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废墟 ...
-
爱阳觉得心里燃着一股莫名的火焰，叫嚣着，不甘着，怂恿着，直到晚上在浴室里冲了半小时的凉水才缓和一些。
但是当他拿起手机，看清屏幕上两条新消息时，那火一刹那又燎了原。
【Blue：以前说的，重要且在意的人，不是成晟。】
【Blue：是你。】
爱阳下意识想转身回浴室再冲半小时，要冰水。但想到白天才道歉，晚上又看见消息不回，怎么都不应该。
但是……这话他该怎么回？？？
谢谢？我也觉得你很重要我也很在意？再加一句我其实也很喜欢你？想到你要和成晟在一起结婚生子就心酸得要死的喜欢？
“呵呵，”爱阳没什么感情地笑了笑，“这不得连夜爬上崆峒山。”
俞蓝到现在也只是说没答应成晟而已，谁能说他不喜欢成晟？他又怎么敢去想……他会喜欢男生，喜欢自己？
不过……为什么会说自己是那个重要且在意的人呢？明明说出那句话的那个时候，他们也才认识了不过半年，自己还没帮他解决那个处分，他也没有触到自己掩藏起来的那些过往……
等等，那个时候？
爱阳叩击着手机壳背面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那个时候，那天晚上，他们篮球赛结束聚餐。
而在那之前，他带俞蓝去过枫木。而俞蓝之后也承认过，他是在那时确认自己就是他曾期待过的“笑笑”，是他父母的好友“小白阿姨”的儿子。
而在那更之前，他就知道了他是爱恪——那个伴他长大的资助人的儿子。
像是天降了场暴雨，汹涌着要燃尽一切理智的火焰顿时熄灭，留一地痴心妄想的可笑狼藉，但他偏偏想就着逐渐消散的黑烟，再挣扎一把。
俞蓝拿着手机静等了十几分钟，才收到回复。
【A.I.Sun:因为我是爱恪和阳白的儿子，是你期待过的“笑笑”吗？】
悬停在键盘上的指尖停顿，俞蓝感觉到了一些无措。
在误会解释清楚之后理智被焚烧的不只是爱阳，他也一样，甚至更甚——想一直拥抱他，想就这样顺势把一切心意在他面前袒露，想把他绑定在自己身边，再不会那样突然就消失没了踪影，想……对他许下永远的承诺。
但他不能那么自私，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拿自己暂时还做不到的承诺，去熬爱阳一颗千疮百孔却依旧热烈的真心。
发那两句话的本意是想让爱阳不要再乱想，想让他安心，其中暗藏了几分私心，他不愿去想。
但他没想到，爱阳会这样问。
虽然他很想直接说，自己当时把他放在心里，完全只是因为他，和那些旁的无关。
但是事实却是，当时的他的确是因为爱恪和阳白的那些关系，因为他过往的那些期待，和在逝者墓前说出的保证，连着少年心间不知不觉堆积的心动，这才一点一点把爱阳捧到了那样重要的位置。
他在犹豫，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了取悦满足爱阳，撒下一个关乎真心的谎言。
爱阳却已经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心间的废墟泡在污水里，浑浊不堪。
恰好楼下爱恪叫他下去吃夜宵，他随便和俞蓝打了声招呼就把手机丢开了，连着刚刚那个没有回答的问题，一起埋进了雀跃与期待的坟墓。
——————
“很有意思的一个方法。”
白恪大厅休息区，Linda放下自己手里字迹端正刻板的信纸，笑容里有别样的深意：“看得出来，他在努力自救，也在尽力保护你。”
“哦，不对，”Linda突然改口，“应该说，他在努力保护你，顺便自救。”
坐在他对面的爱恪闻言，苦笑：“我知道他不想再和我强行和好演戏，最后再积怨爆发大吵一架，但真要断绝父子关系两清……”
“不一定哦，”Linda笑着说，“他在信里也说的很清楚了，这是当前对于你们的最优解，而在他确实敬爱你这个父亲的情况下，最优解得到的结果，或许也没那么坏？”
“不是都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吗？将前期烂账清理完之后，说不定之后就是有序而长久的深入交流了呢？”
爱恪从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说法，神色有些愣怔。
Linda抿一口热可可，继续笑：“来和你见面之前，我又和他聊了一次，这该是最后一次了，所以我来给你一个交代。”
“他情况怎么样？”爱恪有些紧张地问。
Linda姿态依旧很放松，轻轻靠在沙发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头，说：“他很聪明，很敏锐，也很了解你，或许在你首次和他提到我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我和他见面是什么目的。不过他很礼貌，一直都没有挑明这一点，很配合地和我聊。”
“我们一共聊过五次，分别是在家、图书馆、江边的公园、学校附近的咖啡厅，还有这，你们的公司。都选的他状态较为放松的时候开始的话题，聊天的内容从学习生活，到阅读观看过的文艺作品，乃至对于部分纠纷较大的社会事件的个人看法。”
