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上重楼》念雪思遥

9、殊途

　　一言既出，语惊四座。
　　戎夷人夜袭，有两个选择。一是固守营垒，二是主动出击。而谢忘尘偏偏不按常理出牌，选择了第三条路。
　　戎夷人敢来夜袭自然是有所准备的，也肯定想得到这两个选择，所以才会一次性出动六万之众。而谢忘尘却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出其意料的行动。
　　你不是要来打我的营垒吗？好啊，那我就去打你的。你们戎夷人可不像我们中原人擅长守城防御，打下来要不了多久。而我的营垒很坚固，又是临北铁骑镇守，还有配备齐整的火器，你就算人多短时间内也讨不到便宜。我退路多的很，你就不同了。如果你的大本营被我一锅端，你可就没有退路了，也就是瓮中之鳖。
　　谢忘尘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拍了拍陈夕良的肩膀：“陈叔，营垒就交给你了。”
　　陈夕良目光坚定地点点头：“将军尽管放心去吧，丢了营垒我提头来见。”
　　谢忘尘微微颔首，走出了帅帐。他早已披挂整齐，随手取过架子上的头盔，一只手将它抱在腰间，回头潇洒挥挥手。
　　夜色朦胧中，发带在风中飞扬，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牵过骏马，翻身上马。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转眼间已疾驰出很远了。
　　营垒的南门处，沈南弦正在这里等着他，他的身后是一万名身披甲胄、威风凛凛的临北铁骑。
　　谢忘尘策马疾驰而来，对沈南弦道：“那边已经吩咐好了，防守交给他们没问题，要是情况还不错主动出击也成。”
　　沈南弦点点头，他已经戴上了头盔，整张脸笼罩在头盔的阴影里仍不失俊美。
　　谢忘尘戴上头盔，对守门的士兵做了个手势。守门士兵打开了南门，一万临北铁骑疾驰而出。他们绕远路避开戎夷人，一路只有马蹄的声音，整支部队隐藏于黑夜的月色之中。

　　六万戎夷骑兵浩浩荡荡，夜色之中疾驰而来，气势汹汹。
　　半柱香后，戎夷铁骑进入了北门的大炮射程内。
　　陈夕良站在瞭望塔上，一声令下，炮火轰鸣。伴随着无数惨叫声，血腥之气弥漫开来。
　　戎夷人主力中军往北门来，两翼则往东西门而去，南门只有薄弱的兵力，看来也懂得“围师必阙”的道理。
　　戎夷人也有些被打蒙了。按他们收到的消息，这个时候大魏军队应该还在准备，怎么可能已经进入战斗状态？
　　然而他们也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民族，短暂的不解后很快调整了状态。他们知道在大炮下面讨不到好处，但大炮也不可能拦住每一个地方。北门的戎夷人发动全部兵力，硬是留下无数具尸体，从炮火中冲出一条路来。
　　营垒相比城池的缺点就是没有城楼，也就缺少高度优势。即使修建了这样的地方也上不去多少人，所以陈夕良刚才直接把大炮摆在了北门门口对着戎夷骑兵轰，而把弓弩手布置在了修建的塔楼之上。眼看有些戎夷人冒着被烧死的危险冲过了炮火，陈夕良对塔楼上的弓弩手打了个手势。
　　顷刻之间，万箭齐发。
　　虽然临北铁骑以火器见长，但受当时技术的限制，火铳等物在这种情况下远战，并没有弓箭的杀伤力大。而大炮尽管十分厉害，却也有空隙，这空隙就是弓弩手的工作。
　　戎夷人也是极为擅长射箭的，甚至比临北铁骑更为厉害。但是刚刚从炮火里冲出来，迎面而来的就是漫天箭雨，根本反应不过来。很多人还未能把箭从箭筒里抽出来，就已经被临北铁骑的箭射下了战马。
　　然而就是如此，也没能把勇武无双的戎夷铁骑阻拦下来。
　　陈夕良上了塔楼，让弓弩手只射到最远射程十五步内。随后，一队临北铁骑气势汹汹地冲出了营垒，径直杀入了突破箭雨的敌阵。他们手持特制的火铳，弹药打完了若是没有时间来装填火药，只用触动扳机旁边的机关，火铳就会自行亮出寒刃，枪托被拉直成刀柄，这种刀上还有一些小机关，有时候冷不丁的就会飞出些暗器之类的东西。这所有的动作都只在一瞬之间完成，既节省时间，改装成的刀又杀伤力极大。这种将冷兵器与热兵器结合起来的“寒刃神铳”临北铁骑人手一个，填补了装弹药的空白，在近战中从无敌手，是戎夷人可怕的噩梦。此外，当时已经研究出了骑兵可以携带的小型火炮，打着打着就朝人多的地方开炮，令戎夷人猝不及防，也能解决些城上火炮的漏网之鱼。
　　北门战事如火如荼，东门和西门的情况也大体相同。南门却是太平无事，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几支小股戎夷部队，对付这种连火炮都用不上，直接开枪或是射箭。

