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上重楼》念雪思遥

10、伽蓝

　　寅时刚至，戎夷军队血流成河，凡是负隅顽抗者皆丧命于寒刃神铳之下，残余部队已经是一盘散沙，纷纷举手投降，缴械不杀。
　　除了戎夷军队东面的营帐。
　　战争伊始，东面军帐的防务就比其他地方要好，士兵素质也更高，直到现在从一万人骤减至几千人仍在誓死抵抗。
　　临北铁骑损失极小，此时才在谢忘尘的统帅下分兵，各自行动。一边出营原地待命，看守俘虏；另一边随谢忘尘、沈南弦一同攻坚。
　　东面戎夷军队只剩下百余营帐，他们凭借这最后的阵地负隅顽抗。
　　谢忘尘转头问侦察兵：“戎夷人东面军帐负责的将领是个有才能的人，日后也许会成为我的对手。这不过是我二人第一次交锋……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侦察兵答道：“回将军，戎夷军驻扎在东面营帐的是戎夷可汗次子伽蓝。”
　　谢忘尘把头盔摘了下来，长发束成的马尾同发带一齐在漠北凌晨的寒风中飘扬。他轻笑一声，对身边的沈南弦道：“不想戎夷可汗竟也信佛？啊……还有，看来‘虎毒不食子’也并非是我们中原特有的啊。”
　　沈南弦淡然一笑，摇头道：“可不是。此人才能绝对胜过戎夷可汗最为宠爱的小儿子，却也只落得守营帐的一小部分，连号令诸军的权利都没有。不然我们拿下他们的大本营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

