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日落阳关

112、小迷妹

　　监察司

　　林书翰在看完昨夜莫娇娇的询问笔录后对阿炳说道：“让我单独见见她，莫家在东京城真正的负责人我们并没有抓到，莫娇娇就是个小喽啰。”

　　阿炳道：“沙海传回的情报显示她是莫氏家主，莫离的长女。”

　　林书翰：“传闻莫家长女长期在东京城，沙海十二部没几个人见过她。可莫娇娇到底是谁，谁都可以是莫娇娇。就像谁都可以是伊尔公主一样。”

　　阿炳有些迟疑，他懂林书翰的意思，道：“你是说我们抓的那位不是真正的莫娇娇。”

　　林书翰起身将笔录放回原处道：“不，她是不是莫娇娇不重要。这一百年间十二部就没有真正统一过，莫家之所以怕打仗是因为他们不过是为一百年前的沙海王朝守陵的末流王室，他们兵力最弱，几乎谈不上有正规的兵力。如果局势一乱，他们估计连贺兰山都保不了。穆容青一直想要吞并他们。他们存在的理由不过是身体里有那么一点点的沙海王族的血液。”

　　一旁坐着的萧彦北道：“你的意思是想拉拢莫家，扶持一个新的沙海王？”

　　一百年前的沙海是被神明遗忘的放逐之地，但是就是那片荒芜里，却有着一个神秘又强大的王朝，王朝的名字就叫沙海。九州小天战之后，统一的沙海因王室内部斗争分裂成十二部，其中以末流王室莫氏势力最为弱小。

　　林书翰在看完吴至善二十年的作战笔记后，冷静下来，内心对战争的那份狂热也随之消弭。吴至善用兵如神，从未有过败绩也不曾荡平沙海十二部，九州华族眼中的放逐之地却是沙民的家园，为了家园他们能拼死抵抗。

　　凡事起之时，必细斟细酌，以保平衡之道，准确无误。

　　这是吴至善在手记扉页上写的话。

　　他道：“现在的昆都已经作为帝国北防前哨驻地，我大哥还得提防时刻侵扰昆都的柔然残部。南边湖州传来军报，当地山民屯守米粮迁居深山，市面上的粮食价格飙升三倍。妖界平静了百年，南诏臣服了百年，南域也平静了百年，平静太久反而让人放心不下。如果我们陷入对沙海的战争，万一南北局势生变，帝国则三面环敌，国力不允许。所以，对沙海的目的是让他们腾出一条商道，并不是为了吞并他们。与其耗损国力开战，不如让他们自行解决内部问题。而且，五年对西贸易不是我们一家的事情，小亚细亚与沙海接壤，要做成生意，伊斯坦布尔也得出一份力。”

　　萧彦北支着头道：“你想我们联合大食合围十二部？他们在我们攻陷昆都之后可没干坏事，那些凭空冒出来侵扰昆都的柔然残部，我估计都是西克授意。他完全可以把柔然残部限制在西帕高地之内。我不信他。”

　　林书翰知道站在西克的立场，与其让柔然残部滋扰西帕高地，沙漠高地做战与城市作战不同，敌人一旦跑散，你都不知道往哪里追。倒不如把他们驱赶到昆都地界，现在进入春天，冰雪融化，草场复苏，昆都至北海的大片草场都是牧民们迁移之地。

　　林书翰知道帝国在冬天夺取昆都不代表什么，要能将昆都守到来年冬天才算是真正的占领。昆都已经被柔然残部攻城三次，虽都未造成实质损失，他也不能把守城压力全部压在他大哥林墨谦身上。

　　林书翰摇摇头：“我也没指望西克能真心与我们合作。可未来五年的商贸订单，他要想做成这笔生意的话就必须给我们个姿态。他能把关于萧帝国的情报卖给莫家，也能把他所知的十二部情报同享给我们。年前他曾邀请过我去他在东京城的行宫，我还没正式拜会过他呢。”

　　“我跟你一起去。”阿炳脱口而出。

　　林书翰点头，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泽浣，泽浣收到他的眼神，笑道：“我也去。”可能他都不曾察觉，那笑里划过一丝无奈。

