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允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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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到我了，”爱阳笑着，“我还是没有一个属于我的地方。”
“这个世界这么大……这么大，你还是找到我了……”他的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我找不到一个我可以躲起来的地方……我找不到啊，俞蓝……我从家里跑了出来，我没地方可以去……没有地方……”
“咖啡店会打烊，图书馆会关门……你们能在我去过的地方找到我，电玩城，酒吧……再从学校到这……我能去的地方好少……明明是这么大的一个城市，明明比圩兴大了这么多，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没有地方可以去，没有地方可以让我就这样一直躲着，没有地方是我一个人的，你们都进不来……”
“坐在公园里，环卫阿姨会问我怎么了……我也没法像小时候那样，躲在楼梯角下……总有人在路上叫我疯子……那么大的雨，总是在淋雨的我……我也不喜欢被淋湿的感觉……我也不喜欢啊！可我能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
“这个地方总是在下雨……永远都在下雨……我逃不掉……世界明明那么大，为什么我逃不掉……为什么没有地方可以让我永远躲着……俞蓝，为什么……”
俞蓝听他最后那样绝望地叫出自己的名字，心脏像是被猛地揪成一团，血液停止循环，呼吸都滞住了。
他走到了少年身前，蹲下，嘴唇微微开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想说“没事了”，但他知道没有体会过那些痛苦的自己没有这样说的资格。他缄默不语，却不忍看他这样一遍遍绝望地呢喃着。
所以最后他只是抬起手，将他紧紧抱住。他感受到他的颤抖，他冷得似冰的体温，还有这伤痕累累的身体里那同样满是疮疤的心脏顽强的跳动……
在黑暗的塔里亮着微弱红光的烟掉在地上，明灭着，却始终没有就此熄灭。
“好暖和……”爱阳下巴抵在俞蓝的肩上，就这样任他抱着，半阖着眼睛，“又是这样……明明一起淋了雨的……明明是一样的……最后又总是只有我一个人……”
“只有我一个人总是在怨恨……只有我烂到了泥里……世界上那么多和我相似的人，只有我变成了这样……”
“对不起……俞蓝，对不起……”
俞蓝皱眉，没有在第一时间想明白为什么他会对自己道歉，但是爱阳自顾自的呢喃很快就解开了他的疑惑。
“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父母，是我……如果我没有答应见面……如果你们从来没有期待过我……他们就不会出事了，你也不会变成孤儿过着后来那样的生活……如果我没有出生……我不应该存在的……对不起，俞蓝……对不起……”
“是我让你后来那么难受，都是我……我不知道你在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把你当成我爸的私生子，我当时还想让你们一起去死……我怎么能这样……你这么好的人，我怎么可以那样想你……明明是我害了你……我爸照顾你关心你明明是理所应当的……我不该那么嫉妒那么怨恨……
“我应该高兴的，是你让他可以慢慢接受我妈的死然后来接受我的……是你……我应该谢谢你的……还有他，多亏他陪着你照顾你，让你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多亏了他我才可以在这个地方遇到你……多亏了他……”
“可我冲他发脾气了……我那样和他说话气他，伤他的心……不应该这样的，我答应了Alice，我要好好替我妈去爱他的……可我就是没忍住……我还把我妈的事抖出来了，当初明明是我要求我哥不要告诉他的……现在违反约定的又是我……好无信啊我……为什么就没控制住自己，为什么……我明明是想着要把所有带进坟墓的……明明要陪他走到最后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好恶心……我怎么这么恶心……总是这样，总是会冲动……装出那种样子去骗所有人，嘴里没一句真心话，永远都在讨别人喜欢……我没有我自己……”
“好累啊，俞蓝，我好累……好想就这样算了……我坚持不下去了，好难受，呜……你们也很累，我知道的……找了我一晚上，对不起，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我又让你们为我操心了……这么久了，我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对不起……”
