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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清扫江南(一) ...

  •   江南府司

      掌管江南一省刑罚的按察使是卢家婿,卢家在百年前就是江南四大士族之一,百年间其余三族的交椅都分化给了他姓,唯有卢家还根深枝茂,把持第一士族之位。

      此刻的张巡抚正在听江口镇来人汇报古庙情况。

      江口镇郊外的山寺的邪祟案已经结案,无主产业已经在布政司主持下面向全省商贾公开竞拍,拍卖所得归于专项账户用于抚养死者遗孤,那些遗孤鳏寡也已经由街道司安排进中产之家抚养。不管从哪方面来讲,都是政通人和的表现。

      狗屁啊,张巡抚忍着吐意心想,一眼看穿的案子扯上妖僧、扯上邪祟,不过是为了掩盖一副难看的吃相而已。

      “案子到哪步了?”张巡抚问道。

      “江口镇结案上报杭州府衙,姚知府以证据不足,案情不清为由打回重审。”

      张巡抚冷哼了声,讽笑道:“就是从京城下调令直升府司的姚鸿景?!听说他女儿在洞房就把卢思青一刀给扎残废了,这家人还真豁得出去,看样子姚家是真不想在江南立足了。叫人把那些没死干净的人看紧了,只要没人去认尸,就是无主公案。任谁都别想翻案。”

      “那…江口镇的人来报说监察司进入山寺,他们挖出了尸骸,架锅煮尸。还张贴布告认尸。”

      张巡抚:“监察司来江南没拜会任何府司衙门又不出示圣谕。他们连办案资格都没有,凭什么贴布告?!还敢扣守山衙役,你通知江口镇的人去找姚鸿景,让姚鸿景去找监察司要人。”姚鸿景的刑名师爷是张巡抚的眼线,让姚鸿景去探那帮监察司的虚实。

      江口镇的行政上级是杭州府,让江口镇衙司看守山寺这个案发现场也是姚鸿景下达的命令。只是他不知道,按察司早就绕开他指挥江口镇办案了。

      当姚鸿景走上山寺时,老远就闻到了弥漫山头的腥臭味儿,进入山寺他看到外殿院落全是白色的裹尸布。煮去腐肉的白骨同死者穿戴衣物一起放在裹尸布中,编号入档。

      监察司的人不多,姚鸿景一眼望去不过十三人。煮尸拆骨,晾晒分装,井然有序。

      阿炳没料到第一个上山的官吏是姚婉婉她爹。案子不难查,只是背后的原因恶心到萧彦北身上,让他忍无可忍非要把江南江北的官场从上到下地捋干净。

      阿炳接待了姚鸿景,只说山寺的案子由监察司接手也不用杭州刑司转交办案资料,更是没给他看任何一具白骨尸骸。没说两句话,就把姚鸿景及其随从恭敬地送下山。

      一直在殿内未曾露面的萧彦北见罢对他揶揄道:“没想到你对这个前岳父挺关照的,生怕把他牵扯进来。”

      阿炳想笑不敢笑的道:“什么前岳父,我是怕他给我们找事,听说他挺轴!”

      萧彦北皮笑肉不笑:“听说?听你媳妇儿说的?”

      阿炳尴尬不知该如何挑开姚婉婉这个话题,便道:“肉都煮得差不多了,我去看伤口,你先休息。”

      萧彦北瞪了他一眼道:“我休息什么?我跟你一起。”

      阿炳:“算了吧,挺恶心的!”

      萧彦北气压低到让阿炳窒息,他冷声道:“我都被人恶心透了,不差这一点!”

      两人走出殿门,负责验尸的门人见两人出来了,拿过报告给他们说道:“初步判断伤口是刀伤,从骨头断裂的形态判断是军刀所为。断口集中在脖颈,锁骨和肩臂,均为正面劈砍。从下刀位置和裂口角度可以推断,死者受死时是被缚跪地,受刑姿势。”

      “军刀?!你确定?”萧彦北原以为已经做好准备接受任何恶心的事实,可听完汇报,他还是感到自己快吐了。

      “确定,从刀刃长度,宽度,力度来看只能是军刀。如果是流寇山匪之类的兵器达不到一劈断骨。您看这里。”门人随便掀开一个裹尸袋,指着肩颈骨上的缺口道:“裂口整齐,一刀断骨,连个骨渣都没有!只有制作精良、保养得当的军刀才有这种效果!”

      “帝国的利器却是他们杀人的工具!”萧彦北心痛每年拨给两江的军费。

      萧彦北和阿炳又看了几具白骨后林氏的人过来送法拍资料,阿炳接过来递给萧彦北,两人返回殿阁细看。江南布政司把江口镇最富庶的码头环线范围内的私有产业全卖了,为了增加拍品价值甚至续增了土地使用期。

      萧彦北看完后怒道:“好啊,不但打百姓的秋风,羊毛还薅到帝国身上了。百姓的财产、帝国的土地都是补他们亏空的钱袋子!”