　　萧彦北思忖片刻，嘱咐道：“你们去见西克，林氏商贸前行人员所有事宜都可以谈。但他若涉及到两国军事事宜，就不要给出任何承诺。书翰，你先去见莫娇娇，见了她之后对十二部的计划事宜写一份详尽奏报给我，这件事我需得知会太后。”

　　林书翰点头无异议。随即阿炳领着他走向地底，当走下一层层旋转的楼梯到达玄铁层的时候，林书翰不由的感叹了句：“鬼斧神工啊，真想不到监察司还有这等天地。”

　　跟在他身边的泽浣则腹诽道这里的神工也有你一半功劳。

　　林书翰旋即侧头对泽浣问道：“如此雄奇的工程，能跟你们上边比吗？”

　　泽浣有些尴尬，对他笑了笑道：“比不了。”人间现在的生产水平，离神域还有万年的差距。

　　林书翰显然是会错意了，他得意的说道：“看来人间力还是很伟大的呀。”

　　阿炳没忍住侧头对他解释道：“这个地牢是百年前的人间行走-神人纪霄设计，借助神力修建的。书翰，人还是要有点敬畏心。”

　　泽浣掩口一笑。

　　林书翰听罢尬笑两声不再多言。

　　来到审讯室，阿炳道：“关了三个时辰，不知道死了没有。”

　　门打开，房间内漆黑一片，无声无息。当灯点亮，几人看到不大的房间内，只有一桌两椅在等待他们。

　　“人呢？”林书翰首先冲进去，看到椅下掉了的铁链子，和被取下丢弃在一旁的通风口隔断。

　　“我去！这女的本事不要太大。”阿炳看着那玄铁隔断说道。

　　话未说完，林书翰便缩到桌下，跳进了通风口。

　　泽浣看到那黑黝黝的通风口，心里又骂了林书翰是头猪。他对阿炳急道：“观文殿，档案馆，米字零零三六号档案。是这里的设计图，你派人将各处出口守住，出口是焊死的，她跑不出去。”

　　说完，他取下门上的鲸脂灯也跳下了通风口。

　　地板下传来泽浣的嘶吼，沉闷失真。

　　“林书翰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你是头猪吗？你出门带脑子了吗？再往前五十米就是个纵深五米的回流口，你再不站住摔死你！”

　　萧彦北从没想过儒雅温文的仙人泽浣也有被逼疯的那刻，一时惊愣站在原地，当被阿炳拉着走出房间时，才浅笑起来。

　　“想都不要想。”阿炳冷道。

　　萧彦北愣怔不解：“什么？”

　　阿炳道：“那是个坏榜样，不许学他。”

　　萧彦北捏捏他的手，坏笑道：“我不骂人，最多廷杖，孤亲自打。”

　　阿炳想到在樊楼被他按在软塌上拍屁股的事情，将他的手揣进自己衣兜里，抵着他耳朵低语：“别忘了，我也能拍你屁股，用胯部，拍起来比用手的声音大。”

　　两人牵着手走上楼梯，迎着光的那刻，旋即分开，萧彦北见到再度变得雷厉风行的阿炳调度安排。他退到走廊墙角尽量避免成为他的阻碍和累赘，他想起昨晚两人厮磨时，听阿炳从那浴缸提起的弗朗基，温暖的阳光，碧蓝的海水，细腻的沙滩。带着熏香的咸肉和玫瑰色的果酒。

　　从弗朗基到他航海时的见闻趣事，萧彦北在他怀里当了位安静的听众，听他说了大半宿，听到他沉沉睡去。

　　能听出阿炳有多留恋航海生活，如果不是自己那十三道急信，如果不是自己在信中的痛述，他不会回来。如果不是想让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他不会让林氏断海运开沙海，他自私吗，他不愿去想。

　　十年间他在地图上标记出阿炳到过的每一个地方，当地的气候，历史，美食，文化。很多时候他找到的书籍资料不如阿炳信上写的详尽，阿炳曾在一封信上不经意地提到过一句话：海民的谚语：喜欢航海的人，永远停不下脚步，也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久留。

