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日落阳关

90、天选之子（下）

　　林书翰已经确定破阵之法就是毁掉他的修为。

　　他接下来表情变化可谓是精彩纷呈，质疑、思索、茫然、愤恨，怨毒甚至是悔恨...如果可以应该给他颁个最佳表演奖。

　　那人见他似乎相信了，也放开了，继续叫嚣着：“哈哈，他怕在你十八岁之前死掉，像只护犊子的母狗一样护着你。成全你，为的是你的命格符合天选之人，他助你帮你逼你娶妻，都是为了让你走完既定命运成为他最佳祭品。而你，还觉得这他妈是爱情？神仙修道修掉的就是七情六欲，大道无情啊，我的林二公子。”

　　如果这时泽浣能听见能说话，他一定会反驳道：我修的是逍遥道...不用断七情六欲...

　　那人继续：“神仙的话是最不可信的，他们不悲不喜，眼神平淡毫无波澜，却永远用一副悲悯的神情睨着你。仿佛你的未来注定是他们口中那不可逆的预言，你的一切努力在他们面前都不过是场拙劣的表演。你是谁的种，你身体里留着谁的血，都将是你永世摆脱不了的噩梦，你只能像臭虫一样被埋进土里...腐烂。”

　　寄居在小娈倌身上的巫妖灵魂越发癫狂，仿佛是个发条上足却破了喇叭的八音盒。无休无止的叫嚣吵得林书翰脑仁发疼、额上两侧青筋暴起。

　　小娈倌沉溺在个人演讲中，通过真假虚实的独白宣泄压抑一世的情绪。

　　他猛地站起身，绕过林书翰，走到泽浣面前，指着他：“就是这种仙人，他迷惑我们，给我们希望，让我们以为自己被命运眷顾，让我们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先辈们那些无望的结局。却也是无情如他，毁了我们。”

　　林书翰将刀放在地上，摸出腰间的注射剂，他不知道如此精巧的小仪器他大嫂是怎么做出来的。这是最后一枚针剂，机会只有一次，他没有试错的资本。他有些紧张，不得不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让自己的手不再抖动。

　　那个疯子正对着泽浣手舞足蹈，歇斯底里。林书翰怕自己稍有不慎会刺激他。

　　“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神仙，没有资格决定我的命运。当我深陷泥沼中苦苦挣扎之时，你在哪里，她又在哪里。被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弄死的感觉，很不错吧，泽...教...官！哈哈哈！学生给你送地府畅游套票，哈哈哈...”

　　那个娈倌人越发癫狂，大有等不到泽浣被血灵咒慢慢拖死，要当即亲自动手的架势。

　　林书翰握起注射剂冲向娈倌人一把将他扑倒在地，抬手将针刺入那人缠着布条的脖颈，随着药物推进，那娈倌人发出声动物濒临死亡时的哀嚎，哀嚎惊动了守在外面的监察司众人。

　　那娈倌人全身青筋暴起，他瞪圆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被瞪得快掉出眼眶。凡人的身躯承受不了反噬力如此强大的溶解剂，终于一只眼珠因承受不了颅内压力而蹦跶出来，掉在地板上，滚了几圈，落进木板缝隙里，去向不明，只留下一串血点路径。

　　林书翰趁他还在颤抖、还没彻底断气，说道：“老子告诉你，我要真是他的天选之人，我甘愿奉出一身骨血与万世轮回去成全他。另外，想这是你今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我再告诉你，能被埋入泥沼的只能是臭虫，臭虫为改变命运的反抗不叫努力叫让人生厌的蹦跶。他教过你，有恩于你，你却想杀了他，你连个臭虫都不如。”

　　怀中的身躯变得虚软无力，林书翰松开他，摸出藏在腰间的缚灵袋。他爬到泽浣面前，看到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伸出颤抖的手，屏住呼吸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到有热气呼出，才倏然放松起来，他抱起泽浣，想打开缚灵袋用里面的神力救他，但他不知道开启的法门，打不开那宝物。