      阿炳知道这些都不过是凤毛麟角。

      江口镇作为储君南巡的第一站,早在储君宝船登岸日期前一个月就成为江南府的重点整治对象。

      流民清退,小贩清退,从沿河段到官道一路的商业街道重新粉刷,沿街店铺老板帮工全部驱赶到山上寺庙。储君莅临当天,不但往来行人,沿街商家是江南府司安排的人,就算是在街上闲溜的狗都不是镇上的土狗。

      接待费用分摊到江南商贾头上,还要走府司的公账。

      储君不来,钱用了,账平不了。

      江南府司官员正怄气的时候,江口镇有案件上报:驱赶进山寺的百姓中有几个小娘子,长得俊俏被寺中僧人骚扰。几户商家不依不饶要江口镇衙司给说法,还要衙司赔偿歇业几日的损失。

      损失?江南府司还等着找储君要损失呢!

      巧取豪夺从来如此,当晚,一伙山匪潜进寺庙砍杀了所有人。江口镇以妖僧杀人为由结案,江口镇是运河支脉算不上多繁华的重镇,沿河街道上的商铺多是自营产业,一楼经营,二楼自住。那一晚,全镇商铺业主尽数交代在山寺中,剩下全镇的无主产业划归布政司拍卖。

      为了走高价,江南府司甚至规划扩建江口镇河道,要把这个支流小镇打造成连通几个州郡的河运枢纽。以卢家为首的几大士族散布谣言,将山寺惨案归结到储君德行上面,将那些惨死百姓去往山寺的目的说成是为储君祈福,没承想佛祖不但不赐福还因为储君连累寺中僧人步入妖邪魔道。

      寺中冤魂作祟,唯有请法师封庙镇魂才能护一方安宁。

      且不管这个谣言的逻辑性,谣言嘛,都向来只有攻击性没有逻辑性。

      恶心啊,恶心得萧彦北恨不能立刻把江南府司以及卢家祸首当街砍瓜切菜!

      那日当姚鸿景回到杭州府衙时,跟着他的刑名师爷就借故去了江南府司。张巡抚给他看了几张人头画像,那人当即就指认出了阿炳。张巡抚见罢又指着萧彦北的画像,师爷见罢摇摇头。张巡抚再指着杜皖的画像,师爷仍旧摇头。

      张巡抚见罢将人驱退,从屏风后的内堂走出卢定远的大儿子,江南布政使卢思安。两人对视无言,旋即张巡抚说道:“林炳在江南,贵人也定然在。”

      卢思安双目黠光忽闪道:“他不表明身份,我们就当他不存在。今天上山的人里面除了姚鸿景还有个坐店掌柜,曾经跟着江南漕务在市舶司跑腿。林氏商贸撤出江南之后,他就跟着那个漕务进了卢家的商号,漕务进了司会堂,这个跑腿的当了个坐店掌柜。嗯,真是见缝插针,林氏好手段啊!”

      “你怀疑他是监察司的人?!”

      “还怀疑什么,这个时候去江口镇庙里的人都有问题。”卢思安旋即起身整理了下衣袍说道:“我去趟惠山,你留守衙司不要走!”

      “你去惠山做什么?”惠山是江南驻军大营所在之地,张巡抚一听惠山二字额头就突突的痛。之前调兵装成山匪杀光山庙里的人就是卢思安先斩后奏。

      卢思安冲着他笑道:“你慌什么?!爹爹来信,宫里的皇帝醒了。南召敢跟殷世昌打仗,今后也不会再有姓风的皇后了。所以,这个留着风家血的储君就显得很不合时宜,不是吗?!”

      张巡抚急道:“储君既然敢进庙,就不会没有备手!”

      “备手?你指那十几个监察司探子和他的暗卫?在军队面前,这些都只能算是苍蝇。”卢思安轻蔑一笑,满是讥讽:“现在南边在打仗,为防止南域难民乱串两江、两广边境戒严,连河段都封锁了。燕北现在站在我们这边,江北自不必说那是我二弟的地盘。东京城的水救不了江南的火,他敢离开东京城微服来江南,我就敢舍得一身剐拉他下马!”

      张巡抚闻言也只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冷汗涔涔。

      这一晚,姚鸿景趁眼线不在,在儿子的掩护下重回山寺。他带着一卷江口镇街道司的卷宗附件,敲响了山寺大门。

      阿炳这次将人领进了萧彦北暂居的大殿,大殿内的佛像已经搬走,空出办公以及起居之地。姚鸿景将卷宗放在萧彦北面前,躬身行礼说道:“这些皆未入山寺暂居的家人,多是在乡务农的老者和幼童。经过山寺惨案之后,他们都被分流进了小康人家,每人每月可收到布政司发放的生活费。”

      萧彦北翻了翻卷宗,寥寥几人而已,道:“所以他们连自己家人尸骸都不愿认领?”