“不要管我了好不好……都不要管我了，放弃我吧……这样，我哥就可以放心的出国了……他那时候就通过了申请要出国留学的……他那么喜欢画画，他好不容易才得到那份自由的……结果因为我，就因为我……他被我拖着在这荒废了那么久……四年了，我拖了他四年了……我好难受……好愧疚……”
“我这样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没意义的……我没有意义，那么虚伪的我……我不应该存在的……我要是死了就好了……”
泪水划过少年苍白的面颊，他一边说着死，手指却又不自觉地揪住了俞蓝的衣服，隔着一层湿透的布料感受着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那么温暖，那么令人向往。
俞蓝抿唇，越发用力地抱紧了他。
之前在爱清的叙述里听见爱阳如此自厌自弃的表现时，他就已经觉得胸口酸涩发闷得要喘不过气来了，现在直面他的这份绝望……
他也切实体会到了爱清话语里的那种无力和疲惫感，甚至明白了爱清为什么会说他希望在爱阳出生时就砸死他……
如果我当初阻止了你来到这个世上的话，你是不是就能不受这些苦，不那么悲伤绝望？
宣泄情绪时的爱阳是听不进别人的劝导的，俞蓝也确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这样一个完全展露出了自己的“真实”的爱阳。
但他还是开了口，他在他耳边低声反驳：“有意义的，你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你带给了你的Alice新的期待……还有我，是你帮我解决了处分，一直靠近我把我拉进人群里，你给了我的人生很多意义……这些都是真实的你，你做的这些都是出于自己的本心……”
“哈……本心……”爱阳突然发出了带着嘲意的笑声，“你怎么知道……我做这些心里没有别的想法……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想和别人一样做你的救世主？都是假的，你们认识的我都是假的……”
“我好羡慕凤琪啊……”爱阳说，“我好羡慕，好嫉妒他啊……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可以那么坦然，那么真诚……喜欢什么害怕什么，心里有什么话都能大胆的说出来……他把我当最好的朋友，那样信任我，依赖我，关心着我……可我只会想为什么我付出的比他多那么多……性格，技能，家世……我比他优秀这么多，为什么大家更喜欢的还是他……所有人都簇拥在他身边，我永远只能站在一边是陪衬……”
“也是……我这样虚伪的人……装的再好也是能感受到的吧……可我只有装着你们才会看到我，才会靠近我对我笑，叫我老板和我玩闹……我只能永远戴着个面具，才能获得这些你们可以轻而易举获得的东西……”
“不是的。”俞蓝否认他，“你很好，大家也都是真心喜欢……”
“那如果我不那么搞怪，不那么宽容大度，甚至不那么有钱呢？就像许志生认识的我那样，总是冷冰冰的，独来独往，恶声恶气……谁会愿意靠近我？”爱阳打断了俞蓝，突然猛一把推开了他。
他重新靠上了冰凉的塔壁，那份他本该习惯的冷却因为有了俞蓝温暖的怀抱做对比，竟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强行拉扯出一个如往常一般的懒散的，带些狡黠的笑：“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的……我在博英就是自作自受，没人想要和那样的我做朋友的……就算是现在，用虚伪换来的友情……也是假的，如果他们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烂人……没有谁会愿意为我留下的……”
“我留下了，我还找到了你。”俞蓝也打断了他。
爱阳愣了一下，那笑顿时就挂不住了，他近乎苦涩地开口：“是啊，你找到了我……那么大的雨，你还要出来找我……我这个朋友让你很烦吧，从刚认识的时候就一直纠缠着你……现在还要履行朋友义务来帮忙处理我的破事……我哥拜托你的时候你一定不好拒绝吧，我知道的，你这样好的一个人……只是没办法拒绝而已，谁会想要我这样的朋友……”
“我就是个麻烦……没有人期待，没有人喜欢……又厌食，还会怕小孩……会自残会跳楼……这样的我，谁会想要一直陪着我……我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用……”
“我是替我妈活着的，等到我爸走了……等他死了，我也完成了Alice的遗愿，我就可以解脱了……”
