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日落阳关

148、妖祸（1）

　　南域，湖州与南召交界的山地。

　　殷茫野带着舒朗进入与南召地界毗邻的山区村落，山道狭窄蜿蜒骑马不便，马匹都被留在了山脚。

　　殷茫野除了魏都而外只带了一位南召人，曾经潜伏在东京城十年的南召暗人的头目，那位马戏团老板。两年前气息恹恹的他在湖州修养了一年才恢复，如今他进入殷世昌幕府，改名殷旭，是殷世昌的家臣。

　　舒朗和殷旭在东京城处理黄门密养的修士时就有过合作，成员相互并不陌生，这只队伍几乎没有磨合期。

　　四人背着行军囊上山，山腰之下的汉民村落生活正常，他们打听到背阴山面的原民村落早已迁居别处。待他们顺着山民指引去往那迁走的村落，被遗弃之地唯余破败。

　　殷旭是南召国主培养出来的暗人，虽已被散去巫士修为，但南域的历史他都知道，湖州以南的区域都曾属于妖界。这些原住民都是妖界遗民与人族结合之后的族群，他们带着妖灵却更想融入人间才选择在湖州边境生活。

　　殷旭领着他们走进一户人家的正厅，看见供奉蛇身神像的龛位空空荡荡，就连供奉在龛位之下的蛇盅器皿都没留下。

　　殷旭说道：“神龛上的神像和下奉的蛇盅如同镇宅之物，山民但凡对这里还有丁点留念都不会动它们。他们不是迁居而是遗弃，山民是不打算再回来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放弃湖州？”

　　几人走出空荡荡的房屋，小院里的生活物资都搬空了，只剩下一地枯黄落叶。

　　时至中午四人即便位于阴面山也觉燥热难耐。才初春的光景，若是在京畿北地人们还在穿夹棉衣抵御零星降雪。天象异常，定有隐情。

　　殷旭指着远处裸露着棕色石块的山巅说道：“在那高山之巅本该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山阴之地也应是绿色葱笼，阴冷潮湿。初春黄叶，太不寻常了。”

　　舒朗捡起一片落叶，手指轻弹将其飞在半空。再是比出手印，旋即能量凝结，以飘荡在半空的落叶为阵眼形成一个小型的堪舆阵。咒轮寻到那片落叶之树，从上而下贯穿直到进入地底。转眼之间，这株树木地底百米的地质情况记录在一张纸上出现在舒朗面前。

　　殷旭看后拱手作礼道：“想不到舒老弟还通晓仙门秘术？真是失敬！”

　　舒朗回他一笑，亦不多言。他师出云梦泽，又在奉莲殿打发过几个月的迷惘期，但这些仙门缘分不是可以肆意吹嘘的资本。

　　殷茫野凑近他看着那些由黑白点状阴影组成的断层横切面，皱眉道：“这也是你师兄教的？”

　　舒朗对他说道：“是国师大人恩赐的法门。”他指着图纸上的点状分析数据说道：“从土质保水量分析，高温少雨应该是从去年春末开始的。去年春末南域可曾发生过异常之事。”

　　见殷茫野和殷旭闻言摇头，舒朗从怀里摸出张灵力蝶符纸，将此次勘查出的数据祭在灵力蝶中化为灵光消失在山林。

　　“你这是做什么？”殷茫野问道。

　　舒朗：“送去给我师尊和师兄看看。”

　　当听到舒朗想要去南召云岭调查道宗之时，殷旭很是犹豫。

　　云岭是南召少有的灵力场，百年前被南召用作收留捉妖师之地。

　　后来九州道门凋零，散修陆续离开帝国进入南召取代捉妖师占据云岭修建仙观做清修之地。

　　南召风氏将巫灵秘法传授给这些散修，将其培养成新一代的黑衣修士。殷旭自己就是被他们在小时候植入了傀儡咒，被其培养成了暗人。虽然黑衣修士主力在一年前被林墨谦和波波杀死在了妖界，可现在云岭应该还有黑衣修士。再看他们四人，完全不是那些黑衣修士的对手。

　　殷旭说道：“太危险了，要不这样，我们先去南召。风氏皇族现在由世子的心腹掌控，那心腹名叫红緌。我跟她也有几面的交情，找她先摸摸云岭的底，顺带还能谈下买粮之事。”

