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日落阳关

113、劫数

　　林书翰抬头打量莫娇娇的容颜盘算自己那个计划的可行性，脑海里浮现出伊尔公主的模样，同样的琥铂色眼眸，只是伊尔公主的双眼更深邃，鼻梁更高挺。

　　不过这些不重要，穆容青想要的是伊尔公主体内的龙血竭，长相可以忽略。

　　他调整了下放脚的位置让自己坐得更舒服，监察司的椅子真硬，坐上去像受刑。

　　“二十年前，穆容青的父亲掳走了你的母亲并且一夜之间斩杀了羯魔部的守军，羯魔部从此一蹶不振。传闻你母亲勾结穆容部，里应外合想要荡平贺兰山。若非你父亲在奇袭那晚到了你姑姑家吃酒，他或许也会被穆容部杀死。为此，你那身为嫡长子的弟弟失去了继承家主的资格，而你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保全你的弟弟，年幼时就被送到东京城，与亲人分离，饱尝人情冷暖。”

　　莫娇娇听完他的话，端着杯子，媚眼上挑，唇角带笑道：“看不出林将军挺了解我的，怎么，对我感兴趣？听闻林将军还未娶妻，想不到是喜欢我这款的。如果你能荡平穆容部，取下穆容青的狗头，或许我会答应嫁给你。”

　　林书翰摇摇头：“莫小姐，你可以叫我林公子。我说过我代表的是林家。”门外响起敲门声，他起身开门，是泽浣，他走到他面前，关上房门。

　　泽浣低声道：“萧钰到了，我要跟他再谈点事情。太后还让我进趟宫，我们忙完了便各自回府，不用等我了。”

　　“好。”

　　泽浣递了盘乳酪饼给他道：“饿了就和她一起吃吧，听阿炳说她挺固执。耐心点，别着急。”对于他打消出征沙海的想法，泽浣很高兴。

　　林书翰捏了下他端盘子的手道：“早点回去，看今晚我们谁先到家。”

　　“好。”

　　再次进门时，林书翰眼角漾着藏不住的喜色，莫娇娇盯着他那副神色道：“门外来人便是你心上人。”

　　林书翰挑挑眉，不置可否，将乳酪饼放在她面前道：“尝尝，不一定有你们沙海做得正宗。”

　　黄灿灿的饼还带着锅气，浓郁的乳香混合着麦香让莫娇娇想到了童年母亲还在身边的日子，和面，揉面，擀薄，洒上干乳酪，在铺一层薄面，再洒上干乳酪。如此反复四次，压紧边角，放在炉中烘烤。食物的味道，母亲的味道。

　　她拿起一张饼，咬下，流稀的带着咸酸味儿的炼乳顺着吮吸先进入嘴里，再来是富有嚼劲的饼，和着乳味儿裹着麦香吞咽进肚。

　　她想起了母亲给自己唱的歌，迷途羊羔香葚子，闻着味道回家吧。

　　她的家在哪儿？父亲在她母亲被掳后就纳了多房妾室，他的弟弟已经不再是唯一的莫家继承人。她再不回去，或许他的弟弟就会在其父死前死于非命了。

　　林书翰见她吃完饼后神情落寞，若有所思，不再像只剑拔弩张的刺猬。心想师重道说得不错，家才是她的软肋，昨晚她的歌，唱得是胡语师重道却听得懂，并且能听出她临死前对家的眷恋。

　　林书翰道：“我们接着聊。我怎么能跟莫小姐去抢手刃仇人的快乐？莫小姐，你自幼来到东京城，虽不幸却也是大幸。”

　　“怎么说？”莫娇娇平复心情，开始听他的计划。

　　“十二部没人记得你，或许你此刻回到贺兰山你的父亲也不能在第一眼就认出你。穆容青要求娶伊尔公主，我们自然不会给人。但是对于他的首次求和我们又不能拒绝。所以...”

