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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我心无垢 ...

  •   等两人上街时,已经黄昏,入秋后的天色黑的早,巡街小吏沿街挂灯。

      街上的行人也逐渐增多,萧王朝不实行宵禁,对于很多精力旺盛的人来讲,夜晚才是一天的开始。

      两人走在东京城的街道,林书翰换下了官服,白衣书生俊朗风流,他异常的兴奋,他指着东京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条河渠给泽浣说着它们的起点与终点,那些名字的来历,那些修建时的奇闻异事。这些都是他从书上看来的,他从未对人讲过,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喜欢倾述和卖弄。他哪里知道,这位仙人,曾经参与过东京城的重建规划,这里的每条主街都在他笔下重生过。

      泽浣走在他身边,默不作声,唇角微微扬起泛着浅笑,他喜欢看着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漾开的自信飞扬的神采,在上一世他们都错过了彼此青葱时光,而眼前这位白衣少年,正好弥补了那点点的缺憾。

      到了樊楼,林书翰直接将他领入直达顶层的楼梯,到了他昨晚开的包间,让人上了桌酒菜。泽浣见到那壶酒,想起他沾酒废的德性,直接端到了一旁的柜子上道:“今晚就吃饭,不要喝酒。”窗外灯影如昼,他脱去披风挂在衣架上,看着镜中的自己的那头长发,曾经他为了了断他对自己的痴狂劲儿,直接把自己的长银发剪成了小寸头,直到他受雷刑后倒在他怀里说:不要剪了,等再见你时,想见你那头长发。

      现在,他的头发长及腰际,两人也算再见面了,只是可惜,他已经不记得两人的过往。

      他微微叹了口气,走回饭桌,坐了下去。林书翰不知道该找个什么话题,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他想起他和的诗,心想这位国师一定喜欢雅乐,便对泽浣说道:“国师大人,樊楼的男歌伶唱腔空灵婉转乃京城一绝,我们这样只吃饭缺了点意境,不如请两位伶人来歌咏助兴。”

      泽浣点点头。

      林书翰让侍者请了细姊和细奴两姐弟来,姐姐抱琴与弟弟走来行礼后便调了调音,开始弹了曲调,细奴便开始吟唱起来。一曲唱完,琴音绕梁,歌声悦耳,辞藻浮夸过于靡靡,林书翰不是很喜欢。

      “你们怎么不唱我昨日给你们写的词?”他问。

      “回公子话,昨日我和姐姐在台上只唱了一次,便被管事叫停,连公子的词作也被撤了下去。”细奴说道。

      “怎么可能?”林书翰不可思议的说道,这家酒楼的幕后老板是林家,他的词居然有人敢撤下来。

      “你写了些什么?”泽浣问道。

      林书翰将昨晚他写的那首水龙吟念给他听,泽浣听罢心想朝中太后主和,还雇佣南诏的十万大军北去与柔然军对阵,皇帝缠绵病榻数年不理朝政,太子新婚还未能诞下子嗣羽翼稚嫩。南召与柔然在帝国北疆对峙十年,帝国将士闲置却要支付给南召高额军费。北疆战事背后牵动的利益方怕是比蛛网还错节。新科状元借词说战,有人担心他那身官服还未穿旧就要被剥了,撤词为的是保护林二。

      “估计是刚劲有余,温婉不足,不适合在酒楼吟唱。”泽浣笑道。

      “温婉不足?那我就再写首温婉的,细奴,去伺候笔墨。”林书翰听他这么讲来了兴致,“国师可有雅兴,你我再和诗一首。”

      泽浣点点头道:“林公子先请。”

      林书翰对着仙人作诗有点紧张,找不到感觉,盯着柜子上的酒壶道:“国师,能否让我借点酒兴以助诗性。”不然满眼是你,满心是你,满脑子全是你,再写些狎戏你的诗就真闹笑话了。

      泽浣摇摇头,却走到柜子前以身遮挡,祭出灵力换了壶酒香醇厚后劲力轻的天庭佳酿,端到他面前,侍者要上前斟酒却被林书翰拦下了,对他们道:“你们都出去,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三两名侍者和细姊,细奴姐弟全都躬身退下。

