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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必杀 ...

  •   有些急切的奔跑声在医院走廊上响起,少年神色冷峻,心跳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快。

      电话打不通,消息没人回,也没有去厕所,前台也没看见他,不在住院部,也没有上楼顶天台,门诊大厅人来人往却没有他的踪影,问过的所有人都说没有见过那样一个漂亮且拥有着独特的蓝色眼瞳,扎着系有白色发带的小辫的少年……

      “爱阳……!”俞蓝喘着气撑着膝盖停在医院入口处的石雕旁,抬起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往日冷清的嗓音染上了热意,带出了一些沙哑。

      而他呼唤着的那个人不知去处,甚至于不知死活。

      拜托医院查的监控迟迟没有消息,被多次问到同一个问题的人脸上已显出明显的不耐,偶遇的爱恪的助理老高忧心忡忡地让护士转交手里的文件,跟着他一起找人……

      不知道第几次跑过医院旧楼前的人工湖,俞蓝撑着桥上的围栏平复呼吸,远眺,目之所及依旧没有那个少年熟悉的身影,茫茫人海遍寻不到,他心里的不安到达了顶峰,压得胸口一阵抽痛,喘不上气,就连握着栏杆的手都感觉失了力气,软得要直接滑落下来。

      “爱阳——!”但他还是使劲从胸腔内逼出一口气,气流滚过声带,震颤,沙哑异常的声音掠过湖面,带起阵阵涟漪,一圈又一圈,最后消弭于无形,并未引起湖底水草间隐藏的游鱼一丝一毫的注意。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喉咙一阵发紧,脑子里不断闪过各种各样他所能想到的血淋淋的伤口和惨状……但他至始至终没有给想象中的那些人一张脸,好像只要不是那张脸,这些事就不会发生在那个人身上。

      看啊,畏缩躲避,自欺欺人,他也是这样一个满口大道理却无法践行的俗人而已。

      但就算他不如他人想象的那般优秀美好……他也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为他做些……这样的他可以做到的事。当然,前提是,那个人他得活着,得和他同时存在于一个世界里。

      少年的手蓦地发力,铺满褐红色铁锈的栏杆和用力到发白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被岁月侵蚀出的锈迹终是不敌少年热切心意,窸窸窣窣就掉了一地,显出坚硬光亮的钢铁内里。

      “爱——阳——!”呼唤声又起,顺着水流,和着风,惊起了枝头飞鸟。代表着幸运的锦鲤跃出水面,鱼鳞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映射着少年焦急神色。

      “爱阳——”

      “爱——”

      “……我在这。”带着不易察觉的愉悦意味的稚嫩与沙哑并存的少年声音在近旁响起,跟着声音一起传过来的还有一个直直砸到俞蓝头上的小东西。

      丢东西的人控制了力道,被砸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痛感,只是感觉被什么东西轻碰了一下而已。

      喊声戛然而止,接住从头上掉下来的小东西,俞蓝猛地扭头,顺着东西丢过来的方向抬头,刚好看见坐在湖边离地少说四五米的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晃着腿的少年。

      茂密的枝叶遮挡住了他的大半身形,又因为他一直无声无息,是以俞蓝往这跑过几次也没发现他原来就躲在这里,一直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来来回回地找人,任凭他叫到喉咙干涩疼痛也不应一声。

      “……在这干嘛?”终于找到他的惊喜和被戏耍的恼意掺杂,俞蓝抓着手里的东西就径直往树上丢了回去。

      那是一个已经干透的半个拳头大的松果,外面的鳞片基本完整,层层叠叠展开,开花一样,很好看。

      爱阳抬手接住了这枚松果,在铺在腿上用衣角做的兜里,还堆着七八个形状也很漂亮的松果。俞蓝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监控里找不到他了。

      人工湖边的都是桂树,整个医院只有住院部后面有一片松木林,不大,零零总总只有十一二棵松树,从林子出去后就是这片旧楼,野草及人高,一路过来都没有监控。爱阳也的确是离开住院部门口的监控范围后就失去了踪影……

      爱阳居高临下的看着俞蓝因为刚刚的奔跑呼喊被汗湿的红润脸颊,拇指摩挲着手里的那枚松果,没有回答俞蓝刚刚的问题,反而问:“要谈谈吗?”