　　莫娇娇冷道：“所以你们想让我代替伊尔公主？我怎么可能嫁给穆容青，这太荒谬了。”

　　林书翰：“不是嫁给他，是捅死他。用你手中的刀，报你家族的仇。就像你二十年前被逼流放东京以自证清白一样，用你的实力带着你母亲同样也是你们羯魔部的族长正室回贺兰山，将你弟弟再次拉入继承者的队伍。只有带着你的母亲回贺兰山，你的外公才能名正言顺的支持你弟弟，支持你。难道你还要继续流亡东京城吗，作为个不得善终的细作，游走于达官显贵之间，靠你的身体，你的脸去换取那些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得到的情报。直到你不再有价值，然后像只死老鼠一样死在东京城的犄角旮旯？”

　　莫娇娇随着他的游说眼中幻出神采，旋即又熄灭道：“仅凭我一人之力是杀不死穆容青的，如果给他落下口实会给羯魔部带来灾难。”

　　林书翰宽慰道：“怎么可能让你一人杀他，我既然敢送你去，那当然是要帮助你的。莫小姐，不妨把眼光放长远点。你们莫氏的骨血里留着沙海王的血液，要不要在你辈手上重拾沙海王朝的辉煌？”

　　莫娇娇自讽笑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莫家现在拉不出一支队伍吗？买码下注，投我们莫家风险有些大。”

　　林书翰：“不见得，哀兵必胜。更可况，随行就市，只要你给得起价，我帮你打。”

　　“你要什么价？”莫佳佳问道。

　　林书翰知道她已经心动了，毕竟对于一无所有的人来讲是不怕风险损失的。“杀了穆容青，沙海的掌控权交由你们莫家。开通沙海商道。其实，只要商道安全，能给你们沙海带来更多的利益，不是吗？莫家一直在跟西弗利斯家做生意不是吗，沙海王室后裔当走私客，不觉委屈吗？”

　　林书翰的话让莫娇娇陷入了沉思，她已经二十七岁了，早已过了沙海女子的适婚年龄。

　　然而她的父亲从未考虑招她回贺兰山，如林书翰所说，她在东京城游走于达官显贵，靠身体接近他们获取情报，随时有性命之虞。

　　莫家在东京城的核心层内从未有她的位置，即便她搭上了吴克俭成了吴家的小妾，费劲心力嫁祸吴家通敌，在围剿阙乐大街之时，莫家也只是看着她被监察司带着，至始至终从未出手相救，她的父亲是不打算让她回贺兰山了。

　　她昨晚对阿炳的劲儿，不过是垂死前的挣扎，给自己唱的挽歌。

　　莫娇娇眼中黠光忽闪，道：“林公子，我想跟你做这个生意，毕竟对于我来讲算是无本生意。不过，林公子，你是不是也应该拿出点本事让我看看，你是否值得我与你合作。”

　　林书翰心想我还没让你供出一品堂在京人员，你倒先提要求了：“你先说说看。”

　　莫娇娇看着桌上的奶酪饼，似回味般的抿抿嘴：“按照我族教义，元宵当天是十二部一年内最大最隆重的祭祀日子，会从薄暮持续到翌日黎明，上到族长下到乞丐，都要参加。包括守卫，包括士兵。穆容部的同盟铁战部家族墓地离你们最近，就在阳关以西八十公里的沙湖之畔。把铁战部族长的首级带给我，余生任君差遣。”

　　林书翰脑海里浮现出西域地形图，阳关以西八十公里是个临湖的晒盐场，是十二部里靠贩盐最富的铁战部的地盘也是穆容青最牢固的同盟以及财力支撑。

　　“你想让我先把穆容青的钱袋子毁了？”林书翰说道。

　　莫娇娇柔媚一笑道：“不毁他的钱袋子，你就打不过穆容青。二十年前铁战部假意与我部交好，那晚打开城门放穆容部进贺兰屠杀的人就是铁战部的族长铁意格。你要莫家重掌沙海，第一步就要杀了铁意格，只要杀了他，他的侄子和儿子就会为了族长之位争得你死我活。如果你能把铁意格手上那象征族长身份的章戒取回来的话，那两个傻子只会相互猜忌是对方为谋上位搞出来的暗杀。铁战部一乱，以穆容青的性格肯定会选择铁血肃清内斗，到时候的结局无非两种，要嘛穆容青扶持个阿斗上位，要嘛铁战部直接归于穆容青。无论哪种，其余各部都会忌惮穆容青，他要想统一沙海就更不可能。”