　　罗成华站在南门后，甚至说得上是悠闲。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角落里点着的一炷香，已经快要燃尽了。这炷香是一个时辰，燃尽之时就是丑时了。
　　在他的一旁，一个探子躬身行礼：“罗将军，如您所料，陈将军已经受小谢将军的令捉拿了韩孜，控制并接管了那边的防务。”
　　罗成华浅浅一笑。
　　他的防守任务不可谓不轻，清闲得不行。正因为如此，他才抽调了部分自己的兵力去增援别处。
　　迷蒙夜色间，灯火与炮火交辉映亮了他的脸庞，那身经百战的将军竟是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谢忘尘那孩子真的很聪明，也很有大将之风，但是……他还是没有完全了解到局势啊，他又怎么会想到他抽丝剥茧得出的来之不易的真相是个骗局呢？”
　　那炷香已经烧到了末尾，罗成华嘴角显现出一丝微笑，他迈动步子，在营门后踱步。他已经有些紧张了，握紧拳头，手心里满是汗水。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罗成华陡然一惊，有了些许不祥的预感。他定定地看着来人，额头上隐隐冒出不易察觉的冷汗。
　　陈夕良在他面前停下，翻身下马，身后是五十名临北铁骑精锐，和他做了同样的动作。
　　罗成华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几分，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至十分镇定地向陈夕良点点头，问道：“老陈啊，有什么事情吗？”
　　陈夕良听到他这一句话微微一愣，满眼诧异，但也只过了几瞬他便恢复了庄严肃穆的表情，背着手朝罗成华走来。在罗成华看来，他逆着浓浓夜色和炮火的光而来，一如此前数年光景，战场之上并肩作战之前的模样。只是这次，他们再也不会并肩了，陈夕良也不会笑着对他说“我们一起把这群狗贼玩意儿打回老家去吧”了。
　　罗成华已经心知肚明现在的情况了，他面上露出遗憾颓丧之色，垮下了肩膀。他是个聪明人，已然明白自己此时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
　　陈夕良看着他，眼神里有着几分悲伤的色彩：“究竟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啊？我们五个人在北疆共事二十多年，都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不是吗？说好了一起守北疆打戎夷人的，不是吗？”
　　两人皆是感慨良多，仿佛梦回二十多年前。五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刚及弱冠，相遇于北疆军营里。他们结拜为兄弟，立誓誓死报国。那是最好的、最快乐的年华，终是一去不复返了。现在那五个人里面，谢廷重病缠身、命不久矣，陈夕良、韩孜、李轲蜀尚在军中效命，罗成华却背离了他们的本心与初衷，怎能不令人愤懑悲憾？
　　罗成华被五十个临北铁骑精锐包围了，几把寒光闪闪的宝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他跪在地上，脊背仍挺得很直。陈夕良居高临下看着他：“你都坚持了二十多年，为何现在竟会倒戈相向？”
　　罗成华轻笑一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释然了：“原来韩孜只是一个幌子啊，我曾经嫁祸于他，倒是竟然没有把你们绕进去。定北公真是后继有人，后继有人啊……”
　　确实如此，他曾嫁祸给韩孜。罗成华一向谨慎，几乎是滴水不漏，当初差点误导了他们。奈何一物降一物，还是被谢忘尘抽丝剥茧，硬是识破了他周密的圈套。
　　方才军营里的那一幕不过是临场做戏，谢忘尘与陈夕良早就知道投敌者并非韩孜。他们三人拟定了计划，假装中了圈套认为韩孜是那个叛将，令罗成华放松警惕再一举拿下，戎夷人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也泡了汤，一举两得。
　　罗成华抬起头，最后对陈夕良说了一句话：“你我本同道，奈何终殊途。”

　　“忘尘啊，你可是竟连我也瞒过去了。”戎夷大本营二里外，临北铁骑正整装待命。沈南弦听谢忘尘道出原委，淡然一笑。
　　“我说小殿下，你那么聪明，可是也猜到了通敌的人并非韩孜而是罗成华啊。我那是权宜之计，隔墙有耳。”谢忘尘扶额道，“罗成华见我和你二人单独留下，以为我要和你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便留了心。谁知道竟然听到了这么一个好消息——我竟然钻到他下的套里面去了。”
　　沈南弦浅浅笑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夜间几乎万籁俱寂，你又是习武之人，想必听觉十分灵敏了。”
　　谢忘尘“毫不留情”地撕开了沈南弦的伪装：“小殿下可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你也感觉到军帐外面有人，再一听我跟你讲的，心里就差不多明白了。但你却没有揭穿我，反而跟我一起在罗成华的手下面前演了一出戏。小殿下真是擅长开玩笑，一直逗我到现在。”
　　两个人听了对方的“揭穿”，相视一笑。
　　此时，侦察兵回来了：“将军，戎夷军队以为夜袭必定得手，营地守备比较松懈。”
　　谢忘尘长舒一口气：“那就好。吩咐全军，每人的那一个油罐子别出问题，直击敌军大本营。听到敲锣声立刻泼油，再退出来，切不可恋战。”
　　侦察兵得令忙不迭地去了。不一会儿，一万临北铁骑径直杀入了戎夷军队的大本营。疾如风，侵略如火。
　　临北铁骑每一个人都完全做到了“六如”，就算是勇猛的戎夷骑兵也不是对手。只几瞬，喊杀声四起，伴随着戎夷人惊恐诧异的惨叫与一些他们听不懂的戎夷话。
　　沈南弦与谢忘尘也径直冲了进去，身边跟着上百个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进了一众军帐。临北铁骑训练有素，合作配合能力极强。一万人分散成小股部队，冲入不同的军帐，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形散神聚。小股部队又可以随时分散和汇聚，时而是几个人，时而又是几十上百人。戎夷人几乎是毫无招架之力，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已经在黑洞洞的枪口或是寒光闪闪的刀刃下了。
　　形势一片大好，胜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