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日落阳关

150、招魂

　　红緌把舒朗丢在匹骡子上，朝着山上前行。而殷茫野等三人的待遇就没这么好，三人像是狩猎中的战利品似的，四肢被捆在竹竿，倒吊着被人抬上山。

　　殷茫野叹了口气，心想两年前被红衣郡主倒挂枝头，如今被红衣仪司倒掉竹竿，这南召的女子怎么都喜欢倒掉活人。他越想越生气，无奈嘴被堵住只能呜呜咽咽地嚷嚷。

　　舒朗见他难受对跟在他身旁的红緌说道：“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了！你把他们放下来！我们来此并无恶意！”

　　红緌斜睨了他一眼，眼角扬起股媚意，比之她的本主波波多了份风情也多了股邪气。“你喜欢那个殷家小子？”

　　舒朗白了她一眼，并未回答。红緌浅笑而语：“两年前，林大公子和星河郡主就打算用林氏商贸打通南召商路，可遭到了南召上至皇室下到百姓的反对只能讪讪作罢。如今你们的意图是买粮，若是将你们奉若上宾的迎回魏城，这件事怕也谈不成。”

　　舒朗听她这样讲也只是讽笑道：“你还想靠绑架殷家独子与帝国官吏来巩固自己在魏城的地位？你这只魅是怎么获得风家人的信赖？你又是如何魅惑南召世子，让他放心地把后方交到你的手里？！”

　　红緌伸手便拍在他的脸颊上，没想跟他一般见识，权当他是青春期叛逆。

　　抵达最高处，从天而降的兰长江水奔腾怒号，这条源自云梦泽的河水展现出了磅礴之势。

　　陷入数月高温的湖州，其境内唯一的蓄水湖水位降至最低。舒朗想到湖州那些龟裂的田地，心想若是修建河渠，引水东下灌溉田地该能解决湖州缺水问题。但是南召皇室被眼前这个修为不低的魅把持，该如何才能让她同意修渠之事？！

　　红緌触及到他那满含深意的眼神笑道：“你又想如何诋毁编排我？”

　　说罢，对岸响起由轻到重的铁索咬合之声，在白浪拍岸带出的水汽与深邃山雾混合出的迷蒙景象里显得神秘而恐怖。四条粗大的铁链子悬空而来，插进河滩外的铆合锁扣里，再来又是阵阵齿轮咬合的摩擦声，铁网板面从对岸沿着铁索链缓缓铺来，一个简易却相当稳固的索桥出现在宽阔的江面之上。

　　殷茫野和魏都看得是目瞪口呆。

　　舒朗看那铁索桥的材质及工艺之后也被震惊到了，这分明是来自神域的铸造技术。他抬眼看向红緌，红緌却故弄玄虚地附身对他低语：“我说过的，天地既造就我，就该接纳我。我的确只是个魅，只是个衍生怪。创生并非我愿，消亡也不能自主。可为什么就有我这样的生灵存世？如同妖界与无妄仙境，生而存之谓道。道是操控人的法则，不是被人操控的法则。所以，下界生灵的存亡也不是神域说了算。”

　　舒朗听罢瞳孔微缩，至龙君霁悟出任云梦泽水君之后，云梦泽的幻化镜中收录了很多影像及图文资料。从诛杀风氏地仙到风氏灭族无妄仙境消失；从妖皇以身祭玉到妖界在顷刻之间沦为焦土，妖民绝迹；从萧帝国国都献祭到六年内战直至魔兵入侵，九州屡陷危亡。这一切幕后都有神域的影子，神明向来视下界为沙盘，在一轮轮的清缴中逼着下界生灵物竞天择。

　　从红緌的话语里舒朗读到了反抗的意味。

　　红緌再次望向着舒朗说道：“让我帮你找到灵力被禁的原因吧，舒修士。人只有找到自己的来路，才能看清未来的归途。”

　　“你…”舒朗艰难地抬眼看着她：“你也看到了？你也能看到？”

　　“我当然能看到寄居在你躯体里的魂魄，你不知道将我创造出来的本体是一位怎样的神明。”红緌点点头：“如果她醒了，可以为你剖魂。可她没醒，你愿意尝试一下巫族的办法吗？一个躯体只能容纳一个魂魄。要嘛融魂，要嘛剖魂，不管选哪种都是你必须要面对的。否则你就算再花一百年也修不出仙骨，无法飞升。”

　　舒朗听罢便不再多言，只是看向红緌的眼神里多了点探究。

　　队伍踏上摇晃的索桥，到了对岸高地。舒朗俯瞰昔日魏城，只见魏城旧址北面有处平坦宽阔的广场，广场上镶嵌的彩石能辨别出是人身蛇尾的神祇图腾。再往北就是一处葱郁峡谷，舒朗听过殷茫野提及两年前的那晚的事，知道他当时就是在那处峡谷看到巫士施展的能量转化阵。