爱阳仰头看着平安塔上挂着的成百上千个绑系着红布条的祈福木牌，夜风吹过，红布晃动，木牌互相碰撞间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神在允下信徒们的愿。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神……那能不能在焚去我满身丑恶之后，让我再见一面Alice……一面就好……
我想和她道歉，告诉她我一直爱着她，我想告诉她，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才会那样真切的爱着我，只有她一个人会愿意对我许诺长久陪伴我……只有她，没有其他人……
风停歇，木牌静，神听见了他的祈愿，却唾他满身脏臭无法洗净，不肯允他。
但世上不止有神能回应他的期待。
“你是你，是为自己活着的，从来不是别人的替代，你一直都有你独特的意义。”
俞蓝伸手握住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你不是麻烦，你对这个世界，对我，都很重要。我期待着你，我……喜欢着你，我可以一直陪着你，高中，大学，毕业工作……我们可以一起活着到老。”
“活着……到老？”爱阳看见了俞蓝眼睛里倒映的自己，黑色的玻璃石一样漂亮的一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他。
可那只是他期待着的那个他……
爱阳鼻尖又涌上一股酸意，眼睛却干涩疼痛得像是掺满了沙，无法为他此时这份久违的委屈流出更多的泪水。
说什么陪着，说什么期待，什么喜欢……你幻想里的那个叫做“笑笑”的弟弟从来都不是我……我不是笑笑，我是orange，是爱阳，你期待的压根就不是我……
而且……你明明，明明喜欢的是成晟……是那个从初中开始就一直默默支持陪伴你的女生……你会陪她从高中到大学再到毕业工作……然后一起变老，那是她，是成晟，不是我……
活着那么痛苦……活着对我来说那么痛苦……为什么要让我痛苦到老去……
你果然也在怨我恨我吧，不然又怎么会这么温柔地对我说出这么美好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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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自俞蓝对爱阳做出“到老”的承诺之后，爱阳就一直非常抗拒俞蓝的接近和触碰，发起狠来直接就对他动了手，被俞蓝强行压着抱在怀里的时候还偏头狠狠咬上了他裸露出来的锁骨，都见了血。
但那之后他又像是突然惊醒一样，带着那样悔恨痛苦的表情，反复呢喃着“对不起”，情绪大起大落一番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这时候的他倒是死死抓着俞蓝不放了，时不时惊醒之后要听见俞蓝的声音才会安定下来。
雨一直在下，俞蓝联系了爱清来接他们。而看见爱阳无声无息地靠在俞蓝怀里的时候，他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他刚刚闹了一场，睡着了。”俞蓝坐在爱阳刚开始坐的地方，靠着墙壁仰视着爱清，解释道。
蹲下确认爱阳的确只是睡着了以后，爱清松了口气，然后和俞蓝一起把爱阳给弄上了车。
“你去后座，不然他半路醒了得闹，雨大容易出事。”爱清吩咐俞蓝。
俞蓝点头，坐到了后座。看着爱阳蜷缩着侧躺在座椅上，垂在一边的手指不断勾动，他主动伸出手去握住了他苍白纤细的手指，是十指相扣的一个动作。
爱清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他的动作，没说什么，反而是开口提了另一件事：“我给他在学校那边请了一个月的假，你要是愿意我就把他放你那边，你陪他一段时间。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就给他请个保姆保镖，把他丢我房子里养着。”
“我可以陪他，”俞蓝察觉到了不对，“但是你……？”
“我有事要处理，之后一个月顾不上他。等事情办完我再回来。也别问，你知道他的事就够了，用不着来管我。”
对面来了一辆车，车灯打在爱清的脸上，一半苍白如纸，一半又沉进了黑暗里：“那他就交给你了。不用对他多上心，别让他碰刀子就行，锁房间里定时喂点东西，没死就好。”
俞蓝对爱清对于爱阳的安排的描述感到了不适，爱清注意到了这一点，却是浑不在意：“他寻死觅活的次数多了，越到后面越不敢死，怕疼怕惹麻烦怕挨骂……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靠厌食来作死自己？也就是给自己找个能安心的理由而已。想得多人又怂，放心，他现在轻易不敢对自己动手。”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你还是因为担心他出事这么焦急地出来找他了，你自己也知道他不敢对自己动手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放心的事。
