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期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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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枫亭早上起来烧热水给爱霜红洗脸的时候，被缩在灶里面的爱阳给吓了一跳。
他往里塞柴火，使力捅了几次都没能捅进去，探头一瞧，就被里面那张黑漆漆的小脸给吓住了。
“霜——”刚想喊妻子过来瞧瞧，他目光一转就发现柴堆上的那个身影没了，再仔细一看灶里，可不就是爱阳躲在这里面！
“干你老母的！”爱枫亭啐了一口犹不解气，又拿着手里的柴照着爱阳缩抱成团的肚子猛杵了一下。
他当年被爱家的大小姐爱霜红选为男仆之前就是个大字不识的野小子，只觉得文墨书生们的那套迂腐做派看得人直作呕，嘴里当然也是什么话脏说什么。
在父亲因为他长着一张好脸就去卖屁股的事气死之后，他听说城里的爱家在为将满十五的爱大小姐选男仆，当即就拖着老父未寒的尸骨上了街，一出卖身葬父加上那张承自曾为妓院头牌的母亲的脸，他成功入了爱府。
一系列故意下药装作误入小姐闺房然后生米煮成熟饭的事之后，他成了爱府的姑爷，然后开始习字读书，养出了如今所有人面前的温良的模样。
但是这么多年他依旧没改这骂脏的习惯，只有在无人注意时才会狠狠来上几句，发泄自己对于永远站在自己头上的爱大小姐的怨气。
如今，爱阳就成了他现成的出气筒。
被突然而起的疼痛惊醒的时候，爱阳已经被从炕里拖了出来，躺在地上被爱枫亭沉默地用柴火抽打着，他现在倒也不如昨天那般躲得那么积极了，因为疼痛，也因为没有力气。
出完气，爱枫亭把爱阳踹到一边，自己马上起火烧水，伺候爱霜红起床。
夫妇俩都准备妥当之后，他们把厨房的门一锁，就出门上课去了，也没管关在里面的那人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还被打成那样会不会死。
当然，若是死了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爱阳最后一次进食就是爱清给他买的那个三明治了，蹲在门口等爱霜红他们回家的时候他醒醒睡睡，也没开过行李箱去拿里面Alice特意为他在路上准备的小曲奇。
他迷迷糊糊是知道自己应该是发烧了的，五岁的孩子就那样蹲在十二月的幕天席地里睡着，不生病才是怪事。
但是生病又能怎么办？他被打成那样，能有个烧着火的灶给他暖着睡一晚上就算是运气好了，他不求太多。
经此一晚，他虽然还是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得个这般的境地，但是对那至亲的爷爷奶奶的恐惧已经伴随着疼痛烙进了他的骨里，他还没来得及怨恨些什么，微弱跳动着的心脏已经在驱他——
逃！快逃！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两个人！逃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可他现在这样……一身伤，发着烧，被锁在这漆黑的不透光的屋子里……他该怎么逃？
除非——有人帮帮他。
意识浮浮沉沉，他却猛地抓住了这丝念想，心跳都因此快了几分。
是的，他可以找到一个帮他的人的，他可以找到一个人带他走的，就像带他来时那么的轻易……
“爸……拔……”他嘶哑着声音念出这个称呼，睁不开的眼睛却有光透过薄薄的眼皮落在了里面。
是的，爸爸一定可以带他离开，爸爸还可以把他送回Alice的身边！
虽然违背了约定，还没有到春天就回去了，但是Alice一定不会怪他的！以前他只要摔跤疼了哭一下Alice就会心疼得不得了，都不会怪他又采了院子里的花了！
现在他这么疼，这么累，Alice应该也不会追究铃铛碎了的事情了吧……不过如果她伤心，那他就乖乖一个冬天都不再出门了，就当是对她的道歉！
等回去了，他要告诉Alice爷爷奶奶有多凶！他讨厌他们！他再也不要看见他们了！Alice都没舍得打过他呢！
不过Alice会不会又一直掉眼泪啊，哥哥说她会哭瞎眼的……不行不行，还是不要告诉她自己被打的事情了，光是铃铛都够她哭了呢……
还有爸爸，爸爸会心疼他吗？肯定会的吧，那可是爸爸！Alice说了，爸爸才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他只是不擅长表达……没事，他已经从Alice那知道他爱他了，他可以大度的不追究这一点！
爸爸走的时候说他有工作要忙，那他什么时候忙完来带他走呢？他来的时候可以帮他带几件更暖和的衣服吗，他可以带甜甜圈和黑森林蛋糕吗……
好黑，好冷，好饿，好痛啊……
爸爸，你什么时候来呢……
我好像……又有点困了呢……
等我再睁开眼，你已经抱着我去找Alice了吗……
或者，是Alice又在给我说睡前故事，用手给我暖脚呢……
爸爸，你快来，我等你哦……
小孩蜷缩着，呢喃着，期盼着，恍惚间像是坠入了一个美好的梦。