　　红緌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广场与峡谷说道：“那便是无妄仙境遗址，当初风氏族人就在那巴掌大的地方被神域豢养。无妄仙境隔着九州与妖界，成为两方的缓冲带，也是神域窥视下界的耳目。这本是平衡下界最好的状态，可千万年过去，再坚定的对垒也会松动，再深刻的仇恨也会瓦解。交融使得三大族群从敌对走向团结，界限逐渐模糊。”

　　舒朗仍旧趴在骡子背上，接下她的话说道：“所以，才有了诛杀风氏地仙，剿灭无妄仙境？才有碾压妖界，扰乱九州？神域怕一代神的神性融进九州人族，神明们不想要人口基数最为庞大的人族获得更高一级的智慧。”

　　红緌对他摇头道：“不，诛杀风氏地仙是因为风氏选择了妖界。最早的融合是在与妖界开始的。”上一世的霓裳陪着妖皇惊风许多年，也陪着惊风梳理了曾经妖界的历史。她补充道：“比起神裔和妖族来讲，人族更信奉神明也更容易被神明操控，即便神明不过是他们信仰的具象表现。”

　　“我不懂…”舒朗感到额间一阵阵的钝痛，这是他的主体魂魄在争夺灵枢控制权而对抗其他魂魄冲撞的反应。

　　红緌伸手摸下他的眼皮说道：“累了就休息吧！”

　　舒朗被她这样一摸，还真就闭眼睡了过去。

　　殷茫野一直关注两人，一路上就只看见红緌与他附耳低语。心里担心又焦急，他真怕舒朗被红緌这个妖女拐跑了。进入兰长江西岸高地的新魏城时，殷旭才发现这里比之两年前又是另一番光景。至从通过林氏买到了高寒山地无法制造与生产的砖瓦、黄黏土和石灰之后，之前只有树屋或木屋的民居也换成了更坚固更保暖的砖瓦房舍。

　　起初，魏城居民看到王宫侍卫捉回三个腰跨军刀身背行军囊的湖州人以为是想要混进来的细作，都走上街道观望。后来，看到被倒挂在竹竿上的三只猪都哈哈大笑，小孩子跟着殷茫野三人走，边走边做鬼脸，有几个还拿出给猪吃的半枯菜杆与根茎喂到殷茫野等人嘴边逗乐取笑。

　　等到了魏城王宫，三人身上已经挂了很多被投喂的猪食。

　　红緌将殷茫野的封口取下，殷茫野旋即骂道：“姓红的，就算当初老子真的夜闯魏城，星河郡主也没这般羞辱过我。这笔账，我没完……呸！”说话间，衣领里插这的半根葛根落进他嘴里，就着嘴型嚼了几下，吃了满口的泥土和根茎汁液混合物。

　　红緌见罢笑道：“你看我们魏城人多热情，怕你们饿肚子喂了一路。殷家小子，不让人饿肚子是最高礼遇！不要不知好歹！毕竟过去三十年，你们湖州可是眼睁睁的看着我们魏城人相继饿死，如果当年你们要投些喂猪的葛根过来，我们都会对你们奉若神明。”

　　殷茫野一怔，旋即又嚷道：“你少他妈扯这些没用的，这粮食你最好卖给我。不然！”

　　“不然怎样？”红緌抽出他腰间军刀，贴在他耳根处狠道：“不如先把你当猪宰了！吃了你，再跟你爹的队伍打一仗！”

　　殷茫野听见后面魏城人的口哨与喝彩声就知道那帮蛮子兴奋了，再触及红緌警告的眼神之后他也知道不能当着魏城人跟她叫嚣，不然民意起，红緌也只能杀他们迎合民意。

　　殷茫野收起少帅的架势示弱说道：“望红司仪高抬贵手，我们来此只是求个两全其美。并无冒犯轻蔑之意，若有得罪，万望包涵。”

　　红緌见他服软也不再为难，大手一挥让侍卫扛着他们进了王宫。

　　魏城王宫位于西岸第一高岭的最高处，房屋依据山势错落而建。每一个房间都能俯瞰旧魏城，风景独好就是有些冷。舒朗躺在红緌床上，嗅着床上的味道，源自于她主体也就是波波的味道。