      “……”

      俞蓝走到桥头左右看了一下,看见旁边落满枯叶的石桌上一个不甚明显的脚印之后,再看看参天的桂树多到数不清的树杈,确定爱阳这么上去该是没受什么伤之后,这才松了口气,刚刚的那些微恼散于看见少年无事的心安之中。

      他点点头,却是在通知了老高自己已经找到人了,并且请求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爱恪之后,这才抓着头顶的树枝踩着石桌,往上几步,坐到了爱阳刚刚挪出来的靠近树干的位置。

      “换一下,你在里面。”看着爱阳悬空的脚下那看不到底的小湖,想到爱清明确说过爱阳因为曾经被人按进河里差点溺死以至于非常恐水,俞蓝果断就和爱阳换了个位置,把他护在了里面。

      爱阳倒也不坚持,把腿上堆着的松果全部倒倒俞蓝怀里,一手抓着树干,一手撑着俞蓝的肩膀,身形扭转间就坐到了俞蓝另一旁,被后者屈起抵住另一根树枝的长腿挡住,不让他有往湖里掉的可能。

      把松果重新转交给爱阳,俞蓝侧头看他,问:“谈什么?”

      爱阳侧身靠在树干上,透过树叶的缝隙去看那广阔清透的蓝天,说:“你知道我最混账的那时候想怎么报复我爸对我这么多年的不管不顾吗?”

      没等俞蓝回答,他自顾自继续:“我想让他知道一切,让他知道他爱到要让她从世界上消失才能好受一些的妻子是怎么死的,他妻子死也要生下的儿子这些年又是怎么活的。我说想让他二选一,其实只是想让他选我而已。我想让他后悔,‘原来是我亲手把我儿子送到了这样的生活里’,‘原来是我一手逼死了我的妻子’……然后他仇视他一直敬爱的父母,接着就会疯狂地一边觉得对不起我一边愧疚地补偿我。”

      “但我不会接受,我会一直漠视他,不理睬他,甚至他连见我一面都做不到,然后所有的愧疚懊悔没了可以倾泻的出口,他会一天比一天痛苦,也许会把这份痛苦反馈给他父母,让那两个妖怪感受一下被亲儿子捅一刀,最后身败名裂的滋味,也许他什么都不会做,然后自己把自己逼疯,业内有名的爱大设计师发疯到自杀的新闻……想想应该很受媒体的喜欢。”

      “……但你没有那样做。”俞蓝想象了一下爱阳描述里那样的画面,有些不适地皱了眉。

      爱阳笑了一声:“我已经做了。”

      “……?”

      “当时没有那样做,其实是知道我在他心里分量没那么重,那时候的他对于我妈……多少是怨恨更多一些,如果那时候就抖出来,他只会第一时间怀疑是我在胡编乱造,毕竟我当时的确是很明显地在针对那两个老妖怪,最后还把人打进了医院……”

      少年眉目间满是自嘲:“现在刚好,他以为自己合家欢乐父慈子孝好不惬意,眨眼就被我抖出了所有的事,心绪激荡到昏迷,一觉醒来就不得不做出选择……”

      “而现在,我在他心里有了不一般的分量了,我想让他体会到的东西他都体会到了,甚至因为这四年我努力维持的表面的风平浪静让他更加愧疚难安……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接下来只要我一直不理他不见他不接受他,逼他发疯发狂……四年前我没法成功实行的报复,现在都在很顺利地推进了,多开心的一件事。”

      “……他什么时候……做出的什么选择?”俞蓝看着眼前这个说着“开心”的少年脸上并不怎么开心的神色,嗓音有些干涩。

      爱恪说要等爱清回来后再看爱阳的态度,原来是……他已经做出了某个选择,在等待这个结果之后爱阳的态度吗?这样说,他选择的就是……

      “你知道爱清把我丢给你是去干什么了吗?”爱阳突然发问。

      “他……去干了什么?”

      “看时间,他现在已经到圩兴了。”爱阳答,“这么好的机会,准备了这么久,当然得一击必胜。”

      正如爱阳所说,爱清此时正坐在圩兴一户贫农低矮的泥巴瓦房里,抬手扶起面前要跪下给他磕头的两位老人,微笑:“你们放心,律师和媒体记者我都找好了,这次一定会给小慧和小珍一个公道,让她们在天之灵也可以心安。”

      ——————

      爱清是比爱阳还要早先一步知道爱霜红夫妇要去二中做讲座这回事的,他也知道这两人就是冲着俞蓝去的。

      理由什么的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这画廊他这些年的行踪,爱老夫妇一直都有盯着,突然间这么安生在江宇待个半年就教着一个学生,这个学生还是二中盼着能拿全省状元的好孩子……
      虽然他早已被逐出家谱,但是毕竟还是姓爱,那两人怎么可能由着他就这么误了人家子弟,污了这“爱家门楣”呢?

