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日落阳关

159、剖魂

　　云岭，仙观

　　风十二在捕捉到仙观深处的能量异动之后，也感知到了迎面而来的攻击阵法所形成的拉扯之力。双目再开之际，风十二冷静非常，向着那个攻击阵甩出舒朗的晶石。晶石直接穿过攻击阵的那一刻，因受能量波击触发启动，奇诡的一幕再度幻现，晶石内部的景象投影在了被消减的山体上。晶石蕴含的能量源源输出，从无到有，一点点的复刻曾经消失的无望仙境。

　　舒朗和殷茫野震惊在这样的景象下，而更为惊奇的一幕便是端坐在问仙台上的黑衣修士接收不到来自神域的灵力供给。身在神域九天合璃宫的主神司见状，慌忙停止能量供给却是手慢一拍。

　　风十二祭出甩棍吸纳攻击阵的能量。

　　舒朗：“甩棍吞不了那么多的能量，贪多嚼不烂！”

　　风十二笑道：“你且再看。”

　　广场之上，甩棍被一个溯源阵托起，所吸纳的能量直接将溯源之力祭出苍穹。攻击阵逐渐弱化，溯源光柱却越发强劲。在舒朗瞠目结舌的惊叹中，溯源光柱穿过九重天阙，掀翻了九天合璃宫的琉璃地砖，直接把尊贵的主神司投影于碧空。

　　舒朗呢喃：“怎么会是这样的？”

　　风十二：“你知道你的那块晶石是什么吗？”

　　舒朗摇摇头。

　　风十二：“那是巫族的召唤晶石，能唤醒隐藏在凡躯中的巫性。你说得对，巫本是道。大荒时代巫士负责天人沟通，是人族中第一批觉醒者。血脉相传，巫性并非只存在于风氏族人中。就像那些学习巫术的修士，体内的巫性可以被唤醒也可以被封闭。我用晶石封闭了他们的巫性，让他们的躯体与凡躯无异，这样的他们就无法承接来自神域的灵力加持。神人以为下界修门可以像块田地不断的给他们供养可割的韭菜。如今这些修士因学习巫术所激发出的巫性被晶石封印，也失去了利用价值。云岭仙观暴露在此，我相信也会有人来接手处理。”

　　舒朗抬头看着被投影在碧空的神人，金色袍裾上的是一张面容扭曲至极的臭脸。主神司扶植的下界耳目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偌大云岭竟然被一个孩童魂魄给毁了！

　　此时的风十二才露出了小女孩该有的天真烂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个攻击阵是因他的神力而出，这个溯源阵也会一直投影他直到消耗完攻击阵上的能量。哈哈！”

　　舒朗又问：“你如何知道晶石里的门道？”

　　风十二转身走出云观大门，看着缺失的山体已经被填出了大半个无妄仙境，苦笑了下：“那时我还小，尚在襁褓。我的阿爷是风氏最后一任长老，神域引雷之前，他把无妄仙境的能量都封存在这块晶石上面，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仙境再现。那时的我就躺在他身边，我看的清清楚楚。小舒，这就是无妄仙境，也是我们的故乡。”

　　“我的故乡？”舒朗不解。

　　风十二再度笑如银铃：“你不会以为谁的魂魄都能被晶石护持吧，小舒，我们溶在一起，你愿意吗？我不想进入轮回了，我想和你共享人生。”她其实很羡慕舒朗，走到哪里都能被人宠爱。

　　“怎么可能？”殷茫野已经被这个小疯丫头的暴戾震慑了，舒朗这颗小豆芽已经很难搞了，再变成颗辣味小豆芽，他受不了。

　　“怎么不可能，殷家哥哥，我也可以很可爱的。小舒，和我融魂吧，这样不但我的修为可以全部给你，就连我的记忆也能共享给你。我记忆里有多少巫妖秘法，你不想学吗？”

　　舒朗没有回答，空中却飘来个愤怒一吼：“风十二，你在说什么胡话！”

　　熟悉的声音让风十二吓得抖了一抖，让出灵枢，钻入舒朗的躯体躲了起来。重夺躯体的舒朗抬眼再看，那投影的神人影像已经消失，攻击阵化散，甩棍被收上空。

　　一个云座快速俯冲停在仙观门口带出气浪扬起尘埃。

　　久孤和波波走了下来，变成人形的木桐子托着鼹鼠跟在两人身后道：“我们先去找火鸟。”

　　波波点头道：“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目光再度投向舒朗，舒朗被她盯得连连后退。

　　殷茫野护在舒朗身前道：“星河郡主，那位姓风的小姑娘干出这些事都是有原因的。这些异端修士罪有应得！”

