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碎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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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霜红夫妇在学校食堂吃完晚饭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晚，只有地平线的尽头还有一线亮光，不过很快就被周遭的黑吞噬。
远远看见自家大门前蹲着一团什么东西的时候，爱夫妇俩还以为是哪里的野狗跑来寻吃食了。
但走近了发现那是挨着门放着的四个行李箱和靠在行李箱边睡着的爱阳时，爱霜红夫妇才想起来还有这个人的存在，想起了之后就是一阵意外。
“这孽种……竟没逃？还把这几个碍事的大箱子又拖回来了？”爱枫亭觑一眼妻子不善的面色，话语有些揣揣。
爱霜红却只是冷哼一声，走到门边敲敲拐杖，示意丈夫开门。
隐约听见些动静的爱阳马上就醒了过来，意识尚未恢复清醒，人却已经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望着爱霜红的眼神有些失焦。
爱霜红却只觉得这小子是故意做出这种散漫的态度来挑衅她，脸上更沉了几分。
“果然是洋鬼的种……不学无术，纨绔子弟！”看爱枫亭开了门，爱霜红抬腿就往屋里走，一副不想再多看这贱种的样子。
偏偏爱阳好似察觉不到她对他的嫌恶，看爱枫亭也进门之后，他居然也自觉主动地跟在了他们身后，只是动作和脚步都自觉的放到了最轻，像是怕自己这一点点的小动静也会惊扰到两位老人一般。
我现在还是少开些口，免得爷爷奶奶听不懂我说话又生气，道歉的事，就用行动来表达吧！Alice说过，行动和言语一样都有表达的作用！
内心这样想着，他抬起头，对回身准备关门的爱枫亭粲然一笑。
“你这孽种……竟还敢跟进来？！！谁准你进来了！”爱枫亭一皱眉，伸手就把爱阳往外面推。
听见他这番话的爱霜红一回头，目光在触及爱阳还没被突然被推的惊愕覆盖的笑容，白日在学校一直压在心里的火气到底还是爆发了。
“出去，滚出去！你这小贱蹄子故意来脏我家的地是吧！小小年纪心肠已经这么歹毒，那老洋鬼可真是教得好哇！”
手里的拐杖横扫过来，直接就打在了爱阳踉跄着扶住门框的手臂上！
如今已是12月，爱阳离开的时候Alice特意为他多加了一件针织背心，还给他换上了不易被雪水濡湿的羽绒服，如今拐杖打过来，风声猎猎，随之便是“嘭”的一声闷响，好像伤害全被那蓬松的羽绒挡下了，却无人知道孩童的手臂在那一瞬就泛了紫！
爱阳再怎么乖巧爱笑，也不过是个才五岁的孩子，吃了痛不说号啕大哭，眼泪到底是忍不住了。
被那一拐杖扫得往后退了一步，后脚跟绊到了门槛，他当即就头朝下往后翻出了屋，屁股重重砸在不平的石子地面上，眼泪一瞬决堤。
但他的眼泪无疑是像汽油一样浇上了爱霜红着火的心头。
“哭？你竟还敢哭！流着我爱家的血，却是这么个软弱无能的模样……列祖列宗在上，你这孽种怎的还有脸苟活在这世上！”
伴随着老妇尖锐的喝声响起的，是一阵清脆的铃音。
原来是爱阳的铃铛在这一番剧烈动作之间掉了出来。五六十年都精心保管着的镂空小铃，就这么直接地砸在了一地石子上面，闪着银光的碎片迸溅开来，里面的小珠“叮叮”乱撞，只差一点就能从那个拇指粗的缺口滚出，从此与地上这些乱石再无区别。
“Alice……”一直都控制着自己不要开口的孩童终于带着哭腔喊出这个他在此时无比思念的名字，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惊慌。
铃铛响了！Alice能听见他说的话了……可是铃铛却碎了，Alice才把铃铛交给他他就弄碎了！这是Alice最最宝贵的东西，Alice一定知道了……Alice在伤心了！她又要哭了，她的眼睛哭瞎了该怎么办！？！
爷爷奶奶为什么又生气了？！？他刚刚做错了什么？他们为什么会打他……他们是他的爷爷奶奶啊！为什么？他又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心脏砰砰跳个不停，震得他感觉自己的耳朵都有些疼，热意从心口蔓延上来，冲上了眼眶，他的泪流得更凶了，连带着从早上起就一直发热发晕的脑袋也传来阵阵针扎般的疼痛。
踩着他慌乱的心跳声走过来的爱霜红抬起手，又是一拐杖直接抽在了他刚刚扶门的左手上！
“该死的洋鬼子！辱我族杀我族，这么多年的血债！枉我苦心教育我儿这么多年！就是你那狐媚的母亲勾得他！现下与我母子亲疏至此，竟还留下你这么个祸害想来克我！”
“你这该死的罗刹鬼！当场就该让那神婆赐你个灰飞烟灭的下场，也省得如今来这人世作乱，污我爱家百年清白门楣！”
“哭！你还哭！这双恼人的眼就此哭瞎倒还便宜你了！我可真想拿着那刀给你剜下来，纪念我那些死在你们手下的血肉同胞们！”
爱阳听不懂她在吼些什么，他手疼，屁股疼，手也疼，就连眼睛也哭得涩疼。
可他止不住自己的眼泪，憋不住自己的哼声，他被拐杖一下下地抽得在地上翻滚，妄图躲避，却避无可避。
从他见到院子里那个沉默的连看他一眼都不愿的男人的时候，他就已经身陷囹圄，无处可逃。
有白色的绒毛飘飘扬扬洒落，粘在他被泪水汗水浸湿的脸上，原来是他的羽绒服被打破了口，爆出了雪白的羽绒。
