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日落阳关

178、朱雀

　　火鸟嗤笑一声，心想你们的诅咒游戏我可没工夫参与。

　　火鸟灵光一闪，微眯双目，盯着阿炳额间窥视他的神相。虽然此刻的阿炳并未被唤醒灵枢魂魄，但火鸟想起三年前中秋夜，她潜入太子府偷冰魄，遇阿炳伏击。当时她为求脱身亮出火鸟本相以灵力相博，不想逼出了阿炳的金凤真身。他居然是只金凤而非白鹤，火鸟冷笑了下，如今重现妖界渺茫才让她回过神来好奇这一对，若阿炳不是白鹤，那么那位储君又会不会不是被诅咒的萧皇？！

　　一百年前，蓝鹊搅乱下界，利用卢青和风如怒让萧皇混淆仙尊阿炳和司音仙子，导致无邪小团体分裂。也让萧皇因为被神明诅咒历经五世重复轮回。更因这层诅咒，让神域太子无邪困身下界。按照他们的脾性绝不会坐以待毙，向区区诅咒低头臣服。

　　火鸟狭目环顾四下，看到趴在泥地里的萧彦北，原来应该离开南去的火鸟找到了留下的理由。她宁愿留在九州继续情报二道贩子的营生也不想去更南的海岛生活，从大荒至今凭什么总是妖灵在退让。

　　触及到她的目光正在扫视萧彦北躲藏的方向，阿炳上前一步道：“我说话算话。”

　　对于这种无用的威胁，火鸟不慌不忙地祭出一团火红色咒轮在她摊开的手掌上，随着火焰咒轮越转越大炙热灼烧着周遭一切。

　　泥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龟裂，萧彦北身体上覆盖的湿泥干硬成块。他不知该如何应对，就在他嵌在干土快要窒息之时猛地翻身坐起，抠挖口鼻里的土块，边吐变道：“这是怎么了，我觉得都快被烤熟了！”

　　这一次离玄术特别近他倒是看清了火鸟手中的咒轮，也知此间升温源于她手中的法术。他下意识地朝阿炳靠拢，阿炳回头看见如泥塑雕像的萧彦北心痛之后只余杀意，那种杀伐之气让阿炳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暴戾之相，望得萧彦北慌乱解释：“不是我乱动，实在是太难受了。泥土全滚进我口鼻里，我都无法呼吸了！阿炳，你别生气！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不再连累你身陷险境！”如果不是他瞎跑，如果他能留在小院等他，此刻的他们应该会和湖州大部分百姓一样在逃离南域的路上，或许已经靠近两广边界。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阿炳对他快速的做了句话的口型，就对殷茫野使了个眼色。几乎在同一时间，殷茫野冲向萧彦北拉起他逃离咒轮覆盖范围。

　　跟着阿炳的几个随扈则扑向火鸟，靠近其身咒轮灵光大盛，烈焰如炙瞬间让那几个随扈碳化消失。

　　火鸟冷睨阿炳：“居然敢用对付修士的办法对付我，这就是你侮辱对手的下场。”

　　远处的殷茫野见罢直接扛上想要挣脱的萧彦北撒开腿往湖州方向跑去，火鸟抬手一指让殷茫野不受控地跑向自己。

　　阿炳还未从同僚惨死中清醒，巫士也好，修士也罢，从三年前算起监察司不是没有对付过异能人士，未逢敌手的他甚至考虑重组十二门。可眼前这个红衣女子却颠覆他的认知。

　　火鸟走向萧彦北，只有火鸟见识过阿炳的金凤真身，只有火鸟知道阿炳是凤阙的人。她要确认萧彦北躯体之下的魂魄到底是谁。要知道，神域中有不少神明希望这些神魂在红尘中软烂，不想看到他们觉醒、化神，再回神域。

　　阿炳走进火鸟，走进那团能焚烬凡躯的咒轮荧光中，说道：“刚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言行冒犯跟他无关。求你收手！”

　　火鸟哼笑连连：“林掌柜，我们好歹都在鼎汇丰给林大公子打过工。我也不是毫不念旧的人，你带人杀妖，我也杀了你的人。咱们本无恩怨，这事扯平了。不过，你现在要求我放过那两个人，真的让我很为难。你用什么换我收手啊？”

　　阿炳：“看在林墨谦的面子上也不行吗？没有鼎汇丰，你的恋霓裳也无法在京城立足！”