      姚鸿景道:“几个老叟幼童,如何敢违抗政令?更何况流言四起,说他们被妖僧邪祟所害,整座山庙都得封锁镇魂。乡民向来相信这些玄说,自然不敢上山认尸。”

      萧彦北瞟了眼收留遗孤的家庭冷声道:“老叟幼童更依赖至亲,谣言四起,官吏就得出面以正视听。姚大人没说实话,这些人是因为被人严加看管,没有办法回江口镇认尸吧!收养遗孤遗老的人家背景都调查过了吗?”

      姚鸿景踌躇而道:“查清案子为死者申冤即可,没有必要把事态扩大。”

      萧彦北靠坐高椅,将手中卷宗甩在桌上,说道:“姚知府不会以为我们监察司千里而来就只为了摆在外面那三百多具尸体申冤昭雪吧。这些尸体就因为邪祟致死必须封寺的理由,尔等衙役就敢不验尸就结案?”他把姚鸿景带来的卷宗丢到他面前又道:“你既然知道了收养人家的地址,就挨家挨户的把人找回来认尸!”

      见他还在犹疑,萧彦北冷笑了下说道:“你女儿不是说你是背着帝国法典走进官场的吗?!且问你一句,帝国法典哪条有只凭流言邪说结案的?!”

      萧彦北的话音一落,姚鸿景和一旁的阿炳的表情皆是五味成杂。尤其是阿炳,发生在卢思青洞房花烛夜的事情都没能逃过萧彦北的耳目,包括他和姚婉婉说的每一句话都无遗漏地上报给了这位储君殿下。

      想到自己说过要娶姚婉婉,照顾她一辈子那些话也被萧彦北听了去,阿炳心里就心虚、犯怵。

      姚鸿景心下揣测这位监察司官员的真实身份,在他咄咄逼人的注视下低下头说道:“山寺案子的卷宗还压在杭州府衙并不算结案,对于案发地官吏未及时验尸、核实尸源的确是下官治下失察。既然贵司已经查明死者死因,可否让下官看一眼仵作验尸报告?!”

      萧彦北想了想,坏笑地取过一份验尸报告摆到桌案上道:“姚大人确定要看?”

      姚鸿景伸手欲拿,就在即将碰触到存封袋的时候,阿炳及时提醒道:“姚大人还是去找人认尸吧,这件案子监察司接手了。”涤洗官场的事本应由监察司来处理,姚鸿景看了尸检报告日后清算时就说不清了。

      姚鸿景对于这个身形伟岸的年轻人有种莫名的信赖感,他收回手向两人行礼道:“下官会挨家挨户请这些亲属出面认尸的。”

      “再好不过!”萧彦北笑了笑,收回那份验尸报告。

      待姚鸿景出了房门和儿子一起离开山寺之后,萧彦北还没打算放过阿炳:“你对你前岳父当真是好!生怕他蹚进这滩浑水!我其实还想看看他知道真相的反应,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抗衡整个江南官场的胆量。”

      阿炳走到他面前,很自然地抬手摩挲他的下巴,道:“何必了,阿北,给江南留点人日后也有人主持局面啊!人从来只是权衡利弊,不会真有人为了公正道义拼上身家性命。让他找人认尸已经把他拉到江南官场的对立面了!”

      萧彦北攀着他的手,勾下他的脖颈让他与自己平视,他盯着阿炳双眸道:“可你这样就是在保他,姚婉婉是不是生在你心里的刺,你是不是一辈子都觉得对不住她?!”

      阿炳耐着性子对他说道:“姚婉婉没成为我心里的刺,我也不想她膈应你。阿北,我说要照顾她一辈子的确是想要弥补亏欠,可她并不需要我的照顾。”

      “你确定她不需要你的照顾?她回东京城还进了樊楼,你当真不知道?其实认真算起来,对不起她的人是我,要不我来照顾她吧。让她入主后宫,没什么比成为萧皇的宠妃更好的照顾了。”

      阿炳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的后脖颈被萧彦北箍得死死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眸中闪出的戏谑里夹杂了丝狠戾。这样的眼神叫阿炳感到陌生,他就着姿势狠狠地吻上萧彦北的唇,边吻边冷声道:“不要宠她,我会吃醋的!”

      他表现得越生气,萧彦北就越高兴。

      阿炳知道萧彦北不会真让姚婉婉入自己后宫,他要的不过是自己的态度。然而这样的萧彦北让阿炳感到陌生,陌生到开始想念曾经坐在木几旁,昂头痴望自己抚琴的青衫少年。那时的萧彦北,眸色干净纯然如月影清辉,让阿炳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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