“我们聊的很愉快。他活泼但又稳重，知识面很广，对各种人和物和事基本都能保持较为客观的态度，几乎总是知无不言，但又不会言无不尽，表达和倾听的度把控得很好。很会延续话题，也会主动挑起新的话题，交谈到最后，他甚至完全掌握了交流的节奏和方向。”
想到爱阳和自己闹僵之前似乎一直就是这种状态，他当时还完全没觉察出什么不对，爱恪心里隐约有了某种预感。
Linda耸了耸肩：“相信你也意识到了，这就是问题所在。他很‘正常’，优秀又耀眼，我没法找到切入他混乱崩溃状态的破绽，对于你，对于我，也对于生活中绝大部分的人，他让自己稳定地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状态。你可以和他深入交流，但其实你永远也触不到他的内核。”
“我对他束手无策。老实说，如果不是你曾和我说描述过他崩溃时的状况，以及他曾经的生活环境和经历过的各种事情，我可能也无法想象，坐在我面前那么讨人喜爱的孩子，会那么痛苦，甚至自残自杀过不知道多少次。”
爱恪内心一片酸涩：“我曾经也……没有想到。”
Linda：“而在我和他交流，观察他的时候，我发现除了自厌自残自杀这些问题之外，他应该还有厌食，也厌童。虽然努力克服了，但是生理性的反应没那么容易遮掩。看他的态度，我想你应该不知道这回事。”
爱恪确实不知道。但连只见过几次的陌生人都能发现，他这个自诩深爱着他的，与他朝夕相处的父亲却并未察觉到不对……
气氛一时凝滞，Linda端着热可可又喝了几口，放下杯子，她突然一合掌。
“当然，现在你也不必这么忧虑。他拒绝寻求心理上的帮助并不意味着他就放弃了自身，我刚刚也说过，他在尝试自救，而就目前状况来看，他成功了。”
“嗯？”
Linda：“就我了解到的部分来看，自他的外婆去世后，牵引着他情绪的两个关键，一个是你，一个是他的哥哥。前段时间的新闻我也了解过，综合你告诉我的一些事，我判断他哥哥现在对他的影响应该是良性居多的。这样看来，诱使他不断恶化崩溃的原因，和你关系更大。”
“而现在，他提出了新的和你的相处方式，这种不过分亲密也不疏远的距离让他感到放松，他不会再那么容易陷入爱恨纠结最后深深自厌自弃的状态，我刚刚描述的他的‘正常’，本来也就是他真实状态的一个面。”
“而人很多时候感到迷茫绝望，是因为眼前没有目标。但他给了自己一个非常可行的目标——继承你的公司，尽为人子的职责，一点点还债给你。你或许一直担忧之后的结果，那不妨多看看相对平和的当下。”
“他因为有了目标而逐渐脱离混沌的状态，认真生活，身边有可以交心的朋友，有相处愉快的老师同学，甚至还有……”
吞下将要出口的“恋爱对象”，Linda继续说：“他学习掌握了很多经商管理的知识，跟随你处理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务，这种自己努力获得的小小成功会让他感到自信和愉悦，这也是让他摆脱自厌的重要过程。”
“我想，比起让他与自己父子亲密无隙，走那一条你为他设想的自由无拘的道路，他的健康和快乐才是你更想看到的，对吧？”
爱恪沉默着，像是在思考。
良久，他突然扶着额头，笑了：“是，是这样，没错。之前……倒是我钻了牛角尖。想着是为他好，结果又是相当于在否认他，逼他，想把他绑缚在自己身边……”
自嘲完，他抬起头，还是忧虑：“但他之前就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我担心他现在只是某种暂时的……”
Linda点头认同：“的确，毕竟除了还债这样的目标之外，他像是对于生活并没有多少热情。关于这个，我其实和他哥哥也聊过几句。”
爱恪惊讶：“阿清？他愿意配合你？”
Linda笑笑：“没什么配合不配合的，只是随便聊聊。”
她继续刚刚的话题：“刚刚说你和他哥哥都是在影响着他，但是最根本的让他失却活力的，却是他对于自己的各种定义。”
“我和他哥哥聊到了‘活着的意义’这样一个话题。他从心底认为自己是无意义的，哪怕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各式荣耀，身份，和社会关系网，但他把这些当作拉扯着他坚持活着的绳索，像拉着个木偶一样，他本人还是在不断下坠。”
“而强拉着他的这些绳索里，最重要的却是他外婆的一段遗言。”
“要好好生活……会有人记得你的所有小习惯……像我爱你一样爱着你……陪你去看山看海……春夏秋冬都会陪着你，不会离开。”将爱清给她的遗言缓声念出，Linda垂着眼睫，“说不清他是因为逝者的遗言在坚持，还是为了找到一个和逝者一模一样的人而逼自己坚持。”
“但很显然，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应该成为他活着的理由和意义。他只有肯定自己的意义，才能真正活着。但他的这些想法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很难自主去改变，如果他一直拒绝外界干预，抵制一切心理疏导，或许在完成当前还债这个目标之后，他会失去最后的意义，结束自己的生命。”
