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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和诗 ...

  •   黄昏时分,山雾沉降,深秋的远郊山间的确要比东京城冷上许多。偌大的奉莲殿,除了那开门的木桐子而外,林书翰就没再见过其他人,他站在厢房门外,抬头看着那道夕阳落于山岭,倦鸟归林,群山苍苍,暮色冥冥。

      木桐子送了食盘和山泉水到林书翰所住的厢房,果然如他所说那食盘里全是糕点米冻之类的冷食,就连那水也沁心的凉。

      为了再见仙人,他结交同僚,打探消息,做了很多他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做的事。可到了奉莲殿却还是见不到他,即便见到了,又该说些什么了,那谪仙般的人物会不会因为自己这禁忌思慕而厌恶自己?他会不会拿自己当个怪物?

      他吃过这顿饭之后,在小院中徘徊良久,古刹道场中,钟楼声响,惊鸦掠空,弯月高悬,清淡若梦。

      清冷的光景,让他心里涌起惆怅,跟他这少年不知愁滋味不相匹配的惆怅。这股熟悉的惆怅至他出生时就萦绕着他,如同他眉宇间那股透着疏离感的流云之状。

      “弯月挂危楼,藏玉钩。钟鸣惊寒鸦,复栖斜。梦里不知黄叶深,懒起凉风漫胡裘。欲把心事诉东君,未语还休。”

      林书翰想到那位绝尘国师,咏出首诗,为他写的第二诗。

      那叫无尘的国师,在他心里可不就是如那太阳之神,东君一样的神仙人物吗,如阳般暖化了他心中的惆怅。见到他的那刻,那种活过来的感觉,如沐春阳。

      此时,在山雾缭绕间的钟楼之顶,蹲坐着一只卷毛蓬松似个球的‘猫’和一只通体黑毛如漆的‘鼠’。

      已修炼出人形的猞猁-木桐子摸出了那粒银子对鼹鼠说:“这两兄弟都废了,当人当傻了,这便是他今天给我的赏钱。”他也是最后见了泽浣,才知道这位书生少年郎居然就是那无涯少尊。

      鼹鼠看着那银子,想起那林墨谦在波波谷把精魄当珠宝要打磨镶首饰的事情,也噗呲一笑道:“是废了,而且这货废得更甚,好端端一位修战门的悍将,非得弄成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还做这种能酸掉牙的诗文来。”

      “你没看他骑骡子那个傻样儿,歪瓜裂枣地趴在那骡子背上,都不知道是他骑骡子还是骡子骑他。哼,还不是那老狐狸嫌他如莽夫般尽干些自损的事儿,这世历劫才给了他个文人好书的角色。怪说不得那老狐狸自琼林宴回来,便山门都不敢出,原来是为了避他。哼,等他化神归来,不知道要把那只老狐狸揉弄成什么样子,听说,老狐狸不但改了他武人的人设,还添了笔姻缘格。老狐狸简直是在自取灭亡!”木桐子讥讽道。

      “你说啊,咱俩自从跟着波波出了波波谷,一路上遇见了多少神,吃了多少瓜,这些神的瓜简直是越吃越香。”鼹鼠伸出小爪子,捂着粉色的小嘴呜呜地笑着。

      “那可不,那些神瓜,真香!走,回家睡觉!”木桐子将背弓起,那鼹鼠跳上去,消失在山雾间。

      在厢房外走了两时辰也没法入睡的林书翰忘了木桐子的告诫,朝着小院门口走了出去。此时的奉莲殿被浓雾笼罩,让人不知身在东西南北。可林书翰不一样,他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虽长年宅家,但那东京城的街道在他在萧彦北处看了眼东京城控防图便牢记在心。而这奉莲殿的布局,他也铭记在心,就是山月微明,白雾深邃,走在其间有些如坠幽冥地府的恐怖感。

      但那如阳东君让他忽略了那份恐惧,他顺着小径走到了莲花池,看到了更神奇的事情,那些山雾竟像有意识般,围在水池打转,没有蔓延入池子,连水池之上的空间也没有降入半丝雾气。