　　波波望向舒朗，神色复杂：“她的魂魄已经修补完整了，她可以离开你的躯体。”

　　“不！”未等舒朗答话，风十二便嘤嘤啜泣：“阿姆，我好想你。”

　　殷茫野因这声阿姆惊骇到不行，他知道南召星河郡主比自己还小上几岁，怎么会是这个小鬼头的阿姆？！

　　波波听罢走向舒朗，殷茫野想拦却还是让开了半步位置，总不能阻止别人母女团聚吧。

　　见波波上前十分亲昵地搂抱舒朗，一旁的久孤和殷茫野都轻呼了口气，久孤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看着她，她抱过很多人，包括曾经困居狼躯的自己。

　　未及感慨，久孤便觉察到头顶云海翻涌间金芒刺目，主神司派下了神卫兵。

　　身后晶石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无妄仙境填补在了缺失的青云山体。久孤哼笑了下，这个风十二，做事还知道给自己留后手。久孤盘算缺失的山体已经复原，就算神域问罪，风十二破坏地质结构的事应该可以糊弄过去。

　　久孤手印一比，收回晶石。

　　云观内的黑衣修士也觉察到神人天降，拿着各自法器冲出云观大门，对着波波怀里的舒朗吼道：“你这个魂不符躯的邪祟，杀我门人，毁我仙观。今日神人在此定要把你押上界，让你好好尝尝九木神桩上的雷火之力。”

　　风十二还在嘤嘤啜泣，波波却感到怀里的舒朗微颤不止，他在害怕，他在害怕雷火之力。

　　久孤朗声道：“我还是先上去一趟把他们打发了吧。

　　“不用。”她手印一比，亮出后背的梼杌刀，拔刀的速度比她握刀的速度更快。仅存几名黑衣修士只觉刀气过身时带出一阵魂魄撕裂之痛，整座云岭仙观在这股刀气穿过之后，轰然坍塌。

　　她并未收刀入鞘而是甩刀插在仙观废墟之上，舒朗余光瞟向那柄刀，刀刃上面焕亮了一组繁复铭文，整个刀身被股厚重的魂魄噬夺之气笼罩，这是经年拘魂而获得的威慑力。

　　波波放开舒朗，看向云岭废墟。

　　刀气过身，那些黑衣修士的魂魄已遭冲撞分散，这是比收走修为还要严重的修门打击。修行就是加持魂魄，提高他们的凝聚力，所谓魂飞魄散就是魂魄颗粒无法凝聚而分散游离，最终被其他物质所吸食。

　　这股刀气让这些黑衣修士今后修行目的从飞升变为保命。

　　久孤对着目光涣散的黑衣修士低吼道：“还不快滚！？”

　　这句话，如金刚一吼，震醒昏聩。让黑衣修士明白时下为神仙打架，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插在云岭仙观废墟之上的梼杌刀，虽然并没有被念咒换出里面的梼杌凶魂，却也让云上神兵看清那柄刀，这柄刀代表幽冥。低调万万年的幽冥从未主动出击，可三界也知道幽冥要保的魂魄没有谁敢让其灰飞烟灭。

　　久孤那句：还不快滚。何尝只是说给几个黑衣修士听的？

　　几息之后，风轻云淡，神兵退回九重天。

　　波波出刀替风十二揽下所有，虽吓跑了修士，逼走了神兵也只能护她这一时周全。波波收回梼杌刀，隐去刀身。

　　再看着舒朗额头灵枢，对躲在里面的风十二说道：“阿姆为你剖魂，跟冥司下幽冥吧。只有这样才能够保你免受神域责难。”

　　风十二：“我不！我没错，他们占着青云山灵力场不许山民进入，他们布阵让湖州不下雨还派假道士骗人烧稻种。他们就是坏，坏透了！我杀几个坏人又能怎么了！阿姆，你知道我死的那一刻，还在想你能来救我吗。被藤蔓刺穿身体的时候有多痛，我都忍着没哭，我只是在叫你。因为你说过，让十二有事就叫你的，一叫你你就能跑来抱我的。阿姆，我最听你的话！”