      雅间里就只剩林书翰和泽浣两人。

      林书翰将自己和泽浣的酒杯满上,两人碰杯浅抿,那醇香的玉露裹舌而过是满嘴留香,绵柔入喉微辛之后是丝丝甜意。

      “好酒!”林书翰不由的感叹道,将杯中酒饮尽后,身心放松再侧头见那泽浣也不感紧张。他将空酒杯放在桌上,起身去了露台,又一次看着楼下月色灯影中的东京街市。

      而泽浣尽饮一杯之后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慢慢悠悠百年已过,岁月易逝,如杯中清酒,一滴不剩。他们全在他记忆里,被他时时刻刻牵挂着,而他自己却从未被谁记起,林书翰在纸上写出的泽之涯三个字,也不过是被封记忆中意外涌现的涟漪,水波不兴之时再见他也不过是路人。他看着露台上的那位白衣少年,目光温柔缱绻,再过九个月,他就清醒了,到时候这番死局与他联手,那么他或许也不再伤怀再感叹岁月绵绵,无尽无期。

      “国师,在下已然意境在胸。”

      泽浣抿唇浅笑,揽袍而起,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执笔写道:秋月夜,浅醉樊楼,遇知己,三生有幸,作此篇,聊以寄情。

      秋水弥天,飞沙渡,几番风雨。玉露深瓶,琼滑杯过,欲醉难醉。

      轻罗细姊拨琴声,谁家伶音惊珠泪。更向晚,良辰旧约空负,景不再。

      叶尽时,裘难暖;云停处,曲终散。天公怜离苦,传音鹊桥。

      乍看月影叠重重。

      不知归期何年年。

      终不过,望断银河路,空嗟叹。

      这是首《满江红》,泽浣细看,字字咀嚼,情入词意,无须多言,与之对视,莞尔一笑。

      接过他手中的笔,那笔杆还带着少年掌中的温度,他在宣纸下面的留白处写道:

      和知己。

      漫卷西风,凭鱼跃,白云沙鸥。玉霄九重,青鸾翔空,任去任留。

      自古男儿多慷慨,谁记伶家小重楼。愿君听,谓密之如密友,胶漆交。

      酒自酣,肝胆露;高卿歌,乱击缶。千古双刃剑,藏匣淤底。

      霜锋一出寒杀杀。

      鳞甲青脊满沉沉。

      再回首,我心净无垢,月依旧。

      许是那杯酒意太浓,唤醒了泽浣藏在心底的情谊,他忘了本不该在他历劫时,述尽心事给他听,可他现在不写,等他历劫后又是那武夫莽撞,他又能有什么机会将情赋词说给他听。怕是说了,他即便懂了也只会高兴得打套拳给他看,到底是没有兴词和词的旖旎含蓄。

      林书翰看着泽浣和他的词,终于明白。

      原来,心事他都懂。

      原来,他心同他心。

      他从袖中拿出印章毫不犹豫地盖了上去。

      他不怕,为了那句:我心无垢,月依旧,即便天下皆知尽言荒唐,他不怕。

      盖了之后,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泽浣从袖袋中拿出那枚近百年没有用过的印章,也紧接着他的章盖了下去。林书翰一看,印章缺了一角,上面刻的字不甚清晰,从笔画走向依稀可推测是蝌蚪文的泽之涯。因为印章不完整,印在纸上的字看着并不像字而是像个特别的图案。

      泽浣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许久没用,玉石干裂,不知什么时候就碎了一角。”

      林书翰听罢,拿出自己的印章道:“我的印是自己刻的,用的虽是一般的花蕊石,但我这块品相却极好,色如鸡油黄中间白蕊纹路清晰可辨。我刻章用了一半石,还有另一半石放在榻前作收藏用。国师若不嫌弃,我想用那另一半给你刻个印章,你可愿意。”

      泽浣听他的话,话里有话,本不该答应却在他炙热的目光中应承了下来。

      “那国师的章,我是该刻阴还是刻阳?”林书翰继续追问。

      泽浣觉得自己选的那酒本不是能醉人的酒,怎么这个问题叫他头痛,有点难回答。

      “国师,你选阴还是阳?”林书翰上前一步几乎要贴着他,又问了次。

      “我的章一般用篆书,还是刻阴文比较适合。”泽浣退后了步,被逼着抵在了书案上。

      林书翰听罢退后几步,让他喘了口气,笑道:“国师选的是阴,我记住了。”

      泽浣有些生气,一句话硬生生的被他掐头去尾,叫人听着别扭。

      “是刻阴文的章。”他补充道。

      “我知道,我懂!”林书翰坏笑着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少年的痴狂劲儿上来了,谁都挡不住。

      林书翰看着两人的词,道:“国师,将这两首词给樊楼伶人唱咏可好?”