      “当真是圣莲啊,连雾气都不敢侵扰半分。”林书翰惊道,随着话音落下,那对紧闭的花苞竟然泛起了轮如月华的光芒,像是在呼应他。

      “你能听到我的话?”林书翰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讪笑了下,退了一步打算离开。

      而那朵莲花,再一次幻出了轮轮荧光。林书翰忽觉气温骤降,低头一看,自己脚下对着的水池竟然凝结成冰,那冰晶如路径一直延伸到那朵莲花旁。林书翰简直不可思议地自语道:“你是要我走过去吗?”

      莲花花瓣再次发出荧光,本来屹立不动的莲茎在那光芒虚影中也抖动了下似的。林书翰像是受到了魔咒蛊惑般,踏上了冰路,一步步地走向了那朵莲花。他脑袋发懵,耳畔忽然响起了如念咒般的铭文咏经声音,让他不自觉的跟着那声音念了起来,随着那咒声越急越切,那指着青天的莲茎与莲苞在他眼里变了模样,变成柄剑锋锐利的长剑,就在他要伸手去触碰那剑身时,浓雾中忽传来声厉喝:“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驱邪缚魅,智慧明净,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随着那清心咒文如磬音响彻夜空,林书翰如惊梦般苏醒,眼前哪里有什么长剑,分明还是朵莲花,低头再看自己脚下哪里还有什么冰径,自己竟然悬在水面,清醒回神间,只觉脚下一空,如石落水般的坠入莲花池。

      冰冷的池水将他包裹,灌入他口鼻,他不识水性,扑腾两下便意识涣散,只看到自己的衣袍飘荡水中如花似雾。在他越沉越深之时,一抹白色的身影如箭射入水中,更似神明般从天而降,那荡漾在水中的银发像临死前幻化出的重生之火,将他这十七年的彷徨孤独燃烧成最绚丽的花火。

      泽浣在抱起林书翰的那瞬间,有种错觉,那双涣散微眯的眼角噙着泪。

      在水中,两股涓流带着荧光从林书翰一对眼角漾开。

      泽浣的手下意识地搂得更紧,他错了,他悔了,这本不该历的劫,竟然是两人的劫。他躲在山上,日日打坐冥想,时时背诵清心咒,却抚不平自己那乱如麻的心绪,他不得安宁。

      他看到他趴在骡子背上、他听到他低吟的诗句、他感到他水中的泪光、他终于明白爱可以被遗忘但却一定戒不掉。他想让他戒掉爱,戒掉他,真是个傻透顶的想法。难怪,司命老儿都不愿写那命格符纸。

      游出水面的刹那,泽浣喘了口气,那团气如白雾般呼出口散在空中,那是他满腔的郁结。

      他将林书翰抱起,放倒在地上,双手撑在他胸部按压,没有迟疑地吻他给他渡气。

      泽浣苦涩地想,在他历劫前,曾多次苦求不得的吻,在这种场合就如此轻易地给予了,他就是个恶魔混蛋。

      林书翰在呛水咳嗽中醒来,他看到那张对着自己的脸,由慌张逐渐变得释然进而欣喜。他没忍住拉起他的手,坐起身一把抱住他,哇哇地哭得像个孩子,曾经不悲不喜,不嗔不怨,如佛子般的林二公子,十七年来第一次哭了。

      林书翰搞不懂自己,明明自己只有十七岁,明明才第二次见他,为什么会有种千帆历尽,失而复得的感念。

      泽浣拍拍他的后背,是安慰,更是纵容。任由他哭,任由他宣泄。

      他抱起他,走向自己的殿阁,奉莲殿夜不明火,唯他寝宫外连着汪温泉。他将怀中的少年,放进温暖的池水中,在离开的刹那,林书翰死死拽着他的衣袖道:“你别走。”

      怕是场梦,如同在初遇之后的每一晚,梦深时,有他。梦醒时,无他。

      泽浣笑了笑轻轻捏了下他的耳朵道:“我去给你找套干净的衣物。”