　　额间的钝痛越发频繁，周围寒意也越发明显。红緌撤销了禁锢咒，他马上蜷缩在被褥里嘴边嗯嗯了几句，红緌附身听罢是阿姆二字。

　　红緌很满意，她可以确定这幅躯体的主体魂魄并不是当初被波波养大的风家孩子，主体魂魄一直压制着她们，而现在被熟悉的场景唤醒的魂魄正在争取主导权。

　　她叫来巫医和巫士，想要召唤出一个能视她为波波，能听她话被她控制的魂魄。

　　就在这间屋子里，巫士开始作法，他们用风十二这个名字召唤被舒朗压制的魂魄。

　　为首的巫士以卦问魂，以血为灵，一查居然有十个魂魄困居在这幅躯体内。

　　红緌听罢知道那九个魂魄都是在神域打击妖界时，战火破击边境误杀的风家孩子。至于主体魂魄是谁，又跟风氏有何种渊源，她不感兴趣。

　　她从柜中取出个物件，递给为首的巫士说道：“我要让这个魂魄占据这具躯体。”巫士接下一看，只是一张植物标本。

　　他将这件风十二的旧物放在阵眼位置，开始问魂。

　　问魂源自上古的巫族秘法，远在幽冥之前，大荒的魂魄都聚集在度索山的千里桃林之内。由神荼、郁垒两位一代神看管。那时的魂魄叫鬼，并无轮回之说，它们被禁锢在桃林之内，被一个强大的阵法日夜吸取能量以供应大荒这个灵力场。

　　当时的人族居住在大荒边缘，生时以血亲献祭奉养神明，死后以魂魄之力供养大荒。

　　人族啊，从生到死都被一代神安排的妥妥当当。

　　问魂，是巫族从母星人那里学到的秘术。族群中若有人怀孕，就可以提供一个亡者的遗物召唤这位亡者进入新孕育的躯体里重获新生。

　　只要被人牵挂，被人思恋的魂魄都可以通过这样的问魂术从桃林解脱。

　　这种古老的秘法，随着无名神拓幽冥、随着幽冥神君制定出轮回法则而被人弃之不用。

　　这一切都是在对抗一代神，以几代人、妖生灵死亡的代价下才获得的。

　　“她的名字叫风十二，召唤她。”红緌吩咐道。

　　巫士将舒朗搬到阵法中心，以风十二旧物为阵眼，开始问魂。

　　“魂兮、魄兮，离离兮，其肉为糜！

　　魂兮、魄兮，攘攘兮，其骨为醢！

　　魂兮、魄兮，扬扬兮，其血为酹！

　　魂兮、魄兮，仞仞兮，其名为归！

　　西有流沙，北有飞雪。

　　东有沧渊，南有赤地。

　　四方天下，莫若故土。

　　以尔之名，唤尔魂归。

　　风十二，出来！”

　　随着招魂之咒被十二位巫士念起，刹时，天光不再，阴风四起，山鬼呜咽。

　　十二位巫士守在十二个卦位之上，以巫灵为媒介，以亡者家人的思念为力量召唤被压制的魂魄。

　　对亡者的思念就是对抗神荼、郁垒这两位一代神的能量。然而，风十二这个小女娃的魂魄能量太弱，红緌也并非真正的思念她。

　　舒朗的主体魂魄就是附着在巫灵晶石上的残魂，她的名字叫风云舒，她是风如怒的孪生妹妹。这幅躯体就是按照她的想法在湖底龙树上结成，当然躯体的灵枢也被她的魂魄占据。

　　她看着风十二的魂魄被巫士召唤而不得安宁：【你的家人在召唤你，我放你出来跟她说说话！】

　　“谁在召唤我？”成年男子的身体里发出稚嫩的小女娃的声音。

　　红緌喜道：“十二，是我，我是你的阿姆！是阿姆在召唤你，你回来吧！”

　　成为残魂的风十二，表现出魂魄该有的暴戾之相：“阿姆？！”

　　翻着白色眼球的头颅怪异的转向红緌，魂魄只能看见魂魄，躯体打量红緌。好半晌才阴恻恻地笑道：“你这个冒牌货，你不是霓裳吗？敢冒充我阿姆，你想死吧！不要打扰我修行！滚！”

　　这些魂魄之所以寄居在这幅后天结成的躯体里，完全是因为它们都不完整，它们只能相互依存，待吸收够能量之后成为完整的魂魄再入轮回。

　　红緌被这个小魂魄惹恼了，对巫士下令：“强制召唤！”

　　十二个巫士与十个残魂之间的斗法较量。

　　当初风十二死在妖界，其魂魄被灵植妖吞噬了大半，她的魂魄能量不足以控制躯体灵枢。十个残魂为保住现状，开始融合，全力抵抗一波波的巫灵冲击。

　　在十个风氏女子的魂魄选择相融之时，就显现出了强大能量。舒朗胸前挂着的巫灵晶石，其作用是唤醒风氏男子身上的巫性，与风云舒的残魂相融，也被风云舒的魂魄控制。现在这些残魂为求自保使用晶石之力，反向压制了这些巫士的巫性。如同断其根基一般，反噬之力如此强大，让那些巫士七窍流血倒地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