毕竟压抑得越多，爆发的时候就会越惨烈。
俞蓝瞟一眼爱清，努力将心中的不安压下。
“啧，暴雨夜失联，”爱清说着话，突然笑了一声，“总算勇了一回，把他爸搞进医院去了，真特么爽。”
爱恪听爱清说完当年那些往事之后，情绪激荡间直接晕了过去，还是爱清给他打的急救电话，现在人还躺在ICU里昏迷不醒。
俞蓝虽然心疼爱阳这些年的遭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有资格置身事外，如爱清一般对于爱恪进行道德上的批判，毕竟——
爱阳那些年缺失的那些关爱，最后都被应在了他身上。作为直接受益者，他应是站在爱恪那一边的。如果要批判爱恪，那他也是共犯。
所以对于爱清的这番话，他没有应声，只是紧了紧握着爱阳的手。
车内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到俞蓝家门口的时候，爱清停了车，却没有熄火，他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连车灯也无法照亮的黑暗巷子，终于还是开口问：“他这次发疯都说了些什么？”
俞蓝轻轻摩挲着爱阳左手虎口的疤的动作一顿，答：“说他在这个世界……没有一个可以躲起来的地方。”
“嗯，还有呢？”
“还有……对不起我，他爸，还有你……想要我们放弃他。”
“……”
“他很难受……说等到他爸死了，他也可以解脱了。”
“……果然，他到现在还是要靠那个遗愿来拉着。”爱清突然笑了一声，“明明看着挺生龙活虎一个人了，要什么没有，结果偏偏什么都不想要。”
俞蓝看着爱清带着嘲讽意味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他说你放弃了自己的留学机会……我查了资料，Y市其实也并不适合你的发展……”
“我会一直陪着他，但这只是我欠他的，”爱清明白他想说什么，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在他看来，无论是我还是他爸，都只是出于各种原因和责任被绑缚在他身边而已……他只会觉得我们是情非得已，然后觉得自己这烂样辜负了我们的期待。”
“就算是你和凤琪，他多半也只会认为你们是被他装出来的样子骗了，同样觉得对不起你们的信任，而且朋友总归是会走散的……又不像婚姻关系一样有法律给帮忙锁着。”
“与其说他期待着有个人接纳他救他陪他，不如说他只是在尝试着……把支撑自己活着的意义从死人的遗愿上挪到活人身上，他爸，我，你，凤琪……还有你们那些同学们，建立各种各样或深或浅的羁绊来拉住他。但是事实证明，活人之间的关联终归没有死人牢靠。”
爱清的目光落在后视镜里爱阳安然的睡颜上：“他爸会在他和那两妖怪里选择后者，我有自己的追求和事业，你们这些朋友毕业之后天各一方彼此都会有新的生活……法律保护婚姻，但是夫妻会离婚，孩子会长大离开，活人总在变心，再深厚的感情再真挚的承诺……”
他看向两人紧扣着的手：“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但只有死了才是永恒。”
“卿缘，或者叫你俞蓝，适可而止，他不值得你也砸进来，现在的这样就挺好的。”爱清突然重了语气，“他不需要什么救世主，他只能靠自己走出来。你也没有任何办法能证明你的承诺，除非你也像Alice一样给他一段遗言。但我们都知道，那只是一种情感的转移，你不能让他永远只为死人的期愿去活。”
“……”俞蓝默然，回避了爱清刀一样的目光。
将爱阳背进房里，替他把外面湿透的衣服换掉，再拿吹风机把他的头发全部吹干，俞蓝看着陷在自己怀抱里的少年安定的睡颜，看了很久。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风呜咽着，楼下挂着的晴天娃娃罕见的没有因为这个爱笑的少年的到来欢声轻笑，只有末端垂着的用端正的正楷写着的“天天开心”的纸牌轻轻摇晃，像是无声的安慰。
“我真的帮不了你吗……”他低头与爱阳额头相抵，“我要是可以救你就好了……”
可我没有办法，我无法证明我的承诺，也没法用不可预料的未来来让你安心……
我甚至不曾拥有那样放弃梦想和未来陪伴着你的权利……因为我的梦想和未来都是你送归予我宝贵的礼物。
好无能啊……卿缘……俞蓝，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毫无长进……
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允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