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日落阳关

4、神人不再

　　琼林宴结束后的一个月，户部拟定好了进士外放的章程，本期进士多半外放到各州县衙门当职，小半人在京城等个地方空缺。

　　而林书翰意外地拿到了观文殿侍读学士的文书、官印及官服，这侍读学士相当于是入了翰林，在观文殿呆个半年就可入南书房行走，届时国家图书馆和皇宫大内皇家藏书楼他都可以自由出入。

　　“侍读学士是个什么官啊，几品呢？”林家的锦鲤童养媳宋珍珍看着那套绿色官服问道。她吃着林书翰给她买的枣泥糕，乌溜溜的大眼睛透着股灵气。

　　坐在书桌旁的林书翰正在誊抄自己的古文研究笔记，也没抬头的答道：“从五品。”这是太子的厚爱，原来他觉得能入观文殿当个管理书籍的守藏侍郎就可以了，可他得到居然是从五品的学士。

　　“那县令的官阶又是几品呢？”

　　“七品。”

　　“二哥哥，你真了不得，听说首年能外放为县令的已经是坟头烧高香了。你直接就入了从五品的官职，还不用离京。”

　　林书翰心想：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宋珍珍高兴极了，之前那些东京贵女瞧不上她这位商贾家的小姐，即便由林家大郎林墨谦带着参加太子邀请的花会，她们也会对宋珍珍冷嘲热讽。

　　现在不一样了，她的二哥哥是萧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如今又有了官阶不低的京官之职。

　　她现在去参加那些茶会，都不用低人看脸色了：“二哥哥，我们去外面给你做两套新官服吧。”

　　“哪里那么麻烦，我直接去家里的成衣馆再做套就可以了。”

　　“不行，我在放榜的时候听别人说，要找专门做官服的老师傅做才能保证官运亨通。我当时就花了百两银子给你预约了。现在官职定下来了，我们现在就去选料子吧。”宋珍珍兴奋的说道。

　　林书翰宅惯了，又不喜欢人多乱哄哄的地方，放榜当日他都没去现场看。

　　宋珍珍带着林母去的，看到榜下乌泱泱的人潮，还有当场选婿的，她当时心想也幸好林书翰没去，不然他那副奶嫩的皮相，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风流事。

　　林书翰听着有些头痛，他的笔记还有大部分都没整理妥当，不想耽误时间。

　　“你直接报我的身高尺寸去做官服，林氏的师傅都能做出来，外面的也没问题。而且要是大嫂在家，她直接看一眼人就能裁衣。还非得我上门，哪有那么麻烦的事？”

　　宋珍珍听他提起大嫂罗琦，叹了口气道：“哎，大嫂在家的话，当然是她来做。她看一眼那太子的画稿就能把太子妃的宫服做出来，这世上怕是没有比她更厉害的裁缝师傅了。可是，大哥大嫂都离家快半年了怎么还不回家啊。”

　　林书翰听罢放下笔，看着宋珍珍想到原本林母打算等林书翰殿试过了就为他们两对举行婚礼。可惜半年前大嫂失踪，大哥得到消息称她可能在南诏，便随出使团前往南诏。

　　本来每半个月他还能从太子萧彦北处看到其大哥随官文寄回的信件，知道他在南诏一切安好。可从上月就没信寄回来，他还没敢把断信的事情告诉林母。

　　“别瞎想，你报我的身高尺量去做官服吧，看上什么就再给自己添些首饰玩意儿什么的，别打扰我做事情。”林书翰再打开那本禁书，将里面常见的字，誊抄在笔记上。

　　宋珍珍听罢，见他真的很忙，不敢久留打扰，便端着枣泥糕退出了书房，唤了马车出去逛街了。

　　侍读学士不用参加朝谒，每日主要工作就是按章程准备太子萧彦北的晨读书籍、在观文殿编撰古籍，加上他精通波斯等外邦语言，还负责外事往来通稿的翻译校正。每天说闲不闲，说忙不忙。