　　他把缚灵袋放进泽浣的腰包里，冲进来的监察司门人已经在底层接应。

　　“抬架子来，云大人有内伤！”他道。

　　将泽浣抬出地窖时，阿炳也快马赶到宝津楼后巷，他和林书翰将人送到马车后，问道：“云大人情况如何。”

　　林书翰想到刚才触摸腹部给他的虚软微胀的触感，蹙眉道：“怀疑腹部受伤，估计出血了。宫里怎么说？”

　　腹部出血？阿炳倒抽了口气：“说通知曾经救过你的神医来，你先回家等着。”

　　太后出不了皇宫，只能通知云梦泽的霁悟微澜，霁悟去查久孤行踪，能来的就是微澜。

　　“等不及了，我送他去西弗利斯亲王的官邸，让神医直接去找我们。那个施法的妖物还在地窖，中了针溶解剂，不知道是不是真弄死他了。”说着林书翰关上马车，对安师傅报了个地址。

　　走向地窖收拾残局的阿炳迎面撞上了拿着短刀从地窖出来的殷茫野。

　　两人相互打量了番之后，阿炳抬手抱拳道：“阁下是？”

　　殷茫野同样抱拳作揖道：“湖州殷茫野。”

　　“原来是殷少将，在下监察司林阿炳，幸会。”

　　“林大人，久仰。”

　　“烦请殷少将返回宝津楼，我们需要询问宝津楼全体在场者。”阿炳道。

　　殷茫野纨绔浪荡有些不太配合，轻浮地道：“那得快点，我还包了个新娈倌打算度春宵了。”说着走挂好短刀，吹了声口哨走进了宝津楼。没多时，阿炳便听到寂静的宝津楼内传来了这位少将中气十足的吼声：“就是你，呆会儿答话利索点，被人问完了到小包厢等我。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小爷今晚也要弄你。”

　　阿炳不由的呼出口气，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当林书翰赶到西克位于东郊的庄园时，微澜刚好赶到。

　　微澜直接给泽浣上了体征仪，一看指数道：“腹内出血，你送他来这里是对的，西克是他同族，西克应该更懂他肚子里那个新器官的医理。”

　　“新器官？！”林书翰惊骇道，“什么意思，他肚子里还能多长个器官出来。”

　　“他没跟你说过吗…这个不重要了。”微澜凭空拉出个小型移动医疗床，将泽浣放了上去。

　　林书翰望了眼异邦风格的小城堡，心想，风太后给西克的特权还真不算少。

　　西克接到管家来报的时候，都快要睡下了。

　　一路上，西克都很冷静地的听着林书翰的讲述。

　　“血灵咒？！”西克听话抓重点，疾步同时问向微澜道：“血灵咒有反噬之力吗？”

　　微澜摇摇头：“只要他不祭出灵力抗衡，血灵咒就只能起到禁锢的作用。他的灵力修为被锁，没有反噬的担忧。”

　　西克闻言才有些放松的呼出口气，他将微澜领到行宫一间宽敞空旷的房间，将林书翰拦在门外道：“你既然把他送到这儿，凡事就得听我的。”

　　说完，他就将房间大门关上。林书翰只能在走廊等候。

　　西克的管家，一位身穿白袍的老者给他端来牛乳红茶，放在小桌上后。退到墙脚，站得中规中矩，像尊石膏雕像。

　　林书翰没有心思坐着喝茶，他在门外来回踱步，并频频通过大门锁眼向里窥视。

　　房间内，微澜看着扫描报告说道：“双肩软组织挫伤，尾椎骨裂，新生子宫及新生黄体破裂，失血量七百ML。通常遇到这种情况，我们是全部摘除。”

　　西克听到这个结果，燃爆的愤怒化为灵力从他身体如水波四散，带着满头灰发及黑袍飞起又落下。

　　发泄愤怒后的西克解开袖口挽起袖子对微澜道：“先抽我的血输给他，剩下的事情等我的人来处理。”说完，他朝门外吼了声，将老管家叫了进来，听完西克吩咐后老管家躬身退下，疾步走向廊道尽头。