　　殷茫野说道：“这个可以，我跟红緌也见过几面。去年南召想要沙石砖瓦，找到林氏采买也是我们让湖州衙司给货运单盖章。”

　　舒朗闻言说道：“难怪湖州两季绝产你却并不担心，原来你们早就跟南召有联系。”

　　殷茫野摇头说道：“有联系不假，可也没谈过此类攸关民生的事情。在东京城之所以要去拜会林家其实更多的是想见到林大公子和星河郡主，如若有他两人的引荐，南召风氏应该会同意卖粮给我们。”

　　四人朝更深的山地走去，舒朗不知道林大少之前来南召寻妻的旧事所以也不知殷茫野与林墨谦和波波也算是旧识。

　　殷茫野在路上简单地说了下当年他陪着林墨谦进入南召那一晚所发生的事。

　　舒朗知道波波真身不简单，如今想来怕是那位在东京城俨然已成为商界神话的林大公子也必有渊源。

　　殷旭闻言也感慨了句道：“要是星河郡主在魏城的话，我们买粮该不是问题。”

　　越往下走，背阳山道上的落叶就越多，脚步落在层叠落叶间就像踏进了蓬松积雪里，踩得声声作响。

　　在窸窸窣窣的声音里舒朗听出了异样，他推开一旁的殷茫野，一手抽出甩棍插在落叶堆里，随即是声沉闷的哼吟。再抬手，只见那只玄铁甩棍上插着一截枯萎的藤蔓触手。落叶之下，如蛇类鳞甲摩擦地表的声音还在继续。舒朗还想再追，却被殷旭拦下。

　　“这是灵植妖的触手，被你的神器所伤，为保命自断藤蔓根系遁逃。我想我知道那些山民离开的原因了。不单单是高温无雨！或者说应该是导致高温无雨的原因。”殷旭说罢，又快速返回村落。

　　其余三人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跑进最近的一处房舍，重新跑到正堂查看供奉人身蛇尾的神像龛位，他用力扒开龛位露出后面的墙体，石灰之下是草木混合黑泥的砖块堆砌面。

　　然而一条条至下而上的缝隙却暴露其间，就像被蠕虫啃食过的果肉留下的条状路径，乍一看让人头皮发麻。

　　舒朗与殷旭对视一眼，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殷茫野问道：“怎么了，墙是被什么虫啃食掉了吗？”

　　“是它经过留下的痕迹。”

　　舒朗将手中的藤蔓触手拿过去比了比，大小、形状契合。

　　殷茫野和魏都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殷旭解释道：“神像被山民日夜供奉，凝聚了这一家人的念力。念力就是最初级的灵力，经年累月的集聚就能自成灵气，这些灵气团在神像周围才有镇宅辟邪之用。舒老弟手里的是灵植妖的触须，这些触须被灵气吸引，从土里转出顺着墙体来到神像之下吸收这些灵气。”

　　殷茫野仍旧不甚了然：“所以山民发现有植物钻进房舍，认为这样会损毁建筑物，危害居住安全就搬走了？”

　　舒朗和殷旭来不及跟他多做解释，丢下两人挨家挨户查看神像之后的墙面情况。魏都查看了其他墙面的情况后对他说道：“少帅，整座房屋只有神龛后的墙壁有被藤蔓钻过的痕迹。”

　　殷茫野思忖说道：“这草也懂选地方钻？”

　　魏都久在南域，嘀咕道：“殷旭所说的灵植妖会不会跟我们常见的草不是一个概念。”

　　殷茫野走出小院，看见舒朗与殷旭只是一个眼神交流就见舒朗又抛出了个灵力蝶。

　　“又怎么了？”他上前问道。

　　殷旭对舒朗说道：“曾经我去过妖界，可我进去不久就陷入昏迷。当时妖界的灵力值很低，妖界内生活的妖灵除了早已修炼出道的老妖而外，那些小妖都因灵力匮乏而未能开智，妖界外围的灵植类妖物也在休眠期根本出不了妖界。短短一年多两年时间不到，灵植妖就可以将触手伸到这儿来吸取灵力，只能说明如今妖界的灵气已经复苏。”

