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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请勿谅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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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菲尔把自己抱在一块毛毯里,窝在沙发上不说话,这块毛毯是明黄色的,上面有着花朵与动物的图案,比较适合给小女孩子用。距离米诺斯处理完笔录的事后出门上班已经过去两小时了,艾欧里亚坐在沙发上看那两本放在茶几上放了很久、几乎没怎么挪过位置的书籍,看得很认真,让知道那本书是捷克语写就的格里菲尔差点就以为他看得懂。艾欧里亚很快就不装了,拿开几乎快贴到脸上的书,感觉这里面甚至有纸屑掉进他的眼睛里:
“你怎么了?还心情不好吗?”
艾欧里亚悠悠看向对面沙发上蜷成一团的小男孩。
格里菲尔不答,反而歪过脑袋,用一种较为奇异的口吻问道:“你知道米诺斯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吗?”
怎么又问这样的问题呢,艾欧里亚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必要去与这家人牵扯上太深的关系,关于“人”的看法也属于他自己的私事。“我对他没什么意见。”艾欧里亚说,“反而是你,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他在圣战里毁过一个村子,就在你们圣斗士眼皮底下。”格里菲尔却自顾自说起来,“他是你们的敌人,心狠手辣,麻木不仁,无情冷酷,因为他确实做过一些无法被原谅的事。他甚至还会对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出手,仅因为她胸口别着一朵玫瑰。”
——他忽然使自己所有的表情都与冰雪融在一起,用一种无情无义的模样扭过头对准狮子座:“现在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提他上司的那件事了,我想知道你对他会有改观吗?”
艾欧里亚也同样回给那双金瞳以没有情绪的脸:“你想说什么呢?”
“我不知道。”
格里菲尔将头埋进膝盖里,轻声说道。
1969年圣诞节,挪威加勒穆恩机场接到了一位来自民主德国的客人,这个男人生有一头银月一般的白发,让人极容易就联想到树林中的月光之女。他容貌出众,颚线立体完美,薄唇线散发着主人的冷淡,让人奇怪的是他总给他们产生一种他是擅长笑着的错觉,可他分明从始至终都没有笑。来接他的是一对浅金色头发的年轻白人夫妻,他们牵着一个六岁的孩童,这个孩童与男人长相极为相似,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男孩一见他就对他伸出手。
圣诞节前夕,男人与男孩的父母一同去办理了监护人登记,男人米诺斯·葛利芬成为了男孩的监护人之一,随后他们在男孩的家里度过了愉快的为期一周的圣诞假期。男孩很喜欢这个新来的陌生叔叔,虽然他们早就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彼此,那是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米诺斯悄然通过冥界之门降临到他身边,随后他们伸出手指碰了碰,在男孩好奇的目光下,一点点微弱的紫色荧光在他指尖飞舞,一段段破碎的记忆随之而来,让他难受得直哼哼。米诺斯为了安抚他便把他抱在怀里,冷汗一颗一颗从男孩额头滑落,很快蔓延到全身,打湿了他的睡衣。
等男孩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睁眼便看见米诺斯满眼都是心疼,这千百年来的记忆并非朝夕能容,可仅是残片也让他禁不住抓着米诺斯的衣襟瑟瑟发抖。他还太小了,接受不了记忆里被数次他根本抵御不了的毁灭性伤害向他袭来,打碎他的肋骨,遏制他的心肺,将他内脏尽毁,而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生命终结于此。往后他还在做这样的噩梦,可很快他就知道了越到后代像自己这样的冥斗士所需要接受的死亡的景象也就越来越多。
一次他终于忍不住问米诺斯,你害怕吗,米诺斯沉吟了一阵,摇摇头,说,没机会怕,我不是这样日渐麻木的,是一瞬间就被往生所有的记忆所占据了的。
男孩张了张口,学会了心疼。米诺斯坐在他房间里温暖的小地毯上,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哈迪斯殿下允许我们有一世可以有喘息的余地了,他对怀里的男孩说,要早点坚强起来。
好吧,坚强,格里菲尔用他尚还稚嫩的认知去理解了坚强,其最不过也就是米诺斯记忆里那个被拧碎全身骨头还能站起来的雅柏菲卡,他真的很勇敢,求生意志也很高昂,像一个不可战胜的神话。甚至于格里菲尔还觉得他挺恐怖的,被扭碎了骨头怎么还站得起来呢,这人一定是传说中的超人吧。不过他想了想这样的人似乎不是个例,他们一个个能力顶尖,智力超群,每个都基本是这样悲惨地死掉了。想到这格里菲尔突然就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大家都没有矫情。
但格里菲尔还是更宁愿躲着他们一点。
奎敏九岁那年也就是1975年格里菲尔在父母的带领下来到米诺斯家暂住一小段时间,他大老远就看见人群之中有一个特别高挑且亮眼的白色脑袋,他眯起眼睛,故意用围巾裹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显得他好像没脖子。那时米诺斯在机场牵着小奎敏,小奎敏一眼就认出那个和爸爸长得很像的小孩,于是兴奋地对他招手。他到现在还记得奎敏当时穿着浅咖色的格子裙,戴着一顶红色蓓蕾帽和一双粉色手套,十分可爱,他朝他们跑了过去,两个孩子就这样一左一右拉住米诺斯的手回家。当天有个好消息,雅柏菲卡不在家,言简意赅就是他在家里的位置又缺席了,格里菲尔特别兴奋,然后他就听说了米诺斯的打算:
“我重新找了一套房子,到时候和奎敏搬出去住,这样你过来也就方便了。”
他显得很兴奋:“哇哦,你终于要单身了吗?”