　　火鸟想到那位没了神躯的神尊便是再一次讽笑：“离开东京城，你们屁都不是！”

　　离开神域的你们也一样！万年神躯，说没就没。身为神明而不自重，跑到下界来搅什么局！想到此，火鸟怒目瞪视萧彦北：“是贵人就应该坐高台受万民敬仰，被万民膜拜，跑下台当万民只能被无视、被践踏、被毁灭！”

　　“那你要怎么样才罢手？”阿炳沉声问道。

　　火鸟剑眉微挑，冲着他邪笑道：“今晚让我碰到你们算你们倒霉！你要是想让我顺了这口气，跪下来求我啊！”

　　殷茫野跑进了咒轮覆盖圈，忍着火烧火燎的痛，扛着萧彦北对抗那股吸他的怪力。高温燎了他的束发，焦臭的白烟从他头顶冒出，褂衫短袖下的手臂冒起了水泡。

　　就在这一阵阵的焦味儿中，萧彦北始终被殷茫野箍得无法动弹，也始终被殷茫野的雄躯阻挡了热量。

　　“殷茫野你丢掉我，自己跑吧！”萧彦北抽噎地道，火鸟说的对，离开东京城他的确连个屁都不算。

　　没等殷茫野做出反应，阿炳双膝一软，跪在火鸟面前。

　　阿炳虽然只是林家收养的弃婴，在一个下雨的夜晚被林墨谦抱回北望斋，不知父母者谁。可这并没有让他失去生活的底气，相反，在那层林家养子、半奴半佣的身份之下，他活得无比矜贵，他的光芒如驰骋海域的中华帆，从来都是舒展又挺拔。

　　“阿炳，你给我起来！”萧彦北见他受难，怪力横生居然挣脱开了殷茫野的桎梏，滚落地上。这一刻的萧彦北全然没了储君仪态，四肢着地半爬半滚地到了阿炳面前，冲着火鸟说道：“你放过他，我是储君，未来的萧皇！九州天下，我说了算！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灼热让殷茫野不断退后，他诧异地看着近在火鸟面前却安然无恙的萧彦北和阿炳，他不认识火鸟这个红衣女子，只道以后在南域看见女子穿红衣一定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火鸟掌中的咒轮光芒还在加剧，殷茫野已经跑出了火灼范围，却见离自己不远处的一株树木因高温自燃。他逃得更远了些，见火鸟手印翻转间萧彦北以躯体覆盖了阿炳挡着升腾火焰，又在蹲身一瞬被阿炳反身站起护在身后。

　　奇诡的一幕再度出现，殷茫野看到一道金光从阿炳额间闪出，那道金光比火鸟手中咒轮光火更甚，像是一只凤凰拖着层层叠叠的翎羽，展开双翼飞翔时划出一阵悠长的声波。

　　殷茫野以为这一击至少能把火鸟逼走，却在下一刻叹息一声。

　　那位身穿红衣的纤瘦女子经那道金芒过身毫发无损，手中咒轮却变化了形态如一团火焰不断扩张将她的躯体吞噬，烈火焚身她却坦然自若。那团火冲着远处的殷茫野笑了笑说道：“你们不是想知道南域高温无雨的真相吗？蝗灾、干旱、战争之后便是赤地千里，饿殍遍地！我想要的就是逼走你们，让人族在今后数百年里提及南域就像是见到鬼域，唯剩恐惧。我今晚非得干成这件事！小金凤，我虽不知道你为何受困在这副凡躯里，即便应激如此，你的魂魄也无法升华你的躯体。这样的你注定永困凡躯，既然你无法反抗我，就只能成全我！”

　　那团火焰不断扩大，覆盖了阿炳和萧彦北，火鸟想要吞噬两人的魂魄加持阵法赤化南域。火焰中金凤扑腾，想要挣脱，却被朱雀无情镇压。

　　“我要让岩浆如河淌过南域每一寸土地，我要让炙风如翎刮遍南域每一处角落，我是朱雀，我是南方之神，火！才是我对你们的庇佑。若非被母星孢子改造，尔等凤凰这类低等生灵也不过是一代神向我进献的食物！”