梦里阳光灿烂，食物香甜，他爱的和爱他的人都围聚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唱着美好的歌。
可惜，梦就是梦，现实只会是梦的全盘翻转。
他不会想到，他殷勤期盼着的那个人，却是亲手让他坠入无底深渊的——他至亲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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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爱阳来到已经圩兴有一周了。准确的说，他被关在厨房的小木屋里也有一周了。
他每天晚上都会缩进灶里去睡觉，第二天早上又被爱枫亭拖出来踹几脚，等他们走了以后，他又会缩回灶里，也不是在睡觉，就是闭着眼睛想他的Alice，他的邻居Lily和Sam大叔，还有他的爸爸和哥哥。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黑暗，圩兴连续的阴雨天气也从未让他在这逼狭的木屋里见过阳光。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身在这个睁着眼和闭着眼都是一样的空间里，听见屋子里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的窸窸窣窣的来自老鼠的怪异响声时，他的心跳快得震得胸腔有多疼，恐惧有多浓烈。
被饿着的第二天他终于是忍不住了，拖着已经被火石烫得都开始流脓的腿，在厨房一圈圈地转，终于在壁橱里找到了一碗闻着已经有一些馊了的拌着青菜豆腐的米饭，从柴堆里摸出了两个拳头大小的番薯和晒干的玉米棒。
爱霜红夫妇一直吃的学校食堂，家里的厨房平时只用来烧热水，偶尔他们会从学校食堂带些剩饭剩菜回来施舍给村里过来讨饭的傻子，至于这遗漏下来的番薯和玉米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了。
不过这些对爱阳来说意义不大，他捧着有些发硬的米饭就用手抓着吃，沾满泥灰的番薯则直接咬，连皮带肉全吞了下去，然后几小时后肚子就痛得他满头冷汗，呼吸都像是要停止了。
但是等到他下次饿得受不了的时候，他还是拿起了自己攒着的玉米棒，用了所有的力气去咬去啃去嚼，或者就是干脆直接囫囵吞下，卡得他一直猛捶胸口，然后肚子因为消化不良又是一阵抽痛。
不过好在厨房的水缸是往山上接了泉水下来的，他找不到吃的的时候就狂喝水，把肚子填得饱饱涨涨的，好像他真的吃了很多好吃的一样。
这时的他越发念着爸爸来接他的时候给他带那可口的甜甜圈和小蛋糕了，即使他已经有些遗忘它们的味道，即使现在每次进食他都是在努力克服某种对可预见的疼痛的恐惧。
他身上旧伤未愈新伤又起，身上青紫红肿不断，虽然疼，但好在除了腿上其他都没流血，仗着小孩子身体代谢飞快，那些沉积在皮肤下面的瘀血慢慢干瘪成黑褐色的皮，然后在新伤来的时候被轻易磨蹭掉。
他在地上灶里一天天的越滚越脏，他也想过要不要烧个热水冲洗一下自己，但他并不知道怎么烧火，而爱枫亭每天烧的热水只够他和爱霜红两人使用，那真是多一滴都没有。而现在已经十二月入冬，他更不敢用冷水冲洗掉自己被已经破烂的衣物好不容易存下的些些温度。
他透彻的眼一天比一天污浊，蓝天蒙上了阴翳，即使是暴雨也无法将它冲洗干净。
爱枫亭估计也是怕他出什么事自己惹上麻烦，曾经问过爱霜红，把他就这样丢在厨房不给吃不给喝要是死了怎么办？
爱霜红只是不屑地哼一声，说，曾经那些慌乱年代那么多人吃草根吃泥巴都活下来了，他还有个地方遮风挡雨，怎么就要死要活了？
她说，别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他如果不行，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只能怪他自己了。
她还说，曾经和他流着一样肮脏的血的那些畜生践踏了自己的国家，害得那么多人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他现在经历的完全够不上他们的一丝一毫，有什么资格喊苦喊冤。
她说了很多，却独独没有说，她所说的那个年代经历着这些的人里，有几个五岁的孩童活了下来，又有几个活下来的五岁孩童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黑屋子里活下来的。
她也没有说，她其实从未经历过这种苦难。
爱大小姐家产丰厚，又审时度势在灾乱开始前躲了起来，带着丈夫和两个孩子平安富足地活了下来。后来因着自己读过许多书又识字，才想着要报效国家，来这偏远小山村当了教书先生，直至今日。
她是很多人眼里的神袛，却对自己的亲孙儿做着恶鬼般的事情，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些事，就连住在近旁的乡邻都没发现，爱家的屋子里多了个孩子。
直到一周之后，爱清逃了学校的课，坐大巴来到了这间屋子，然后用铁丝撬开了大门的锁。