　　殷茫野：“你们的意思是妖界的妖物跑出来伤人呢？妖界在哪里？我们还要去妖界吗？”

　　舒朗对他说道：“曾经的妖界是湖州毗邻的整个南域，如今的妖界龟缩在湖州西南以及南召东部的小片地区。”

　　舒朗将那节藤蔓放进行军包里说道：“我们先去南召，妖界也与南召相邻，这件事不单单关乎湖州。”

　　时隔两年，殷旭再一次带着帝国人来到了能通往魏城的直道。南召守兵见到殷旭出示的信物之后直接放行，殷茫野没料到他还有这么一手，问那信物的来历。

　　殷旭答道：“两年前林大人带着郡主北上，我留在湖州殷帅帐下休养。林大人临行前带我认识了林氏商贸湖州办的人，这两年林氏商贸与魏城多有物资贸易。这次我们进去南召为求粮食，这件信物就是林氏商贸湖州大掌柜在昨天给我的。”

　　殷茫野闻言叹了口气，殷家估计再往下走三代也干不过林家。

　　走到旧魏城城门，四人就看到等候在此的红緌。那一袭红衣立在深碧之间很是夺目，舒朗从她眉宇间看见了属于波波的灵犀。红緌居高临下也从舒朗的身上感知到了股熟悉却又混杂的气息。

　　殷茫野走到她面前抱拳行礼说道：“红緌姑娘，好久不见。”

　　红緌回礼道：“殷少帅，久违。”她将目光投向殷旭又道：“你能康复真是出人意料，恭喜你。”

　　殷旭苦笑了下，说道：“被人强制撤销运行中的傀儡咒还能活下来，我的确命大。”两年前，他跟着林墨谦和波波进入妖界，本来是向导为两人开路，却不知自己早已被南召国主植入傀儡咒而成为活人耳目。因此暴露进入妖界的密道，才让那些黑衣修士与捉妖师进入妖界。

　　红緌笑道：“不管怎样，活着就是最好的。”她看向舒朗道：“这位是？”

　　舒朗上前拱手行礼：“在下湖州督军舒朗。”

　　红緌拱手道：“南召殿前仪红緌。”

　　红緌再度打量他，更加肯定他身上有股独属于风氏女子的气息，而眼前之人分明是男儿身。更奇怪的是，在这股纯净的神性气息之下又暗含着应该属于风氏男性的巫灵之力。两种气息混合交融，让人疑惑又好奇。

　　红緌领着四人走进山门，沿着梯田田埂向上而去。舒朗从云梦泽的水纹记录中知道，这里在三十年前曾经发生过一场灭顶的洪灾。因为那场洪灾，曾经的南召国都魏城被淤泥掩埋，三十年，经过三代人的清理与开垦才让这里重新恢复了生态，能长出稻米。

　　而三十年前的那场洪灾实为人祸，舒朗悠悠然地叹了口气。红緌见状问道：“舒大人何故叹息？”

　　舒朗道：“我曾见过一副描绘魏城新建落成的画作，今日身临其境只觉琉璃易碎，物有兴衰。”那幅画是泽浣当初留在魏城时，给风如怒做的魏城规划图。这幅规划图被收录在云梦泽。

　　红緌哼笑了下道：“琉璃易碎是遗憾，物有兴衰是规律。而你眼前的景象不过是人祸。”三十年前若非帝国围兵魏城，何至于引水卫国？！

　　红緌并没有打算领他们进入西岸新城，只将他们带往半山腰上的廊亭。红緌邀他们坐下说道：“本来你们是不可能进入南召的，看在林大公子的面子上才放行。你们前来所谓何事？”

　　舒朗和殷旭对视一眼，很是默契地决定先说妖界之事。舒朗从包里摸出那只枯萎的藤蔓放在桌上，说道：“我们刚才在与南召毗邻的山林里遇到了灵植妖。这是在被它袭击之时斩下的一截触手。”

　　红緌拿起那截触手，看到上面残留的玄铁神器的痕迹，肯定这斩妖的手笔并非是殷旭所谓。她再次看向舒朗，笑道：“想不到舒大人还是仙门中人。”不待舒朗回答，她又盯着那截触手说道：“这株灵植妖手虽伸的长却还未成年，攻击力有限，我猜它应该没伤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