　　金凤之魂在赤焰燎动下恹恹不振，失去了反抗能力。

　　随着温度越来越高，土地收缩发出声响，树木自燃星火随落枝掉落，殷茫野想到自己或许只有跳进兰长江才能降温保命，他转身向高地跑去。

　　头顶天空黑云重新聚拢，狂风大盛，卷着星火在原野乱窜。殷茫野被从天而降的燃木阻断去路，就当他以为自己会交代在这里的时候雷火霹雳。从云端劈下，他想老天真没给南域出路啊，这里已经有只化火的精怪，还要降下雷火。

　　五雷之火，驱邪摄煞。甘霖之露，主生万物。

　　雷火之力也唤出了封印在萧彦北与阿炳躯体中的神魂。

　　惊雷之后，殷茫野忽听一高一亢两声鸣叫从身后传来。他回头再看，火光中一凤一凰的光影飞旋与那团烈焰纠缠，似在死战。凤凰光影羸弱明显难胜烈焰，在烈焰膨胀中逐渐与之相融，界线模糊之下尽显悲壮。

　　雨，不徐不疾，细细绵绵，如情人耳畔低语。

　　虽不徐不疾，每一滴却透着无穷穿透力，于静谧之中浇灭山火，让枯萎的树木重现生机。也滋润了殷茫野，让他双臂上的烧伤顷刻间复原。

　　雷火不断从天幕传来，化为细雨滋润大地。细雨迷蒙浇熄了升腾的火焰，也压制了火鸟那跃跃欲出的朱雀真身。

　　变回人形的火鸟知道南域蝗灾、旱情会被甘霖化解，她踢倒昏迷中还在相互拥抱的阿炳和萧彦北，冷声道：“没想到，还真有舍生取义的。也没想到，萧皇不再是萧皇，难怪神尊敢舍弃神躯也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诅咒反噬。真有意思，接下来就各凭本事了！我会在九州盯紧你们的每一步动向，你们最好不要懈怠，因为我会抓住每一次机会重现大荒南域！”

　　“你这只怪物还想占据我们人族的疆域？”率先苏醒的萧彦北手抓了把重回湿润的泥沼，“这是土，能种庄稼果腹，能烧砖盖房居住！它需要水，需要成一团浆糊的状态！你怎敢把黑土变为赤地？”他捡起阿炳身边的长刀，身体因魂魄回归而稍显疲态却并不影响他握刀的架势，刀刃直指火鸟再道：“现在是人族纪年！滚你X的大荒南域！”

　　刀锋强劲却蓄力颓势，火鸟躲闪几次之后忍无可忍一脚将他踢倒，倒地再起，再挥再劈。他始终在倒地、爬起，她始终在躲闪、蹬踢。

　　小小人族，蝼蚁蜉蝣，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后劲。

　　从大荒存世至今的火鸟一直觉得奇怪，一代神失去大荒被二代神取代，二代神如今被神域拖入疲态，万灵族分化为妖族，妖族覆灭无望重现。而这些小小的，在大荒时代只是一代神献祭品的人族却苟过了大洪水时代。虽被神域强制干预却建立起了无数文明纪年，九州在人族手中从未沦陷，华夏也未曾断代。

　　难怪，母星人会选择他们。

　　火鸟听见身后脚步，余光一瞟，是殷茫野。雨夜中，一枚烟花飞上半空，殷茫野给湖州发了信号求援。

　　她冷笑了下，这些蝼蚁信奉星火之势可以燎原。信奉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杀不死，灭不掉，燎不尽的是累世轮回的魂魄，因为轮回原本就是在毁灭中重生。

　　她冷睨了眼再次从泥泞间挣扎而起的萧彦北冷声道：“萧皇，何必了，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们也能合作！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说罢她凌空而起，向西而去。

　　雨不大，也不凉，落在身上舒爽畅快。萧彦北背起阿炳，在细雨滋润下像是被注入了无尽力量，他背着阿炳，觉得他一点也不重。他和殷茫野一起，向着湖州方向迈进。

　　雨，下了三天三夜，关于在东部秘境中发生的事人族并不知晓。只是他们坚信南域是被神明护佑的土地，消失三十余年的旧魏城在一夕之间恢复旧貌。巍峨旧王宫矗立在兰长江东岸，高耸照壁上泽浣题字依旧：远山积翠烟波里，飞檐渡云临渚碧。

　　细雨冲走了蝗与旱，让逃遁的野兽重归山林，也让选择穴居的山民走下绝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