　　林书翰自顾在心里盘算了下忽觉可行，拿过桌上凉透了的乳酪饼，他不喜欢吃流沙炼乳，他喜欢等里面的乳酪凝固之后，一口咬下特有嚼劲。

　　林书翰几口吃下乳酪饼之后，道：“好，等我把铁战部的章戒拿回来，你得把一品堂在京人员名单交给我、学习柔然语言以及礼仪准备出嫁，不然我就直接把章戒放在贺兰山沙海王陵里的祭坛上。给穆容青一个荡平贺兰山的理由。”

　　莫娇娇对着他笑道：“当然，那枚章戒算是你付给我的佣金。”

　　林书翰闻言起身道：“成交，等着我给你带回那枚戒指。”说罢，他转身走了出去。

　　等着我给你带回那枚戒指...

　　按照沙海习俗，男方下聘女方首要的就是一枚刻着族徽的戒指，莫娇娇双颊浮红，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一个男子对自己说这句话。她拿起一张凉透了的奶酪饼，吃了起来。

　　除了审讯室，林书翰来到阿炳的办公室，同阿炳和萧彦北简单的说了下元宵暗杀计划。

　　“还有十三天就是元宵节，我本打算出关探探沙海，不如就提前到今日。我回旧城领两个班的人马，不耽误了。”林书翰将小红钉插在阳关以西八十公里的位置。

　　“太冒险了，我得到十二部的消息称，祭祀是沙族盛典，戒严极苛。非族人不得进入，你去了也是白搭。”阿炳冷硬反对。

　　萧彦北看到林书翰眼中的神采，对阿炳道：“让他去吧，就当成是探探虚实，试炼身手。通知潜伏沙海的人员配合书翰的行动。”

　　阿炳腹诽：你倒是想得开。

　　泽浣送完萧钰过来打招呼准备回林府，看到林书翰笑道：“这么快就谈好了？”

　　他让萧钰把伊尔公主带回云梦泽。

　　微澜若能想办法把她后脖颈的龙血竭取出来就再好不过，即便取不出，留在云梦泽也安全，总比被妖或修士剥皮取宝物好。

　　“谈好了，她挺爽快的。我陪你进宫吧。”林书翰说着将泽浣推出房间，并对阿炳和萧彦北做了个禁言的手势。

　　两人上了马车，直接驶向皇宫。

　　千秋殿的内务官已经在广场宫门等候，看见林书翰也在先有些诧异，随即躬身行礼领两人进了宫门，穿行在太极殿广场的步道上。

　　今天的泽浣穿的是件山岚色素锦外袍，山岚是大雨将至时，隐匿在山间雾气中若现的浅绿，配了条青梅色的腰带，葡萄石的腰扣衔着两条墨绿色的流苏穗子，在重重的朱红宫墙中显出抹高洁素雅。

　　这抹高洁素雅被站在太极殿内殿中的萧皇尽窥眼底，追随移动的身影，萧皇抬脚向前进了步，身边的侍卫赶紧伸手阻拦道：“陛下，请站在红线以内。”

　　萧皇对着他冷哼了下，太后给他画了条红线，平时活动只能在线内。

　　“滚出去！”

　　他转身走向床榻，盘腿打坐开始吐纳冥想，不现身又如何，只有让他扩散下灵力，他的气息就会让他自动走进太极殿。

　　到了千秋殿，内务官先让林书翰在外等候，领着泽浣单独进了千秋殿的小偏厅。

　　风太后纠结了大半天，还是忍不住叫他进宫见自己。

　　内务官将大门关上，泽浣走到她面前，道：“你叫我来所谓何事？是担心妖界滋扰人间吗？我让霁悟带人去看结界了。”

　　风太后起身将他迎着坐到自己面前道：“仙尊，少尊的劫数到底是什么，你知道吗？”

　　泽浣愣怔：“他的劫数是司命亲手写的，生死劫。”