　　“可二位的血型？”微澜踌躇。

　　“完全匹配！”自从十二年前西克看到泽浣的幻象之后，已经把他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研究了遍。

　　不多时，一队人跟着管家又从黑暗的尽头疾步走向房间。那些人同样身穿白色长袍带着头巾掩面，领队的人手里拎着个不小的皮革工具箱。

　　在开门的瞬间林书翰看见泽浣的头顶悬了包腥红色的血浆。微澜正在剪泽浣的上衣，西克背对他坐在泽浣面前整理自己的衣袖，门随即关上，里面传来很多人来往踢踏的脚步声。

　　房间安静下来，不知道等了多久，林书翰终于坐在外面的软椅上，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好端端的出席宴会，怎么就会遇上个疯子，为什么这个疯子会是泽浣的仇人。

　　他迅速的理清思路，上午莫名其妙收到户部邀请，泽浣感知到邪祟气息。晚上参加宴会，卢定远言语奇怪，根本就不知道他邀请两人去的意义。

　　再来卢定远的执笔小吏被人绑到更衣间，然后小娈倌成了邪祟。这一切看来就是跑进人体的邪祟主导了这一切，而配合者…难道是卢定远？！

　　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跟邪祟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西克从伊斯坦布尔召唤来的是天眼狐本族最好的医疗队伍，领队是个年轻女子，她将自己的检查报告结合微澜的检查报告看了之后，走到西克面前恭敬的说道：“殿下，这位族人因暴力打击损伤子宫及黄体，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终止变异，我们摘除受损器官。”

　　西克听到这个结果脑仁生疼，他撑着额头平复这想要杀人的心思道：“就没有继续变异的办法吗，你也看到了，他非常完美，错过这次变异，下次不知何年！”

　　女医官顿了顿说道：“另外一种办法就是强制打开他的封印，用他自己的灵力修复新生的器官。但是可能会耗损狐性，即便修复之后那股最纯的狐性也会大打折扣。得不偿失。”

　　西克闻言，再次陷入两难之地，他之所以关注泽浣就是因为他是大荒遗落的天眼狐，他是最后一任狐王之子，他有最强最纯的狐灵之力。要以这种纯到极致的狐灵之躯孕育的小狐才有可能开天眼。天眼狐族的族群才能够得以传承，可是，如果让他终止变异，灵力就会复苏，他就会恢复一品正仙之力，到时候他于自己就是遥不可及。

　　他便没有能力去掳他，逼他，强迫他，为种族延续履行义务。

　　电光火石之间，西克明白自己的心意：单纯的想要泽浣而已。他要先得到他，再静待他修为恢复。

　　终于他道：“开他灵力，不能让他终止变异。他是狐王之子，损失掉的修为后天可以再补。”

　　“等等！”微澜急道 ，“西亲王，你不能不询问仙尊的意见就擅自为他做主。”

　　西克瞪了他一眼道：“他愿意的，这个傻瓜为了林书翰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就是因他才变异的。”西克说完，心痛到呼吸一滞。

　　女医官听从主人的命令转身打算划开泽浣的胸腔，开启灵力。

　　“你敢！”微澜说罢一道灵力祭出打落了那人手中的柳叶刀。

　　女医官呼痛，碰翻了被剥去的衣服，缚灵袋从碎衣布料中掉了出来。

　　西克见他敢在此伤他的人，直接祭出灵力打在卷医用布料上，那布料将像是活了般展开将微澜裹成了根棍子，挂在墙上，微澜挣扎微摆像诡异的风铃。

　　“你们别打，这个袋子里的灵力至纯，至强，我应该可以直接用它来修复损伤的内脏。”女医官捡起地上的缚灵袋说道。

　　被缠成风干肉的微澜冷哼了句道：“那可是北冥渊的神力，岂非普通灵力可比。”这个是波波的缚灵袋，里面装的都是无邪给她的原始神力，想当初不过是一瓶的北冥渊神力就能让霁悟化神。