　　入职当天他便请了观文殿上上下下全职官员去樊楼吃了通花酒，反正林家缺什么也不缺钱。能用钱打点的，都好说。

　　一通打点下来，他在观文殿要是想看那些机密禁阅的古文也可以不用等批准，并且他还在观文殿有间属于自己的独立房间可以供他研究蝌蚪文。

　　只是，那无尘国师明明告诉他逢单日便会去观文殿，他这都入职快半月了，也没见他来一次。问了古文馆的同僚才知道国师闭关，最近都不会再来观文殿。

　　林书翰知道这个消息就觉得挺郁闷的。“怎么就闭关了，他之前也闭关吗？”

　　“闭关很正常啊，闭关是为了感应天地，为王朝求福祉。就是有点麻烦我们这些小吏。”那位年轻的官员说道。

　　“麻烦什么？”时至正午，林书翰把自己家里送来的食盒一一摆在桌子上，那些樊楼师傅的手艺帮他拉近了与同僚们的距离。

　　“国师隔个三五天便要送些书单来，我们就要派人去奉莲殿送书。你知道的，奉莲殿路远，我们的经费又不够雇好车，经常是雇了匹驴子就上山，天色晚了，还不敢贸然下山。那奉莲殿晚上不让点明火，又冷又暗，在那里呆一晚上，真是受罪。”小吏边吃边道。

　　林书翰听得有戏，忙道：“那国师最近可有送书单来？”

　　“有啊，这不是他要看的书，我今天便要去，哎，这都正午了，看样子晚上又回不来。”那小吏苦道，观文殿就是一清水衙门，油水捞不到，送个书才跑趟远郊才给一吊钱的经费，想要当天回城还得倒贴。

　　“兄台，这书我帮你送，实不相瞒，小弟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奉莲殿，听说那奉莲殿比仙境还胜仙境。让我去开开眼界，那经费你自己留着，我坐我自家的马车去。”

　　那小吏听有这等好事，忙不迭地答应下来，林书翰将明日给萧彦北送的书交给他便抱着泽浣需要的书籍走了。

　　出了观文殿，等候在街角的林府马车缓缓驶到他面前。

　　车把式是个中年汉子，见他道：“二少爷，今日这么早就放衙啦？”

　　这才正午，就下班了，观文殿当真是养老好去处。

　　林书翰摇摇头道：“我今日出个外勤，你去街口租匹驴过来，送我去趟奉莲殿。”

　　车把式迟疑道：“租匹驴干嘛使啊？”

　　“别多问，叫你去便快些去，别耽误我事情！”林书翰心情好，说什么都是笑呵呵的，跟平日板着脸不搭理人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车把式见他今日跟自己说了这许多话，也觉着稀奇，听他吩咐下车走出观文殿外的官道。

　　不多时便牵了匹大骡子过来，那骡子长得腿粗身板壮，身上搭着供人乘坐的软垫子，那垫子干净如新还绣着花，看就不是一吊钱能租得上的。

　　一问果然，这种大骡子来回奉莲殿得要三吊钱儿，压金就是三两银子。林书翰也没让他换那种便宜的，只是说：“算了，若有下次，记得租那种一吊钱的驴子。”

　　“雇那种一吊钱儿的驴子？那种便宜货就是老驴子，走半道儿还得停下来喂草料豆子的。怕耽误二公子的事儿。”车把式道。

　　“我又不坐，你把它拉着，送我去奉莲殿。”林书翰上了马车。

　　“二少爷，你的意思，是让我再拉着这畜生？”车把式有些郁闷。

　　“嗯，它跟着咱们一起去，你想办法把它拉上！”

　　车把式挠挠头，林府的马都是从外邦直接买的好马，日行千里疾驰如风还不带喘气喂料的，要是拉着这畜生慢悠悠的走，估计得气死那匹宝马。

　　他想了想，把车架子上运物件的小板车取了下来，将那匹骡子栓在上面，拉着它在后面跟着。

　　骡子脾气大，弄了半天才栓好，也亏他今天赶的是大马车，要是平日里姑娘坐的小绣车，那也没办法多运个畜生。

　　马车运着骡子跑，叫东京城中的人们看了个稀奇景儿，都道这新科状元少年郎真是会玩。

　　车把式的好手艺，等林书翰到了奉莲殿的山脚时不过过了两时辰。马车可以上山，直接驾到奉莲殿外，可林书翰让他把骡子卸下来，给了他些银子，让他在山脚找地方住下，等他明日下山再照旧坐车运骡子回城。