米诺斯也很高兴:“我不一直是单身吗?而且搬出去就可以收养奎敏了。”
他记得那时候的小奎敏虽然也很高兴,但还是依偎在爸爸身边小心翼翼问了一个问题:“那……亚当斯叔叔呢?”
格里菲尔瘪了瘪嘴:“搬家还要征求他的意见吗?”
“说一下应该就可以了。”米诺斯说,同时捏了捏两个孩子的脸蛋,“对吧?今天想吃什么呢?”
那天他们兴奋得叽叽喳喳乱叫,忘掉了午餐和晚餐是什么,他陪着奎敏玩卡牌游戏,玩到傍晚雅柏菲卡回家,奎敏乖乖叫了一声“亚当斯叔叔”后,一切就在米诺斯随口提到“我准备和奎敏搬出去了”濒临毁灭。
那同样是一个难忘的夜晚,就在米诺斯说出那句话而被雅柏菲卡问到“为什么”好几次却没办法给他一个满意地答复后,两个人的争吵突如其来爆发了,他还记得雅柏菲卡忍着怒意不在孩子面前发作,只低声让奎敏带格里菲尔上楼在房间里玩耍,而奎敏惊吓到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牵住格里菲尔就上楼回房间,眼泪不停掉落。进了房间他们也不敢开灯,只好裹着一条毛毯坐在黑暗中面面相觑,静静听着楼下爆发的战争。
他不想记得那场争吵里都吵了什么,他挺木然的,左耳是哭泣,右耳是混乱,他只记得米诺斯在争执中怒骂了一句“你只是良心不安,现在我没死在你面前满足你那善良的心了你还不满意吗?我留下来对你有什么用?打扰你原本就能保持正常而不受偏见影响的生活?”,还听见雅柏菲卡反击“是我邀请你留下来的,你到底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分开才能做”,听到他骂“对,我就是良心不安,我怎么可以看着一个还什么都没做的人又死在我面前,你就是一直这样看我的吗米诺斯,你倒不如问问你自己你把我当什么了?还在重复你那两百年前该死的轻蔑吗?”
他握住奎敏的手,两眼空空,而奎敏掉的眼泪已经能汇聚成一条河。
奎敏说,都是她不好。
可不是奎敏的问题,格里菲尔知道的,这一切都不是奎敏的问题,而是那两个人之间酝酿了两百年乃至复生这九多年都没解决的问题。格里菲尔只好让她鼓起勇气,让她勇敢一些,让她不要学她那两个心灵其实都脆弱的父亲,要坚强一点。
随后他就听到这毕生最可笑的话了,米诺斯服软了,他说,“对,都是我的问题,我应该和你商量,和你一起面对,然后我再请你原谅一下我。但是有什么用呢雅柏菲卡,我想得已经很开了,我有自己的家庭,我至少不会活不下去”,这就是雅柏菲卡最担心的,他甚至能想到米诺斯露出自嘲的笑容,“结束你那莫名其妙的负罪心吧。”
这场争吵仿佛是没有尽头的,格里菲尔自顾自封闭了意识,只搂着哭累的奎敏睡着了。梦里他音隐约见到米诺斯走进房间,长长叹了口气,随后就收拾着地上的毛巾与毯子,把两个小孩抱到床上安置好。
他真的很想那时候自己是真的已经睡着了,可他睁开了他的眼,在黑暗中他看见米诺斯那布满疲倦的脸。
他也一直有在思考那个问题:
“为什么……你们之间会变成这样呢?”
米诺斯受到了惊吓,是结结实实的,他没想到格里菲尔还醒着,他只好揉这着他的发:“没有为什么,一定要说的话,就是这个复生根本不应该发生。”
他读懂了米诺斯的言外之意,这个言外之意很早就被比他更了解米诺斯的雅柏菲卡熟知了,所以格里菲尔后来想想其实也很能理解为什么雅柏菲卡要揪着这一点不放——
米诺斯是真的在把他这第二生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建立求生的勇气上,而雅柏菲卡知道却又其实并不理解。
“那怎么办呢,”他问。
“想一下办法把收养手续办了吧,其实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米诺斯说,“我很喜欢。”
噢,他很喜欢,米诺斯从不说谎。
他是真的喜欢。
“所以他也是前代的天贵星?”艾欧里亚突然恍然大悟。
格里菲尔挺没好气的:“对啊,蠢货,他没跟你说吗?”
“他只说了雅柏菲卡是前代双鱼座。”艾欧里亚摸着下巴,故作沉思。
“那不然呢?你以为他是什么啦。”
“那就是上代的事了。”艾欧里亚爽朗一笑,“老实说,可以原谅一下,不过我觉得他或许已经不再是我们的敌人了。所以我的回答是,我希望他能保持现状继续下去。对了,既然你们俩长得这么像,你不会就是本代的冥王三巨头之一的天贵星吧?”
“那不然呢?”
格里菲尔更没好气了,心想艾欧里亚就会坏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