　　“真那么简单？”风太后欲言又止。

　　泽浣想想，自己给他添的姻缘格，给宋珍珍占卜出的夫君名字却不是林书翰，有些心虚地道：“我手欠给他添了笔姻缘，那结婚对象的丈夫好像不是他。哈哈，管他的，反正结次婚就行了，就一个多月了。我打算今天跟他说我要闭关，等他十八岁再出来见他。让他和青梅竹马把姻缘了结了。”

　　风太后呼出口气，这仙尊当真不知道吗，她说道：“可我听人说，少尊的神躯被雷劈散了，真正的历劫要以凡躯化神。”

　　“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当年我是看到他被雷罚的。”泽浣回想当年情景，想到最后自己因要同无涯共受雷刑被天兵架在外面，最后像是晕厥过去，并没正真看到他行完整个刑罚。他看着风太后：“你被困皇宫就跟蹲监狱一样，不可能有神下来看你，包括你的师尊。你是从何处知道他要通过凡躯化神的？”

　　一道电光劈向晴空，随即雷声隐动。

　　天机不可泄露，这是来自天的警告。

　　泽浣到此时才顿悟，难怪林书翰不到一年身躯就变得高大伟岸，不到一年就能从文到武的转变。

　　他虽盯着风太后，却陷入了自责的泥沼中心绪难平，道：“歇雨，他真的要以凡躯化神吗？那得有多难，人生千千劫。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他沉溺爱欲无法进阶正神，也是我让他犯弑神之罪被毁神躯，是我...都是我的错。”

　　风太后见他这副模样，开始后悔跟他讲这些，她急道：“仙尊无需担忧，所谓凡间劫不过五度，生、老、病、死、苦而已。少尊好歹是神魂，化神是水到渠成之事。我担心的是你，仙尊，你是天眼狐皇仅存于世的血脉。”

　　泽浣双手十指相互叠交，扣的泛白，他强装镇定的说道：“我能有什么事，我一万年独自在洞府修行都相安无事，我这个血脉对于如今的神域来讲又能算是什么威胁。歇雨，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是阿怒说的吗？他有没有说是谁放他出封印的？”

　　风太后苦笑了下：“这个孩子从来都是个工具，一辈子被人当枪使。他只说是位神放他出来的，估计那位神做事隐秘，连他都不知道是谁。”

　　“罢了，暂且说到这里，他还在外面等我呢。先等他度完十八岁的劫难再说罢。”泽浣站起身，忽感头晕目眩，风太后走来想扶他却被他抬手止住，只丢下句：“原来，这就叫力不从心。”

　　他想起自己和无涯第一次在大荒见面的场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神域少尊要带自己回天庭请天罚，甚至一剑就把他劈回原形打趴在地。

　　如今居然要靠凡躯化神…

　　他走向殿外，看见站在宫道上等自己的男子身形伟岸高大，那道身影渐渐和泽浣脑海中仗剑而立的少尊重合，虚实相交之间，如拳击心门让他痛到窒息。

　　他走近林书翰面前，挤丝笑容道：“我们走吧，回家了。”

　　“你怎么脸色不大好，在监察司用过午饭了吗？”林书翰问道。

　　“跟你一样吃了点乳酪饼。”

　　“那我们回家，叫厨子再做点。兵部有事要我去趟外地，预计元宵节后回来。你陪我吃完饭，我就走。”林书翰道。

　　“好。”泽浣心想借这个机会，两人暂时分开也好。

　　两人并肩而行，一高一矮，一白一青，风太后站在殿阁上看着渐行渐远的两道身影，心中叹道：难道都要被困在人间吗？！

　　两人走向太极殿，在途经广场走道时，同时到股气息，这股气息让泽浣想到平谷的槐花香，让林书翰想到宝津楼地下室那股霉臭。他们停下脚步，目光锁定高然耸立的朝谒正殿。

　　林书翰拉着泽浣道：“我进去看看，你先在宫门外等我。”是那个邪祟，那个能让泽浣消失掉并差点死掉的邪祟。

　　泽浣拿下他的手道：“还是让我去，他曾经是我学生，我有办法对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