      这次泽浣没有答应他,他道:“自古文字多罪,你才入仕途,如果被有心人胡乱解释,恐遭人指摘。”

      林书翰摇头:“我不怕,这本是佳作,你我坦荡又何怕小人诋毁。还是国师嫌我的词,格局太小,不配和你的词同时唱咏。”

      泽浣失笑了下,拍拍他的肩旁道:“我都当你是朋友了,是胶漆之交。我只是不愿我们的词被人胡乱猜测而已。人言可畏!”

      “我不畏人言,我只知道君子坦荡荡。”林书翰急道。

      他就是被藏在匣中埋在淤泥中的宝剑,宝剑出世,杀尽四方乱臣贼子。

      泽浣懂他,他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懂他。

      泽浣心软想到他一满十八岁就得噶,报以临终关怀也就没再反对。林书翰见他终于不再反对,唤来细家姐弟,将纸给了他们。

      两人看罢,再抬眼看着两个仙人,叩首感谢。姐姐说道:“公子词中两句:轻罗细姊拨琴声,谁家伶音惊珠泪。说的可是我们姐弟?”

      林书翰点点头:“细姊啊,不是你的名字吗。拿去吧,有这首词,保你们不会再被樊楼驱赶。”

      细家姐弟对视一眼,再次俯首叩谢,这哪里是不会再遭樊楼驱赶,这是要被捧上魁首的节奏啊。能被状元郎写进词里的伶人,能扬名天下。

      两人接下宣纸,小心翼翼地捧出房外,不多时,楼下的屏风处,又挂上了装裱精致的状元祠,下面还有他称为知己的神秘人和的词。此曲一唱,风靡全城,渐渐传入各地。那细家姐弟的名头也叫响了,风太后也喜伶音合唱,那年中秋宫宴,还请了姐弟两入宫唱和,此皆不表。

      林书翰和泽浣吃过饭便要离开,刚开门对面萧彦北的雅间也开了门,泽浣不想被太子撞见便加快脚步转身闪进楼梯。随后出来的萧彦北看见林书翰道:“你今天怎么没来校场?”

      “今天观文殿有差事,我明天再来。”林书翰心里想着泽浣,解释完急忙行礼告辞追了下去。

      萧彦北看着他那件包间里的两幅碗筷,狐疑的对阿炳道:“怎么,他今天请人来樊楼吃饭?”

      阿炳道:“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哪里知道,他长那么大了,你们怎么还拿他当小孩子看。”我又不是他保姆!阿炳在心里念叨。

      萧彦北听罢笑了笑,想想也对,不过林书翰在他的记忆中还真只是七八岁的小孩子。

      而林书翰跑下楼梯后,便看见放在栏杆上的银色披风,泽浣已经不在了。他拿起那件披风,望着满街来往人群,意兴阑珊。

      他折好披风揣进衣兜,独自走在人流熙攘的街道上,弯弯拐拐的走了几条街后他发觉身后有人跟随。他走入一家银器店,假装看着银质的器物,在一把水壶身上看见了那个身形削瘦的年轻男子正对着自己探头探脑。

      他记下了该男子的体貌特征,不动声色地继续逛街。在多次确认那男子的确在跟踪自己后,他闪入一小巷拐角,捡了张丢弃在角落的烂网兜爬上了街头的矮墙,见削瘦男子在街头张望,张开网兜扑向那人,林书翰知道自己力气小从背后偷袭估计也制服不了那男子。只能靠自己身体落下的冲击力将那男子压在身下,他将网兜罩住男子,收紧网兜,拴在其身后,坐在他背后抓起他右手的无名指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那男子嚷道:“谁说我跟着你?你当街行凶,我特么告你!”

      林书翰见他嘴硬直接反掰着他的无名指,痛的那男子叫嚷奋力挣扎,林书翰压制不住,也不嫌那男子身上一股怪味儿,抽出他的裤腰带,反身将他的双脚拴住。挣扎间那男子臭烘烘的破烂草鞋直接甩在林书翰的脸上,熏得他差点吐出来。

      见那男子勉强被制服,林书翰从他前胸兜里摸出两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上面盖的章是九汇号,是林家的银楼,九汇号的银票有特殊的防伪标记,每张还有独立的编码,而这张银票上的编码小图叫林书翰看一眼便知道这是林墨谦开给林家人用的私票。

      “谁给你的银票,一百两银子,把你活剐了论斤卖都不值。你不说我现在就抓你见官,偷盗面额巨大银票你知道要判多少年吗,到时候在你脸上刺个囚,在送到北疆战场当人肉盾牌!”林书翰恶狠狠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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