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的时候，爱阳正踮脚趴在水缸边掬水洗脸。
他觉得都七八天过去了，爸爸的工作也该忙完了，随时都会来接他！
他从Alice那学会了些英国绅士的优雅，想着自己即使衣服脏乱不堪，但脸也一定要弄干净！要用最灿烂的笑欢迎感谢爸爸的到来！
即使水很冰，冻得他手指通红还一阵一阵的疼，但是只要能让爸爸看见他高兴一些，他愿意承受这样的苦痛！
这些天里，他不在灶里的时候就会趴在门缝边上，仔细地听外面的动静。
有车开过的声音……是爸爸吗？
有狗突然叫起来了……是爸爸来了吗？
有男人的声音在靠近……是爸爸在叫他吗？
爸爸，爸爸，爸爸……
期望一遍遍升起，又被失望一次次摁下，但他却仿佛那愈战愈勇的战士，每次失望之后，他总会抱着更强烈的期待在等待，等待着那个最爱他的男人前来解救他，关心他，拥抱他，然后——带他离开，回到他的Alice身边。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爸爸是去忙工作了，爸爸是为了让他拥有更好的生活才会一直工作到现在还没接他，就和过去的那五年一样，爸爸是最爱他的，爸爸一定会来的！
猝不及防听见外面的声音，他第一反应是跳着躲到了茅房里面，因为那是开锁的声音。
爱霜红两人每次回来都会打开大门的大锁，那声音和现在的很像，他下意识就躲了起来，就和过去的一周的每一天一样。
他知道，只有躲到茅房里，爱枫亭进来的时候才不会第一眼就看到他，也就不会生气地暴打他一顿了。
但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脚步声往厨房这边来，也没听见熟悉的说话声，一个令他心跳加速的想法在脑内成型——
是爸爸吗？是爸爸终于来接他了吗！爸爸真的来了？！！
不等他用自己有些嘶哑的声音惊喜叫出来，他听见了一个好像有些熟悉的声音。
“奇怪，那崽子居然不在家？被他们带出去了？啧，亏我还担心会撞上那崽子去告密，不在刚好！”
爱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这熟悉的轻快的少年声音……
是……哥哥？哥哥是来……接我的？
这几天缩在灶里睡不着的时候，他把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想了一遍，每个人他都想过他们会不会来带他走。
可能是Alice通过铃铛听见了他的话，于是匆匆赶了过来。或者是她的身体不好，就托了Lily和Sam大叔过来接他回去。其实更可能的是爸爸结束工作来看他，然后发现他过的很不好，马上就带他离开了……
他想了很多，却很少、甚至是没有想过，这个只相处过几个小时的哥哥会来接他。
哥哥一直很伤心的样子，但是又要勉强笑着，他一定很累，离开的事情就不用哥哥帮忙啦！当然，走的时候他一定会去和哥哥告别的！顺便问问他的玫瑰和小狐狸有没有找到……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呼唤哥哥，告诉他自己在厨房里，大门合起的“吱呀”声响起，一阵明显可以听出愉悦的脚步声就快速的远了……
哥哥……？哥哥！哥哥我在这里呀！你怎么走了？你不是来带我走的吗？你来带我走啊哥哥！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这里又黑又冷又饿！我知道错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我努力也办不到的事了！我想离开！你来带我走好吗？
我可以帮你找玫瑰和小狐狸！我也可以把我的玫瑰和小狐狸送给你！我把它们偷偷藏在Alice的小盒子里了，只要你带我走，我就把它们都送给你！我不撒谎，也不食言！我真的都可以送给你！
哥哥！！！哥哥！哥哥……
“咳咳咳咳咳！！！”
爱阳撑着门板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他之前高烧自己退了，却患上了感冒，头总是晕着，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就是每天都会咳，有好几次他晚上都是咳醒的，然后发觉灶里的火已经熄了，夜风从木屋的缝隙间钻进来，吹走灶里仅剩的余温……
不过即使咳嗽很难受，但他的心此时都被哥哥离开的失落给占满了。
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爱阳对爱清的希望起于听见他在屋内的声音，落于他再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但他没有灰心多久，很快就继续且更加期待自己父亲的到来。
他鼓励自己：没事的，只要再坚持两天，爸爸就会来了！爸爸就能把他送回Alice身边了！
事实果然如他所料，两天后，他的爸爸的确来了，却不是来带他走的。
他是来叫他死的。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期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