这下，就连这可做些缓冲的柔软都没了，他哀嚎连连，却触不动那颗燃着怒火的铁石般坚硬的心，她不会留情，尤其是对他。
最后，还是听见动静赶来看热闹的乡邻中止了这场单方面的抽打。
爱霜红喘着气，捂着起伏不平的胸口，由一直静立在一旁的爱枫亭扶住，对着乡邻们关切的询问露出温和端庄的笑容，叹自己人老了身体不牢靠了，但还是会坚持教给这些乡村的孩子能够走出大山为国家奉献的知识。
乡邻们都对她这番奉献精神表示感激和钦佩，却无人能看到，刚刚被爱枫亭匆忙拖到旁边的小木屋丢进去的那个小孩，这两位老人至亲的骨血，此时是什么狼狈难堪的姿态。
他趴在两块木板架着的粪坑旁的泥地上，鼻尖是泥土的腥味和粪坑的臭味，但他甚至连挪动一下脸的动作都办不到，因为他被丢进来才被爱枫亭扇了两巴掌，已经疼得没有力气了。
耳边嗡嗡嗡地响成一片，他听不见外面的说话声，也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不过可能是他此时的呼吸本来就很弱，他不知道“气若游丝”这个词，他现在连比喻都不想做。
他只攥着手里刚刚匆忙抓起的铃铛，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
Alice，Alice，Alice……
你现在能听见我吗？你能……来带我走吗？
我好痛，好难过……我想回家了，Alice，我想回家，回那个有你的家……
Alice，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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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和爱霜红夫妇交流着的乡邻们都看见了靠门放着的那四个大行李箱。
“哦哟！爱老师，你们那小儿子又给你们买这么多东西啊？”有个尖嘴猴腮的女人撮着舌头惊呼，脸上挂着比刚刚夸奖两位老人时灿烂百十倍的笑容。
和她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另一个女人已经往行李箱那边走了：“可不是嘛！回回来看你们都买一大堆，这可真不愧是大学里出来的大老板，钱就是多！来来来，让咱们乡邻们都看看他这次又给你们买了啥！”
那是爱阳的行李箱，爱霜红和爱枫亭也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什么，想来无非就是些孩童娇养起来的东西。
不过他们也没说明这一点，爱霜红甚至还招呼了其他人：“这过两月就是年了，念着孩子们能有个好年，都是些不值钱的孩童玩意儿，你们将将拿着，也算是我对孩子们的一份心。”
她这话一出口，原本就蠢蠢欲动的众人顿时一窝蜂涌了上去，跑在前的女人一人占一个箱子，也不看里面是什么就要拖着走。跟在后面的男人见自家没讨到什么便宜，当时就和那几个女人拉扯起来，做出要强抢的架势。
“诶，莫急莫急，大家都有，都有，可别为了孩子们伤了情分，不值当，不值当！”爱枫亭见场面有些不好看了，忙出言劝阻。
乡邻们到底还是在爱家的地盘上，而且以后还是要继续捞两老人的好处的，此时也都听了劝，不情愿地都停了手，把所有的箱子都在地上打开。
至于之后的一顿疯抢……爱霜红夫妇就管不了了，也懒得管，反正不是他们的东西，丢的也不是他们的脸。
四个行李箱有两个都是衣物，春夏秋冬的都有。Alice在自己父亲死后就继承了他所有的财产，她本身也不是喜好奢侈的性格，因此在女儿阳白独立工作之后，这笔钱仍有富余，在爱阳去到她身边后，这些钱就全花在他身上了。
从襁褓到学步再到学语，她给他喝最好的奶粉，买最漂亮的玩具，穿最好的衣服……
是以，就算不知道这些衣物的价格，但是只消一眼，精明的乡邻们就已看出了这些东西的不菲，即使自家孩子穿不上用不上，拿出去炫耀也是好的啊！怎么可以就这样把这份白白的大便宜让给别人！
除了衣物，还有一箱是各种小玩具，手铃，拨浪鼓，溜溜球，魔方……
最后一箱就净是些吃食了，有拿小袋装的明显是自家烤好的曲奇，也有几袋冲泡用的奶粉……更多的，其实是小孩子不需要，但是却非常得老年人青睐的猴菇米稀，补钙药片等。
有人意识到这些东西该是给两位老人的，但是既然他们都自己开口放话说把这些送给他们了，谁家还没老人了是吧？那当然还是拿啊！
当已经空荡荡的行李箱都被他们拖走之后，爱霜红疲惫地撑了一下额头，吩咐丈夫：“去烧水，我想洗漱睡了。”
爱枫亭点头应是，等到把烧好的热水舀出掺好冷水的时候，他先把爱阳从厕所兼澡房里拖了出来，丢在柴火堆上，这才去书房唤妻子来洗澡。
当两人都洗漱完毕之后，爱枫亭锁了厨房的门，回房安然入睡。
而依旧缩在柴堆里的爱阳没了羽绒服，夜又深了，自是冷得不断发颤，竟是迷糊中遵循本能，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找到了一丝热源——
烧了水火星还没灭尽的灶炕。
他慢慢地缩进了灶里，把灶口的几根未烧尽的柴火挤出去。还烧烫着的火石被他压在腿下，很快就熔穿了那条其实不是很厚的棉裤，烫皱了他白皙大腿上娇嫩的皮肤，留下道道褐色发黑的疤痕……
他却觉不到这一点，因为他全身都痛，也不差这几块皮了。
来到圩兴的第一夜，很长。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