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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无助的喧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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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符是躁动的,人群是喧哗的,灯光是闪烁的,而颜色是错乱的。被米诺斯评为“吵闹到无法无天”的黑金属就在今夜这本就破碎的上空狂舞,舞,仿佛要将暴雨舞来;敲,就像狂乱的雷雨如蜕皮渗出血肉的巨蟒乱扭。贝斯将人牢牢钉死在这小酒吧的木质地板上,所有人都像脚掌着钉一样无助扭着上半身狂吠。然乐队的乐手却愈加癫狂,看潘乔森就像个疯子那样跟随鼓点甩着长发,雅柏菲卡不慌不忙将手上的架子鼓愈敲愈快,将这暴风雨或者龙卷愈加剧烈地上演。他貌似低头跟着嘶吼陷入混沌,而他实际上则在悄悄注视这沦为舞厅的小吧台的一切。他看到那个从演奏一开始就用烈阳或者闪电一般的视线瞩目他的红发小孩,那家伙近青少年的身高加上一脸阴郁反令他十分不起眼。而雅柏菲卡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目光回敬他的,只大概是闷声不吭,然后用一点不输给闪电的锐利的气势回敬给年轻的圣斗士。
最后他用一长串急促但有规律的鼓将听众送进留存在人间的幽灵的呐喊中,将灵魂送进刻耳柏洛斯口中,被如犬牙尖锐的乐音磨碎。雅柏菲卡照例看见人们瘫倒的身子,或是不明原因的冲劲上头的人开始了对身旁人的谩骂与诬陷。他们将这当作笑话,一种颓世粗俗而且很无趣的玩笑,用夹杂污秽的词语的不幸激烈道出;有人甚至为此打了起来。轮到制造喧嚣的乐手,潘乔森看着他的贝斯手与键盘手拿着酒瓶打了起来,看到鼠贼一样的另一位鼓手顺走一件外套大摇大摆走出酒馆,他来到在场为数不多清醒的雅柏菲卡面前坐下,顺便将一瓶不算廉价的威士忌递给他:“RB,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你在忙什么?”
“工作,虽然没什么可忙的。你呢?我上次来就没见到你,上次在这的是你的‘劲敌’BLACKJOKER。你可不是会怯场的人。”雅柏菲卡接过那威士忌,从口袋拿出一小卷钱递给他,“谢谢你的酒,但我请了。”
潘乔森面露一丝精光,却是犹豫了一会,最终用苦笑的作态一把收下那卷钱:“我的女友茱丽叶,她怀孕了,我打算和她结婚。”
雅柏菲卡想到他以前出手阔绰的样子,与今日真是不可同日语:“茱丽叶?你没跟我说过。”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但……”潘乔森打开那卷钱点了点,略做出吃惊的模样,但很快他就将钱放入自己的上衣贴身口袋,还郑重拍了拍,以确保他没有弄丢。“我的一个高中学妹,我把人泡了,她跟着我混,现在是DRINKINGLIFE(潘乔森的乐队名)的女经纪人。”
“多久了?”
“八个月。”潘乔森苦笑了一下,“我们过得很拮据,感谢你,兄弟,这笔钱很重要。”
雅柏菲卡说:“不碍事,能帮到你就好。”
潘乔森抓着酒瓶的手局促地握了握,仿佛不知道往哪放一样,最终他选择了一个只有他刚到酒吧时会做出的青涩的动作——他将两只手都规规矩矩放在了吧台上,眼见着酒保在那擦拭酒杯。
他们俩共同沉默了一会,雅柏菲卡一时无言,只好让酒保开了潘乔森送给自己的那瓶威士忌;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我感觉你还有什么事。”
“事情多了去了。不聊我,聊聊你?”
“我没什么好聊的,我刚搬来这不久。”雅柏菲卡说,“感谢你们没把我当外人对待,否则我也不知道怎么适应这里的生活。”
“我记得你是从北极熊那里来的。”潘乔森松了口气,“那不重要,老鹰要想抓瞎一只熊的眼睛就去抓吧,大不了挨一颗子弹……那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还轮不到我们这臭水沟遭殃。”
“你听起来很愤怒。”雅柏菲卡安抚性为他倒上一杯酒,“现在还是不要谈论什么挨不挨‘子弹’的事了。”
“你说得对,我只是太烦了。”
潘乔森深深吸了口气。
“实际上,茱丽叶的父母反对我们结婚,只是碍于茱丽叶不能堕胎,否则……那固执的清教徒一家肯定要扭送她去医院。”
潘乔森最终还是聊起了自己,只是从某个时刻开始他,他的话语甚至他的歌声里都充满了疲惫与艰苦。“现在他们是无力回天了,都在等着看我当时喝醉酒在他们面前许下豪言壮语的笑话。我说了什么?我说我一定会给茱丽叶一个家庭!……我在放什么屁话?”