　　西克听到北冥渊三个字，眼中黠光一闪。

　　女医官摆弄了通缚灵袋之后：“我打不开。”

　　西克扬手将微澜从医用绑带中放了下来，见两人开始协作手术，他便退了出去。

　　见门开了，林书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盯着西克问道：“他怎么样了。”

　　西克边走边解开自己袖口，伸出手指着前路道：“我们去另一间房谈谈，不要打扰他们。”

　　老管家见他在解扣子，明白他的意图，默契地走在前为两人开道，打开了格斗室的大门。

　　走进格斗室，西克便将房门关上，脱去了外面的修身宽摆的黑袍，露出有点像锻炼服的黑色中衣中裤。

　　林书翰见这架势，抽笑了下道：“怎么，想干一架？我现在可没心情。”

　　西克没有理他，直接上前一拳打在他小腹上，道：“你是怎么看着他的，他肚子里最重要的脏器被人打成渣了！我之所以没带走他，为的就是让他快点度过他这辈子最脆弱艰难的日子，你是怎么看着他的。”

　　林书翰刚才退步避开他，没挨到西克的全部拳力，随即也脱下外套袍子。施展擒拿术跟西克斗了起来，一白一黑纠缠之间如电光幻影。

　　林书翰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他这辈子最脆弱艰难的日子。”

　　“这件事他自己不告诉你，我凭什么说给你听，你就是他豢养的宠物。而且还是最没用的小奶犬，一点护卫能力都没有！”西克瞅准机会缚着他的肩膀，抓臂将他反身背对自己又道：“你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吗？”

　　“怎么受伤的？”林书翰停止反抗等他的后话。

　　西克负手欺身将他压下，道：“他身上有两处重要的损伤，一处是腹中脏器。另一处就是这里！”说罢他抬膝，用力击打林书翰的尾椎。

　　“啊！”

　　尖利的疼痛带着两股麻痹的酸痛袭击下肢，让他双脚无力向前面的一张摆放兵器的展示台撞去，腹背间的痛苦让林书翰直接失声。

　　西克松开他，任由他跌在地上蜷曲低吟。

　　他穿上黑色的长袍，再一次变成衣冠楚楚的矜贵亲王，道：“是谁把他弄成这样的，带我去见他。”

　　“现在？不行，我不能离开云梦泽！”林书翰起身强忍痛意说道。

　　云梦泽？！连真名都不曾告诉他，真是连宠物都不如，西克冷笑了下道：“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处理，你留在这里能干什么？徘徊走廊，显出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得了吧，你要真在意他，但凡上点心，他就不会置身险境。”西克撩了撩披散在被的灰色长发，直径走到门口，打开门又道：“走吧，我去见识见识，谁这么有本事敢伤本王的人。还是说，东京城又跑进了什么不知名的怪物。九州神明做事越发下作，专挑人无法还手的时候搞小动作，这叫落井下石还是趁人之危？！真当他背后没人了！”

　　林书翰穿起外袍跟着他道：“什么叫你的人，等他醒了，你自己去问问他是谁的人！”

　　西克听罢，优雅的耸耸肩，回头睨了眼他，又道：“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由着他，如果当初果断点带他走，就没有今天这种事。你如果保护不了他，就滚远些。在伊斯坦布尔，就算是宠物也能保护自己的主人。我们一般养黑豹、狮子再不济也是大山猫。从不养小奶犬，除非是作为宠物的食物。”

　　无形间又被降了一档的林书翰只能冷哼一声，两人走出门，马车缓缓驶来。

　　林书翰看到碧茵草坪绵绵不绝淹没在夜色中，通往行宫大门的石砖道甚至可以并行两辆马车。

　　林书翰大脑中瞬间调动起关于帝国建筑规范标准道：“你这行宫全是违制建筑，你是怎么到法令之外的？”

　　“法令之外？那就只能是身份尊贵了。”西克走上了马车又道，“快点吧，再拖延天都亮了。”

　　对于西克无时无刻表现出的优越感，林书翰觉得他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什么身份尊贵，无非是利益交换，他应该是和风太后达成了某种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