
　　“无碍的，不过是脱节而已。”
　　夜色浓重，这里没有此前的战火还能勉强照明，基本上只能借着微弱的星光来看见一些大的景观。
　　也正是因为此，再加上谢忘尘本人没有声张甚至刻意掩饰，没有人发现他肩上的伤。
　　沈南弦望着谢忘尘的脸，又轻声问道，“忘尘，你……心情不好？”
　　谢忘尘摇摇头，只是轻叹一口气，望着已近破晓时分的穹顶：“如果老头子在这里该多好……或许他再也看不到漠北草原的日出了。”
　　还没待沈南弦出言安慰，谢忘尘已经拨马回头，冲他微微一笑：“走吧，大部队该要来了，我们回去凑凑热闹。”
　　沈南弦一言不发。
　　这个人就算心里再难受也会笑出来的，他总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扛着，不愿意给别人带来麻烦和忧愁。
　　谢忘尘交代了负责看管俘虏的一部分人后，就带着多数人奔赴战场了。
　　夜色渐淡，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在临北铁骑的马蹄声中，谢忘尘还是感到了剧痛，他眉头微微一皱。
　　但他咬紧了牙，没有再管身上几处伤口的疼痛，疾驰而去。

　　“报！急报——找陈将军！”一个临北铁骑传令兵一匹快马径直冲到了北边营门下，他翻身下马，大声喊道，“陈将军！”
　　正在指挥战斗的陈夕良回过头：“是不是小谢将军那边的战报？”
　　“是！小谢将军和宸王殿下那边已经得手，请陈将军按原计划行事！”
　　陈夕良长舒一口气，道：“我知道了，去吧。”

　　“可汗！可汗，不好了！”
　　戎夷可汗闻言回过头，他已经是五十余岁的年纪，两鬓斑白。戎夷可汗皱着眉：“什么事情如此惊慌？”
　　那戎夷侦察兵一脸惊慌，声音传入了戎夷可汗和在场所有高级将领的耳中：“我……我刚才看到我们的大本营……烧起来了！整个都烧起来了！”
　　在场诸人俱是骤然一惊。
　　戎夷可汗愤怒而又阴沉地将手中的马刀插在了地上，深深埋入泥土。他大喝一声：“混账！”
　　四下旋即跪倒一片。
　　戎夷可汗大步上前一脚踹在了那侦察兵的胸口。他本就身强力壮，尽管此时已经五十多岁，却还是将那侦察兵踹出一两丈远，趴在地上口吐鲜血。
　　那侦察兵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住地道：“可汗……可汗饶命……饶命啊……”
　　戎夷可汗面目狰狞，因极端的愤怒而扭曲：“我要你有什么用？！你离大本营只有三里远，为何不早点来报？为什么？！你早一点来形势还有救的！”他不停地踱步，一边走一边喃喃道，“现在全完了……罗成华没有按原计划在丑时打开营门，大本营也被人一把火烧了。那可是四万人……谢忘尘手上连三万人都没有，他怎么做到一边拖着我们六万人一边灭了那四万人？！我们戎夷的大好儿郎在临北铁骑面前竟是如此无用吗……”
　　侦察兵声音都在颤抖：“可汗……是狡猾的中原人他们绕路走了啊！临北铁骑的速度很快，他们绕路避开了您的大部队，直接杀到了我们的大本营。他们太快了，又直接用那个会轰隆隆响的东西，把我们的大本营几乎都炸了……我们的人完全来不及抵抗啊！是他们太狡猾……是他们……”
　　戎夷可汗又是一脚踩在了他的背上，将他的头按在地上：“我不要听你推卸责任！我要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及时来报！”
　　“当时我在瞭望塔下面的草堆里打盹，看到好像有人来了就躲了起来……瞭望塔上的人都被杀了，我连一匹马都找不到，只能徒步过来啊可汗！”
　　戎夷可汗又转过了身：“你的兄弟们都死了，你怎么还有脸活着？！四万人因为你玩忽职守……不是死了就是成了俘虏！你怎么能不给他们偿命？！”
　　侦察兵还是趴在地上不住地饶命。
　　戎夷可汗挥挥手：“拉下去，杀了。”
　　侦察兵被拖下去后，旁边的一个将军上前问戎夷可汗：“可汗，现在怎么办？”
　　“这也许是我的最后一次，或许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和中原人像这样战场厮杀了。”戎夷可汗眼中依旧是坚定的神色，“是我轻敌，谢忘尘那小子不简单。现在一定要赶在他回来之前拿下临北铁骑的营垒……传我命令，全军出击，拼死也要打进去！”