雅柏菲卡对此无法指责或者劝说,老实来讲他认识潘乔森不过三月有余,对方就住在酒吧隔壁那狭窄幽暗的小巷平房里,那时自己想着心事走了神误入酒吧,酒吧里正上演着DRINKINGLIFE的拿手好戏。
“所以……”雅柏菲卡在想那时候的潘乔森简直就是最无拘无束的叛逆少年,穿戴奇异在舞台上摇摆舞动。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叫重金属,只和米诺斯一样觉得吵。
“所以我就想把DRINKINGLIFE交出去。狗娘的BLACKJOKER,为了生活我不得不对这群畜生低头!……但我得给茱丽叶举办一个体面的婚礼……”
潘乔森强忍激动,狠狠将酒杯在桌面一砸:“他妈的……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雅柏菲卡看着潘乔森用手遮住自己的双眼,他能感觉到潘乔森那压抑的情绪就要在躯体里爆发。可他只能无言以对,索性猛喝一杯。
很快潘乔森稍稍平静了一会,自顾自喃喃道:“他妈的,这贱胎的畜生。果然像你这样衣冠楚楚的畜生才能玩音乐,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连喝的酒也不俗。”
他仍然用着一只手按在自己额头,他深埋着眼泪努力不然它掉落。很快他恢复了神智,知道自己刚才喃喃了什么之后,他面色一红又是一白,想从自己的口袋取出什么;而这个动作随着他将手伸进口袋而终止。
见状,雅柏菲卡为他倒上一杯,又从自己的衣服口袋取出一小卷二十美元:“我不想怜悯你,之前那些钱就当我为你未来的婚礼送上的赠礼。还有这些,这些就随给你的孩子。”
潘乔森的呼吸急促起来,全身不住颤抖。他缓缓接过那钱,一面又用手背覆盖在自己的额头上,想要死死埋住脸不见人。
他开始呜咽,但不至于嚎啕大哭,这个大男孩就这样用酒杯为自己发烧的手背降温,与收容眼泪。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潘乔森说,但他依然抬不起头,只能伏在桌面抽噎。
“没必要道歉。”雅柏菲卡说,一面为他们的酒杯满上。
“他妈的,对不起,但是我说的是真心话,只有你这种有钱体面的人才玩得好金属……嗝……他妈的!”潘乔森低声嘶吼。
但很快他镇定下来,红着眼眶低声道了三下歉,这次他变得有所不同,话语间也开始小心翼翼起来:“我问你,你多大了?你哪来这么多闲钱?你不用养老婆孩子么?”
他越说越激动,语调情不自禁高昂起来:“贱胎出生的!”
他在骂着本不属于他的东西。“我没有夫人孩子,也没有父母。”雅柏菲卡说,“我看起来应该是二三十岁的样子吧?”
“嗝……抱歉……”
潘乔森又低下了头,这次这个大男孩真不知如何言语,只能胡言乱语:“二三十岁……你这么好的条件居然没有老婆孩子。”
雅柏菲卡再次看见他低下头,那失态的喃喃与“他妈的”占据了他的大部分话语。雅柏菲卡猜他肯定在想,这男人有着这样好的条件却没有老婆孩子,真是另类讽刺。可是潘乔森,雅柏菲卡为他倒上最后一杯酒,同时一饮而尽自己杯中的液体;我活了三十多岁,加上我死去的那段岁月已有两百多年,有些事不是光凭年轻就能知晓的。
但他依然决定从那漫长而奇妙的岁月里挑出一些东西,来讲给面前这个失态烂醉而明日就要捡起生活重担的大男孩听:“其实我住在布拉格的那段日子曾和我同居的朋友捡到过一个小女孩,后来她的领养证明实在办不了,不到半年后我们又将她送回福利院里。”
这激起了潘乔森的兴趣,还弥散了一些他的愧疚:“噢?”
然而雅柏菲卡注意到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年轻的圣斗士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对话,并且不动声色向他们靠近。
他决定挑拣些有关于他收养过的那个小姑娘的奇妙的,但陈旧的事讲给这两个孩子听:“奎敏,那个小姑娘的名字听起来有些像Queen。那是今年我的生日……”
……
夜近两点,雅柏菲卡终于告别踉跄的潘乔森。他走出酒吧,穿越路灯昏暗近无的灯光,来到灯影后的无人区里。
他听见空气的摩擦声越减越淡,衬托着身后跟来的人脚步音越来越明显。他故意减缓了脚步,终于是缓慢到几乎不能走,他这才正式转过身:“你跟踪我?有什么事?”
而在灯影的对面,年轻的圣斗士略带一些惊讶,见眼前这个穿着普通,还戴着一顶奇怪尺寸鸭舌帽的男人转过身来,身上淡淡的压迫感与疏离感将他控制在与自己距离有三尺开外的位置。他想了想,却不带迟疑说道:“你察觉到了我在跟踪你?”
这时,他看到对面对男人略抬起头,露出棱角好看得分明的下颚线:“你早有准备,何必问呢?”
见状,年轻的圣斗士也不再废话:“我是Leo。”
火红头发伸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