　　波波闻言瞳孔微缩，只觉胸间一紧，心肺被一股无形的手扼至窒息。

　　她失子之时，正逢泽浣保下风氏十二个小女娃。十二个孩子里面风如怒最大，挨个排下来这个最小的风十二还只是个婴孩。

　　她一抱上手就不愿再放下，原本去往妖界修养的计划也改为留在平谷抚养她们。

　　十二跚跚学步的时候，他们亲手开垦的田地里的稻穗也成熟了。波波带着大孩子们收割，只能把十二放在竹篾圈里自己玩。小奶娃跌倒被竹篾刺了手，疼得哇哇大哭，波波抱起她哄了好久都没安抚下十二易受惊吓的心。最后，波波说：【以后遇事不哭，叫阿姆就行了。你一叫阿姆，阿姆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失去仙骨，没了修为的她还是用仅剩的灵力对一群孩子表演了忽然消失又被他们唤出的戏码。从那天开始，她就是他们所有人的阿姆。

　　想到此，波波哽咽难受，她这个阿姆到底没有保下他们。十二个孩子，没一个善终。

　　“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们！”

　　久孤闻言走向舒朗，风十二想开口让他跑已经来不及了，久孤一手摁下舒朗的后脖颈。再抬手一点，把想冲过来的殷茫野定在原地。他把舒朗拖到波波面前，抬脚踢下他左脚膝弯，让他单膝跪地。

　　“没完了是吧，当年你怎么把自己作死的你忘了？任谁都不让你单独去妖界，你偏去，自己作死还要赖上你阿姆，呸！她让你们叫她一声阿姆？你们还真敢拿她当阿姆使唤？”

　　风十二叫嚣：“把你手拿开，你这个老东西。我不配叫她阿姆，你就配当她舔狗？阿姆，这个臭神仙把我锁在灵植妖躯里面就是为了诱你现身，你不知道他也是个坏人！”

　　久孤听罢加重手上力道，狠道：“枉我带你修补魂魄几十年，你不喊我声师父就罢了，还敢嘲笑我是舔狗？”

　　波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熊成这样，舒朗开口替她辩解：“请尊者原谅她吧，她睡觉都在喊阿姆。她只是舍不得你。”

　　波波重新拔出梼杌刀在地上画了个阵，边画边道：“久孤把魂魄都拉出来，我请接应冥司上界，剖魂之后就把她送去幽冥。我教不好她，只能丢给我爹了。”波波再次回头看向舒朗又道：“小舒，之前我未看清你的魂魄，不知道你就是小舒。谢谢你接受她们与你共用一个躯体。我只能先剖十二的魂魄，其余的孩子魂魄还不完整，就辛苦你再忍耐下了。”

　　久孤祭出个结界，隔绝视听。

　　结界内，殷茫野看见久孤一手扣在舒朗额头，一手掐印，口中念念叨叨。在舒朗的一阵闷哼中，一团如雾似纱的光团从他额顶钻出，舒朗旋即陷入昏迷。

　　波波引着那团光走出刚才画出的阵法之内，那柄刀插在阵眼上，汩汩黑灰色烟气顺着刀身从地底冒出。

　　剖魂术，源自幽冥神君从无名神学到的魂魄分散术，当然波波与无名神同源，也会剖魂。波波将秘术融于拳法，融于刀法，分割魂魄，再收走风十二的魂魄颗粒。波波拳法娴熟，很快，就将风十二的魂魄收拢投向拘魂刀所在的阵眼。

　　那些黑气包裹光团，钻入地底。

　　不知是不是殷茫野幻听，他觉得整个过程舒朗都在痛吟，风十二都在告饶。

　　还未化神的波波第一次以凡躯剖魂，结束之后整个人的状态很是疲惫。久孤渡了些许灵力给她，她也只能先盘坐冥想等待神息恢复。

　　久孤解除结界，将舒朗的甩棍交给殷茫野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带着舒朗离开这里，直接回湖州。”

　　殷茫野把甩棍插回舒朗腰后皮套，见他沉睡不醒，正要询问就听久孤说道：“他可能还要等半个时辰才能醒，我会想办法通知他师门。你无需担心。”

　　殷茫野又道：“敢问尊者，短时间内我还能进入魏城找风家买粮吗？”

　　久孤道：“应该可以，如果不行我们会封锁进入南召的通道。”

　　殷茫野不知前路何在，刚要走又被久孤叫下，见他摸出晶石给舒朗戴上，又给自己指路：“西去是云梦泽，进入仙境需懂秘法否则会葬身沼泽。你从此处下山，东行二十里便是处小山村，再往东行七八天就到魏城。到了魏城我相信你有办法回湖州。”

　　殷茫野闻言向两人行礼之后，背着昏睡的舒朗走上刚才出现的无妄仙境向西而去。

　　久孤送走殷茫野再回身时，看见波波双肩微颤，山风吹来她的啜泣：“十二，阿姆送你去幽冥，不是嫌弃你是在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