      但若是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过来,倒显得好像他们多在意这个叛出家门的败类一样,于是他们稍微透了点交流意向给二中,才有了那场突然的宣传讲座。

      爱霜红夫妇光山区支教三十年、住陋屋吃寒食、尽数身家捐献给贫穷学生追梦这些,就足够被媒体和公众认为是教师模范,当代“最美”教师什么的了,早些年纸媒更为发达的时候,常有人邀请两人去做访谈,印出来的纸质刊物让多少学生和家长恨不得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他们手下去学习,大部分学校也以能请到他们来交流学习作为一件很光荣的事。

      后来两人还出过几本书,基本就是他们在讲座时说的那些,要努力,要爱国,要用全部身心报效国家,只是有专人审稿,他们当时发表出来的言论远没有现今这么极端尖锐,而处在那样一个思想完全不如现在这么开放而多元化的年代……无论是家长还是学生,也都觉得“成绩才是唯一出路”,“既然做不到最好光耀门楣那就会成为笑柄”……

      所以即使这些年两人一直安于圩兴不再三天两头蹦出来做“名师标榜”,但是名头还在,只是简单两句就让二中欣然点头,还紧急给他们搭建舞台做宣讲场地,把全校都给召过来听他们说那什么鬼的歪理。

      或许是人老了自以为自己资历高到无人可悖,也可能是爱清和爱阳带着俞蓝那样“堕落”确实气到了他们,两人这次讲座口无遮拦,话语里透出一股浓重的迂腐古板的臭味,不说校方,至少学生们没几个是点头的,而这就恰好如了爱清的愿,让他暗喜——等了那么久,做了这么多布置,现在可终于到了可以收网的时候了。

      于是他截断了爱恪那边的消息,让他不会因为知道自己的父母要针对俞蓝而过来搅局。至于爱阳那边,他从一开始就瞒着了,等到后者从学校那边得到消息的时候,他谎称爱恪已经做出布置让爱阳不用担心,阻止了爱阳的动作。然后他让人带着最高清的设备去到了二中,将那场讲座从头到尾都录了个完整……

      爱清自认是一个睚眦必报的恶人,狗咬了他他不会反回去咬狗,他会那根棍子把狗乱棍打到奄奄一息,然后一刀刀割其肉啖其骨,渣都不剩,这才解气。若那也是条恶犬,他也没有那么绝对的支配能力……
      那他不介意等到这狗垂垂老矣再无反抗气力的时候再下手,等待或许煎熬,但是真正动手的时候快感才会更美妙,不是吗?

      他最初在爱霜红夫妇那里长大的时候,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惨,打骂在他看来是很正常的事,他理所当然的觉得无错的人就是应该被无缘由打骂的,如果有错,那就是应该被打到生不如死。
      小孩子本就不该出门,只应该永远锁在昏暗的屋子里,看这些大人早出晚归。他不应该有朋友,不能够玩耍,不能说“我要”或“我想”,他只能永远点头称“是”,然后谨记那些与面前的人表现出来截然相反的仁义礼智信。

      他本来就只是一只无需牵线也能乖乖听话的木偶,一只没那么自以为是的井底蛙,爱霜红和爱枫亭养得最为听话满意的一条狗。怪就怪他们太过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掌控着世界,于是他们让爱清上了学,让他真真切切见到了外面正常的世界,外面正常的人。

      所有的固有观念一朝被推翻,原来小孩子可以任性,可以大声撒娇哭泣,他们能穿漂亮的衣服吃甜甜的糖果,他们随时可以扑入来自亲人的温暖柔软的怀抱,不会担心那随时会落在身上的拐杖和拳脚……

      很多人都说固有观念是很难被更改的,爱清只觉得那是因为他们的固有观念是有利于自己的,所以不愿去相信那些与之相悖的观点言论。如果来推翻他的是那样美好幸福的观念的话……他甚至不会选择坚持,乖乖就躺平让新观念把他从内而外都给洗个遍。

      然后就是无休止的怨憎恶念,对于朝夕相处的两个老妖怪,对于把自己丢过来的亲生父母,甚至是那些比他幸福比他快乐的所有人……

      在他没有丝毫能力的时候,他会用很阴毒的法子去报复那些针对过他或者对他不善的一些人,往课桌塞虫子偷偷撕人家的作业本他干得非常得心应手,后来凭着成绩获得一些来自老师的保障同学的崇拜之后,他开始有意引导着一些“校园霸凌”。再后来,他凭着自己一张温柔谦和的假面和身后社会混子们的威胁,再无人敢得罪他,他的报复好像就此停歇。

      但怎么可能呢?他最大的四个目标,他的爷爷奶奶,他的爸爸妈妈,学生时期的他在学校里再怎么所向披靡,对于这些和他处在两个世界里的成年人,又能构成什么威胁?