　　他第一次骑骡子，估计这骡子从出生到长这么大都是驮人运货，从没被当物件给运过，站在四个轮子的板车上看了一路风景，心情也大好，林书翰笨拙的跨上背，又不知轻重的踢了它肚子也没犯倔脾气，颇为温顺的驮着他走上山道。

　　待他到了奉莲殿，扣响了大门，开门的小道童见他是新面孔道：“官人找谁？”

　　林书翰作揖答道：“我是观文殿派来给国师大人送书的。”

　　“换人了？”

　　“对，今日开始，送书的差事就归我了，我姓林，叫林书翰，小道长怎么称呼？”

　　“我道号木桐子，林官人请进。”

　　小道童打开大门，放他进来。他牵着骡子进了这皇家道场，抬眼间看见座座宏伟的大殿隐匿在古木之间，曲径通幽之处便是养着圣莲的水池，那圣莲经冬不凋，四季都含苞待放地立在水池中央。

　　每遇开莲祈福之时，世人国师便会在万人瞩目下，用咒语唤醒那朵圣莲，那晶莹如冰的花瓣会在那国师的玉手加持下次第而开，随着花瓣开启，层层神光如波纹荡漾，福泽九州。

　　“你把这畜生拴在后院马厩，那里有草料，可以让它吃个饱，这天色也早，估计你今日回城也来得及。”木桐子指着一条小径说道。

　　林书翰点点头，将骡子拴好，又抱了一大捆草料放在食槽里，才回到了莲花池旁。他看着那直指青天的笔直莲茎，和如剑锋般的莲花苞道：“这株莲，真像把指天的剑。”

　　“你说什么？”那木桐子被惊到了，喝问道。

　　林书翰被他那抬高的音量吓了跳，笑着解释道：“我就是戏言，绝无亵渎怠慢之意。我说它挺立朝天的样子，像一把指天的剑。”

　　那木桐子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怪，低头心想：这小少年怎么知道指天剑？圣莲出世已逾百年，神人不再，可还有人记得那柄指天剑？

　　他领着林书翰走到泽浣的书房，推门而入，指着书桌上的书对他说道：“这些是国师看过的书，你带回去，等会有人给你送茶点，林官人休息下便回城吧。”

　　“回城？不是还能住上一晚吗？”林书翰道。

　　木桐子看他的眼神更怪异了：“现在天色还早啊，而且在你之前的那位官人可不喜欢住奉莲殿，我们奉莲殿晚上不能用明火，晚餐吃食也都是冷食。你还是趁早回城好些。”

　　林书翰摆手道：“无妨，我就在这暂住一晚，能住在奉莲殿，简直是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木桐子冷笑了下，对他的无知的样子摇摇头，道：“你要是不走，趁天光好，就出去看下山景，不要在道场瞎走动。等到了晚上，就呆在厢房里哪也不许去。”

　　说罢，叫林书翰换好书，领他去了后院的厢房。

　　“木道长留步。”林书翰放下随身带到包袱，叫住了木桐子。

　　他将银子双手奉上道：“这是我留宿吃用的费用，还请笑纳。”

　　木桐子眉尖轻挑，走到他面前，拈起那粒银子放在手心掂了掂道：“哟，有小一两了，可惜我们奉莲殿的从不收香火，也不收食宿费。”

　　林书翰见他嘴上说不收，又不放手便知道他是要收的笑道：“是，奉莲殿从没收过，我也没给过。以后我再来送书的时候，能给我那骡子口好料就行了。”

　　木桐子笑着将那银子揣进兜里，道：“山下有村民开的馆子，官人要吃热乎的，可以用了晚饭再回来。晚上不能随意走动，奉莲殿是皇家道场气场强大，怕冲煞到官人。”

　　“我不下山，晚饭你给什么我吃什么。晚上，我也不会乱走动。请道长放心，还有一事，之前我与国师有约定他会教授在下些古文知识，请问在下方便拜会国师大人吗？”

　　木桐子这才明白这白皙水嫩的小少年到为何底赖着不走，他没好气的道：“国师大人在闭关，不见客！”说罢，他道袍一揽便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