　　炮火纷飞，轰开了戎夷军营最后的阵地。临北铁骑鱼贯而入，同扑上来的戎夷人生死相搏。
　　沈南弦一直跟在谢忘尘身边，手中寒刃神铳已经来不及装填弹药，他干脆就把它当刀剑使，浸透了戎夷人的血。
　　谢忘尘右手拿着寒刃神铳，左手还拿着一张弓，几乎是左右开弓时刻不停。在他取箭的空当里，沈南弦便会帮他挡一挡身边的戎夷人。两个人配合十分默契，竟如同多年训练过的一般。
　　“殿下，”谢忘尘被炮火扬起的飞灰迷了眼睛，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指向前方不远处，“你看那里，有一个披着灰色战袍的人，他很明显是一众戎夷兵重点保护的对象，身边还有几个身手极好且身强力壮的戎夷护卫，他是不是伽蓝？”
　　沈南弦闻言骤然一惊，忙望向谢忘尘指的地方。那是个二十二三岁的青年人，身形高挑，满头黑灰极其狼狈，看不清容貌。但他和身边的戎夷护卫身手都极好，硬是从身边围着的十几个临北铁骑中打出了一条路。
　　沈南弦当机立断：“八九不离十……这个人不能让他跑了。”
　　谢忘尘点点头，双腿一夹，战马便疾驰出去，沈南弦紧随其后。尽管临北铁骑都分散了，但他们两个人身边总是有二三十个人的，见状也连忙跟上。
　　两人冲到那一片，谢忘尘对身后临北铁骑大喝一声：“愣着干什么？别让他跑了！”
　　伽蓝这一片短短几瞬就已经陷入了混战，戎夷人数占优但明显实力不及临北铁骑，但他们人多，这样一来两边竟是混乱中战了个平手。
　　谢忘尘伸手拽过身旁的一个临北铁骑，严肃道：“快去，这附近能来的都叫过来，不能让他跑了！”
　　那临北铁骑领命，打马回转疾驰而去。
　　谢忘尘纵马避过几个戎夷骑兵的进攻，自背后箭筒取出一支羽箭，左手架起了弓。
　　正在此时，一个戎夷骑兵自后上来，手中马刀携着巨力，直砍断了谢忘尘战马的两条后腿。
　　刹那间，血花狂涌。
　　战马吃痛嘶鸣，前蹄不受控制，整匹马剧烈摇晃，直朝一边歪去，巨大的力度直把谢忘尘从马上掀了下去。
　　若是换了常人，很可能这一下后摔到地上，紧接着就被戎夷骑兵的大刀身首异处。
　　谢忘尘侧身避开那戎夷骑兵蓄力而来的第二刀，翻身落地，冲力使他在地上滑出了一段距离。
　　他抬头一望，伽蓝背朝着这边，正是一箭取他性命的大好时机。
　　然而附近的几个戎夷兵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齐上前围攻。
　　谢忘尘腰间长剑出鞘，架下那戎夷骑兵冲他命来的第三下。戎夷人大多身强力壮力气胜过中原人，方才那一下直震得他虎口似乎都发麻。
　　谢忘尘无暇顾及这些。
　　他足尖一点，飞身掠起，方才他站立的地方已经有两把戎夷人的大刀撞在了一起，巨力相撞发出可怕的铮鸣声。
　　这几个戎夷兵都没有骑马。
　　谢忘尘侧身避过一刀，手中长剑疾如风，顷刻之间便抹了那人的脖子。他另一手中已经不是弓，而是寒刃神铳。左右双管齐下，逐渐扫清了围困他的戎夷兵。
　　他十分心焦。尽管临北铁骑短暂地阻了伽蓝的退路，但他很明显就快要突围而出了。上百戎夷兵一齐冲击临北铁骑只有几十人的阻碍，撑不了多久，就算能杀了这群戎夷兵，也拦不下伽蓝。
　　千钧一发。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谢忘尘弃了寒刃神铳和长剑，他眼如寒星，左手执弓，右手取箭。
　　箭在弦上，直对上伽蓝。
　　附近的几个戎夷兵也意识到了伽蓝的危机。
　　谢忘尘飞身闪退，避过刀光剑影，迅速站定，拈弓搭箭。
　　这是他箭筒里的最后一支箭了，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已经没有人能阻挡他了，除非……
　　一个戎夷兵手举马刀，目光狠戾，直冲谢忘尘正面而来。他已不惧生死，因为他正对着谢忘尘的箭尖。而在他身后数步外，箭尖正对着伽蓝的后心。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谢忘尘甚至还没来得及松手放箭，马刀已至头顶。
　　电光石火间，他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过了这一刻，他就再也没有瞄准的机会了，他会陷入戎夷兵的包围，分身乏术、自身难保。
　　马刀已近在咫尺，那戎夷兵和他之间的距离已经只是短短一臂。
　　谢忘尘目光凌冽，他面色一凛，决然松手将满弓之上的羽箭射了出去。
　　咫尺之遥，巨大的冲击力令那羽箭瞬间穿过了戎夷兵的心脏。
　　与此同时，谢忘尘侧步旋身，他明白自己避不开那一刀。但只在顷刻之间，刀尖下方就已经不是他的要害。
　　马刀随着已经死去的戎夷兵挥刀的惯性落下，直劈在谢忘尘的右肩上，肩甲随刀锋凹陷进去，随即便被夹携着那戎夷兵全力的马刀斩破，刀锋没入血肉。血花狂涌，深可见骨。
　　谢忘尘面不改色，瞬息之间他就已经从戎夷兵的正对面到了他的后面。他伸手抓住了从戎夷兵后心射出来的羽箭，猛然拉弓架箭，再次瞄准了伽蓝。
　　那羽箭穿过人的心脏，鲜血淋漓，将他的右手也染得血迹斑斑。
　　戎夷兵径直倒了下去，马刀也随之落地。顺着谢忘尘右肩上狰狞可怖的伤口滑下，在他的右臂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在右手肩膀重伤的情况下，能够射到人都已经是十分难了，更何况要将人一击毙命，还是在视线极其不好的夜间？
　　谢忘尘拈弓搭箭，动作牵扯到肩上伤口，血流如注，令他不由得眉心一皱。剧烈疼痛之下，他的手甚至都有些微微颤抖。
　　但下一瞬，他的目光便无比坚定，仿佛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塞北寒风阵阵，天边繁星满天。
　　风声、炮声、杀声、刀剑声。
　　瑟瑟寒风中，少年长发发带飘扬，拈弓搭箭，立如青松。
　　四周杀声震天、战火纷飞，他自岿然不动。
　　箭在弦上，松手，放箭。
　　羽箭破空而来，冲破漫漫长夜，掠过厮杀的战场，正中后心。
　　伽蓝随之从马上翻下，被旁边的戎夷骑兵接住。
　　与此同时，拼尽全力的几十个戎夷兵靠着人数优势与生死攸关的冲劲，终于冲破了由二十余个临北铁骑临时组成的防线。
　　谢忘尘蹙眉看向伽蓝远去的方向，那一箭受伤势影响，并没能完全命中要害，因此他也不能确定伽蓝究竟是生是死。
　　那二十多个临北铁骑当即追击而去，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茫茫草原间。
　　不知为何，那一瞬，他心中忽生惆怅。
　　忽而，身后一道凌厉的风声，他蓦然回首，眼瞳中映出了刀光。而与此同时，另一个戎夷兵自后而来举起了屠刀。
　　谢忘尘与武学造诣颇深，他心知肚明，千钧一发间他不可能完全避开这两刀。那便做个选择吧，稍弱一些的那个。
　　他侧身避开一人的刀锋，这是唯一能避开这一刀的方法。但这样一来，他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了另一人的刀尖之下。这一刀已经落下，近在咫尺。它决不可能砍到他的要害，只会在他的背上留一道或浅或深的长痕。
　　谢忘尘不知何时又拾起了那长剑，将刚才他避开的那一刀的持刀人抹了脖子。
　　但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相反，他听到了一声脆响。
　　沈南弦面不改色将脱节的手肘接了回去，抬腿正踹在那戎夷兵心口，戎夷兵直飞出去一两丈远，喷出一口血。
　　此前混战中两人被冲散了，这时才重新聚到了一起。
　　当时沈南弦是左手佩剑右手寒刃神铳，那一瞬千钧一发右手还插在一个戎夷护卫的肩头来不及，只用弃了寒刃神铳飞身上前左手持剑硬抗下那戎夷护卫的一击，虽然挡住了，但因为角度与力度的关系，左手手肘关节却也被砸脱了节。
　　谢忘尘俊秀的眉眼间歉意一览无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南弦淡然一笑，道：“真的无碍。”
　　言罢，他顺手牵过一个戎夷兵的马，那戎夷兵已经丧了命。
　　沈南弦将缰绳递给他：“快去找人拦伽蓝吧，那去追的二十多个人怕是不够。”
　　谢忘尘一点头，飞身上马，前行几步，左手牵过不远处另一匹无主的马，缰绳往沈南弦手上一递，道了句“走”，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谢忘尘原先派去找人的那临北铁骑也带着四五十个人回来了。毕竟是以一万打四万，哪怕形势再好这些人也只是勉强够用，这四五十个人已经是这附近能来的所有人了。
　　谢忘尘见人已经来了，便勒马回转，接过了一个临北铁骑递过来的寒刃神铳。
　　他拍了拍那临北铁骑的肩膀，道：“去吧，别让他跑了，注意安全。”
　　临北铁骑领命而去。
　　战火硝烟中，谢忘尘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