      所以他就这样蛰伏着,等待着,大学毕业那一年他已积累了不少人脉关系,那时候回来圩兴不只是为了处理自己的某些户籍问题,其实还是为了实施他蓄谋已久的报复。

      他找了关系,特意把他那同样当老师的将要升职的父亲爱廉丢到了最难管教最差劲的班级当班主任,那一年他教的班可把全校的成绩拖惨了,升职自然也是无缘,他也因为自己古板迂腐的性格在毕业的时候被学生套了麻袋狠揍了一顿,就此成了个瘸子。
      爱清就看着他在自己极为出名的父母和已成大老板的弟弟的对比下,那么平凡,那么暗淡,碌碌无为但又不甘平庸的模样真是可笑至极。

      之后也不用爱清再推波助澜了,他自己本来就没什么本事,那次升职只是因为他在同一等级的教师里年纪最大,那又是个捞不到油水事还多的位置,所以大家才纷纷“让贤”,推了他上去。那次之后,他再没等到过这样的机会,自怨自艾地开始酗烟酗酒,自己又是个单身独居老男人,倒是凭本事落了个人嫌狗憎的地步。

      至于爱清他妈,那个女人离婚之后很快就跟了个大她有十几岁的有钱男人,第二年就生了女儿,早些年日子还算美满,到了后来人老珠黄了,丈夫每日偷腥好不快活,于是又是家宅不宁地争吵,爱清自觉这没自己插手的余地,他也懒得再看。

      到后来也不知道他们离婚没离婚,反正那个女人带着一个长得和他有两分相像的女孩站在他的画廊门口,求他收留的时候,他叼着烟轻轻一笑,给他们找了家酒店付了一晚的房钱,第二天就关了画廊出去写生去了,两三个月都没有消息。唯一能联系到他的爱阳只当看不见这母女俩的苦苦哀求,一个不注意就骑着自行车没了踪影。

      大概是彻底绝望了,那个女人也没再挣扎,带着女儿后来是回家了还是怎么的,爱清没管。

      到现在,好像也就只有爱霜红和爱枫亭这两人,爱清还没任何动作了。但是怎么可能呢?这可是他的头号怨憎目标。

      只是自爱清当初突然叛出家门之后,这两老妖怪可能就意识到了自己养的这条狗反回来咬主人的时候会有多凶,因此之后几年一直都颇有些谨言慎行的意味。
      倒不是说他们就此改变了自己的观念言行,而是他们甚少再接受任何的访谈和交流邀请,以前的那些记录能找到的不多,就算找到了大体也纠不出什么错,就算有也不是他期盼的那种可以让他们就此身败名裂的东西。

      正是互联网发展迅速的时候,爱清开始的想法很简单,这两人平常也没什么违法犯罪的料可以抓,胡搅蛮缠上了法庭那纯粹就是浪费公共资源了,倒不如就把这两人挂到网上去被人骂个遍,反正发展到现在,网民的思想普遍开放,追求自由平等的他们和这两妖怪绝对是水火不容的。
      爱老夫妇两人那样做派的大部分信心来源就是大众的追捧,老师学生还有校方的肯定。如果这些原本支持他们的人突然反过来推翻打压他们……那场面,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精彩了。

      为此,他甚至找人伪装成记者蹲到了两人家门口,摄像头和录音笔都准备妥当了,就打算套出两人那些极端不当的言论然后让全国人民都来制裁他们。结果爱霜红夫妇早有所料般,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出什么可以判定为“不当”的话语,甚至于爱清之前做的关于这两人过去言论的剪辑放到网上,会直接站出来批判一句“迂腐”的也少之又少。

      而爱恪也发现了这些针对于自己尊敬的父母的动作,之后更是利用自己的关系把两位老人保护得妥妥帖帖的,以前那些他认为会对他们构成威胁的东西也能抹消的抹消,能隐藏的隐藏。被他压制住的爱清只得暂时松了手,如当初一般蛰伏着,等待着,积蓄着力量,等一击“必杀”。

      现在,一切正刚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2章 必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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