爱恪嗓音发涩：“那……应该怎么办？”
Linda却是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很抱歉，我无法为你解答这个问题，于他，我只是母亲的一个旧友，和他浅谈过几句而已。”
“但他哥哥提了个很有意思的观点。”
“……什么？”
“他说，不愿彻底地改变自我，是因为当前的自我还没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他肯定着这样罪无可赦的自我，然后依靠赎罪感受活着。”
“但如果有一天，他穷极一切努力追求到的珍贵之物，因为这样的他再次离开了呢？当这样的自我被完全否定，他是否就会愿意改变了？”
——————
江宇二中在元宵后正式开学，高二年级也开始了备战学考的下半期。
“这什么……供不应求，供过于求……这曲线到底怎么看啊卧槽？”
“等高线越密越陡，越松越平……等我关个书，等高线越密越……平还是陡来着？？？”
“三省六部制，三省是中书门下尚书……不是，这门下是什么鬼？”
早读时间，教室里，初中毕业后就没正经学过政史地的理达人哭喊声一片，拿着崭新得书页反光的文科教材无能狂背。
爱阳趴在桌上，听转过身来的俞蓝拿着本历史书抽他知识点。
“小农经济的特点？”
“男耕女织。”
“海上马车夫指？”
“荷兰吧？”
“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影响？”
“唔……蒸汽机的出现推动机器大范围发明和使用？还有阶级变化国家发展，为之后殖民扩张奠定基础来着，好像对思想文化世界格局也有影响……”
没等爱阳把脑子里背的那些大段字句总结完毕，轻而柔的女声就打断了他的思考。
“俞蓝，信爷让我们去一下办公室，说是要商量一下上次物理竞赛两人赛的细节。”成晟从后面拍了拍俞蓝的肩膀，发现爱阳看过来的目光，还冲他眨了眨眼，笑：“对不起了老板，班长我先借走啦！”
爱阳颇为大度地挥挥手，让他们无事就赶快退朝。
俞蓝笑了一声，起身时直接把摊开的书扣在他头上，留下一句“自己先背”，就和成晟并肩消失在走廊上。
等到那道模糊的脚步声再也听不清，爱阳才动动脑袋，让书滑落到桌上，挡住他的脸，只露出一个头发蓬松的后脑勺。
“哇塞！羡慕啊！”旁边的首司还在往走廊上望，“天天早读他俩都能被老师叫走，早知道我当时写题认真点也跟着去决赛，现在也不用坐这苦苦背书！”
“是啊，又是他俩。”爱阳笑了一声，首司看不见他掩在书下的有些郁郁的眉目。
自步入高二开始，理达班除了爱阳的诸位都参与了各式各样的竞赛，拿到的奖虽多，但份量都不重。一些重量级的竞赛入围者更是寥寥无几。而初中开始就一直被老师们重点培养竞赛能力的俞蓝和成晟就是这个“几”。
正式开学后，各种竞赛和活动接踵而至，而上一年入围了的那些比赛也需要准备，已获奖的比赛要拍照要采访，还要写各种获奖感言……这段时间，俞蓝和成晟近乎形影不离。
吃饭是一起在教室解决，课间总在走廊讨论那些旁人听不太懂的题目，自习课会在老师办公室一起刷题，就连晚上俞蓝去画室，成晟也会带着一本习题跟过去。甚至于下晚自习出校门那一段路，成晟也会与他同行。
凤琪在三人的群里开玩笑说，之前爱阳避嫌人避没了，现在俞蓝竞赛人也竞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又是一出恋爱乌龙。
俞蓝直到凌晨一点才看到这条消息。而在那之前，他一直在和成晟交流竞赛的各种题目和思路。
爱阳知道他们忙，一直没去打扰他。其实他自己也挺忙的，要看白恪各个部门的报告，要跟新的订单的进展，要听当天会议的总结……
但是正式开学前那段时间，俞蓝还会和他连着麦画画，会一起出去吃饭，课间教他写题。偶尔爱阳留在学校晚自习就会去画室看他画画，放学后骑着小电驴溜一段路，最后在巷口分别。
他们那时还有挺多话可以说，一般都是爱阳在说，俞蓝听着，随时应答几句。他说今天的课，说看得头疼的文件，说学校里的山茶开得真好看。
可现在……
爱阳把头上的书拿下来，压在手底下，看俞蓝记在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
他现在连和他闲谈的时间都没有了，只能旁听着他和成晟说那些他根本听不懂的洛必达和拉格朗日。
爱阳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亏他之前还那么煞费苦心地去避嫌去躲，看现在他们明明还没在一起就已经这样了，真要恋爱了，不用他躲，他们自然就已成一个独立小世界，把他们这些无关人员排斥掉了。
凤琪之前说的还挺对，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不追人多可惜？照这么个朝夕相处的趋势下去……
“寿司寿司，”爱阳突然伸手拍了拍首司的课桌，“你们这学期都有哪些竞赛，还可以报名吗？”
“我突然也想参加竞赛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废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