      林书翰看见那被湿衣勾勒出的笔挺背影,有只兽在胸腹间叫嚣。

      泽浣去而复返,又是干净清爽,明朗如星辰。他将套道袍放在一旁的软塌上,道:“你将就着穿,这身湿衣服我帮你拿去晾着。”

      林书翰一直望着他,直到看不见为止,才起来擦干水,换上了道袍,道袍有些长,他将腰带收了几圈才调整到了合适的长度,他对自己讲真的要去锻炼增高了。

      他饶有兴致地参观着他的寝室,一床、一桌、一案、一软塌,简约的灰色帷幔随风微荡,处处透着如人般的清雅。

      迎着圆窗投入的月色,他看到书桌上随风翻动的宣纸,掉落在地上的笔和那还未干涸的砚台。

      林书翰走上前,白色宣纸上写着他刚才对着月光吟诵的诗,他为国师写的诗。那字与想象中的字迹一样,挥毫落纸如云烟。

      在诗尾还有国师和诗,林书翰低语念来:“斜月藏海雾,窃玉露。深庭锁清秋,葬春红。云在青霄水在瓶,满舟离苦问道心。东君赐梦西窗烛,无谓语诉。”

      最后一个字尾笔下滑,是听到他落水的声音慌了心神,惊了笔锋。那支掉落在地上的笔,似写不完他那满舟也载不动的愁情?他捡起那支笔,端端地放回到砚台边的笔架上。

      林书翰不敢多想,他不知道这位国师是在和他的诗意,还是在和他的心意。

      东君赐梦西窗烛,难道他也会梦见自己,林书翰拍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点。自己这俗世庸人怎配进仙人清梦。两人在此月影锁雾的夜,一唱一和,如山岳之呼应星辰,余生有此足以慰寂寥。

      莲花池旁,泽浣手掐诀,口念咒,祭出灵力将那欲开的莲瓣重新聚拢。山间的浓雾在他周围肆意缭绕,却不敢踏入那莲池半步。

      “你不乖!怎么可以使用幻相迷惑他,诱他念出唤醒咒呢?”泽浣温柔地说着责备的话。

      那朵莲花,光华再起,像是在抗议。

      “我知道,你在这里呆得太久。可你也看到了,那副小胳膊小腿儿的凡躯。能握得住你?!他是他,可又不是他。再等等吧,就九个月零三天了,他便回来了!我都算着日子呢!”泽浣说道。

      他比这把剑还急。

      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寝宫方向,有些不敢迈步回去,一时就在雾里愣怔。

      远在云梦泽的凤凰微澜和龙君霁悟,坐在幻化镜前,听了木桐子的叙述后,均表示打死也不去历劫。

      “太怂了,要是历劫后回到天庭,看到自己那副怂样会不会不敢见人啊。还特么欲把心事述东君,未语还休。他之前哪里是这副闷骚的模样,一贯的明骚啊!逮到机会就猛扑啊!”微澜的笑声,从幻化镜中传来。

      “你在胡说什么?小心被泽浣仙尊听见了!”一旁的龙君霁悟打断他说道。

      “是是是,我尽量克制,关键是他在当少尊的时候,我也不敢这般调侃他啊!我要把他写的这些个骚诗记录下来,广为传播。”微澜又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

      “算了吧,忘了当年在诛仙台,谁被少尊吓得凤毛都掉光了?”霁悟冷道,“你不要惹他,他犯起混来,连自己都搞!”

      微澜像是想起了那晚他差点死在无涯少尊手里,猛地收住了音。

      而在房间内久等国师不归的林书翰,顺着风声听到了那只凤凰尖利的笑声,他寻音来到木桐子的房间,从窗外看见一只毛发蓬松的猫正端坐在一方古镜前,对着镜子笑。在清冷的月色映衬下,那种情景有些瘆人。

      “狸奴!刚才是你在笑吗?”林书翰问出口,才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那只像团球的猫便是变回原形的猞猁,木桐子。他心想,大意了,伸出爪子关了幻化镜,便对着他叫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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