　　“陈将军，戎夷人的攻击更猛烈了。”
　　“困兽之斗罢了……他要是再不放手一搏，就得交代在这里了。我们还有人手能出城作战吗？”陈夕良转头问身边的亲兵。
　　“陈将军，戎夷人现在同时猛攻四个门，他们人数优势很大，我们分不出人手了。”
　　陈夕良抬头望着夜色已近乎散去的天空：“传我命令，拼死抵抗，一定要扛到统帅回来。大部队也快要到了……”
　　这是最后的较量。戎夷人靠着人数优势前赴后继地往前冲，以自己人的尸山血海铺路。临北铁骑炮火轰鸣，寒刃神铳一刻不停。
　　陈夕良将人排成三排，一排排地齐射戎夷人。在其他两排开枪的时候自己就可以装填火药，衔接紧密无缝。
　　“陈将军！陈将军！快看，是帅旗！”
　　天已经蒙蒙亮了，晨曦间不远处旗上“谢”字依稀可见。
　　明明时间不久，经过战火洗礼却恍若隔世。
　　在陈夕良欣喜若狂和戎夷可汗愤怒颓丧的神色中，谢忘尘带着人杀进了敌阵。尽管他手上的人才几千人，却也都是传说中以一当十的临北铁骑中的精锐。一行人径直左冲右突，势不可挡。戎夷骑兵鏖战一夜已经是疲惫不堪，此时又腹背受敌，就此溃散，一发不可收拾。
　　仓皇间，戎夷可汗只收拾了万余人逃跑。然而逃跑也并不容易，姗姗来迟的大魏军队气势汹汹拦住路，同时还分出人手加固了这个半包围的圈子。
　　戎夷可汗明知这条路一定有猫腻，却不得不从这里走。他只有这一条活路，现在突围已经是送死了。
　　他立身五十多年，很少如此狼狈过。
　　一边逃一边被人赶，想绕路逃跑都做不到。他硬生生被赶到了早已经准备好的终点——忽失温。
　　忽失温多山，董之承已经在山沟沟里蹲了好几天了。他早就一肚子气没处发泄，此时刚好全送给这群“不速之客”。本以为逃出生天的戎夷人看见临北铁骑从山上杀下来的时候，内心感慨万千。
　　后面是谢忘尘，前面是董之承，两边是山。无非是早死晚死，唯一的好处是方便了自己的对手。把人堵在山沟里打肯定比在平原上方便。
　　一番混战后，戎夷可汗仅仅带着上百人逃走了。
　　来时十万大军气势如虹，去时百人随身灰心丧气。
　　或许他这辈子注定和定北公谢家过不去吧，之前是谢廷，现在是谢忘尘。

　　战后，一群人在收拾战场。
　　这个时候天都已经亮了，就算谢忘尘穿着一身黑衣也掩不住那狰狞的伤。
　　于是原本打算过会儿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找军医的谢小公爷就被发现这事情的宸王殿下不容分说地直接拉去了军医那里。
　　路上碰到蹲在树下吹风的董之承，谢忘尘还笑嘻嘻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董之承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谢忘尘你小子可以啊，十万人就剩下一百个了。”
　　谢忘尘淡然一笑：“还有差不多六七万人的俘虏，交给你了，董将军。回去的时候……你帮忙看管吧。”
　　董之承气的跳脚：“你怎么自己不拖着一群乌龟走？！”
　　谢忘尘：“走慢点好，漠北草原的风凉快，刚好给你降火。”
　　还没等董之承怒气冲冲地反驳他，人已经被沈南弦拉着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