　　阿炳爱鹤也喜欢鸟，萧彦北总觉自己折断了阿炳的翅膀。

　　他靠在墙角，看着他冷静高效的调兵遣将。他心想如果自己不是生在帝王之家，如果能和阿炳一起踏上远洋的航船，自己是不是会更高兴，毕竟如阿炳说的，两人之事，理当共悦之。

　　在地下通风口被媳妇儿拎着走的林书翰争辩道：“我这不叫鲁莽，我这是正常反应。迎着风走，就能找到她。”

　　泽浣冷道：“跟我从原路回去，等其他人下来搜寻。”

　　林书翰挣脱掉他的束缚后道：“不行，都走到这里了，再走走就找到了。”

　　“你敢！”泽浣厉喝，“你都不知道这里管道四通八达，连着所有监舍，每隔十五米就有个回流口。摔下去，你就成堆肉了！”

　　“那莫娇娇为什么敢下来？”林书翰冷道。

　　“我怎么知道，想死呗！”泽浣没好气的说道。

　　两人僵持不下之时，都感到迎面风向变动，一阵窸窸窣窣，密集如千爪爬过铁面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细细密密的指甲声音在黑暗中尤为瘆人。

　　“谁！”林书翰将泽浣揽在身后，通道狭小，仅能容两人躬身站立，这一拉让泽浣踉跄跌倒，差点摔落了手中灯盏。

　　“闭嘴，安静！”泽浣举着手中灯盏从地上爬起。

　　泽浣沉心细思，那声音是千足妖类，感知通道内传来的动静，体量应该不小，至少有五百年以上的修为。他端着鲸脂灯凭空画出道降妖阵印，虽然没有灵力加持，但鲸乃大洋灵长，其脂肪自带灵气。

　　散在空中的咒轮很快就随着油脂挥发而消散，却也起了些威慑作用，黑暗中那千爪爬地的声音停止。

　　妖界结界是妖皇下幽冥前自散修为加持，不可能有妖冲破结界进入人间。自己守着人间百年未曾察觉九州何方有散修五百年的妖类。

　　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妖？！

　　泽浣对着漆黑寂静的前方呵斥：“何方妖孽！”

　　“结印画法独特奇绝...你可是国师大人？”甬道内传来声紧张又惊喜的颤音。

　　“谁？”泽浣心想不妙，这妖怪真是从妖界跑出来的？！他四百年前曾是妖界国师。

　　冲出道黑影，带来阵冷风，一个黑衣少年冲到泽浣面前一把搂着他的衣袍，哭丧着脸说道：“国师大人，我们妖界快散了，这些年很多地仙修士进入妖界杀我们取精魄。我们妖皇还在离恨幽都，无人能护妖界。能不能带我去见波妃殿下，请她下幽冥把我们妖皇放出来。”

　　“怎么可能？妖界的结界是妖皇惊风亲自布下的，那些地仙修士有什么本事能穿过结界？你先说说你是怎么跑出妖界的？！”泽浣问道。

　　“你...小兄弟，你能先放开了国师大人吗！”林书翰拍拍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抬头看到林书翰，松开泽浣道：“原来是少...”

　　听他要叫少尊，泽浣慌忙捂着他嘴巴，急道：“少什么少，这么老一张脸，还少！”他抓起黑衣少年道：“此处可还有其他妖类？”

　　黑衣少年摇摇头。

　　“那名女子了？被你吃了？”

　　黑衣少年摆摆手：“我到了东京城才知道这里到处都是监控咒和辟邪阵，我没敢去民宅，怕惊扰到那些人到时候又给妖界惹事儿。这处公职机构没监控咒和辟邪阵，本想躲在这里休息。还没睡下又闻到阵龙血竭味道，我太饿了，没忍住想钻出来找找，哪知道一钻就遇到个女疯子，大吼大叫，吓死我了！我怕她把人引过来，就把她掳到管道里。正想等天黑再去找龙血竭，你们就下来了。”

　　泽浣闻言翻了个白眼，伊尔身上的那个龙血竭对于她来讲真是个灾难。

　　林书翰见这小妖挺可爱，道：“小兄弟，你把那女的放在哪里？把她交给我，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泽浣急道：“你胡说什么，你有什么好吃的？你知道他吃什么吗？”你除了身躯里的那道神魂算是美味而外，其余都是糟粕。

　　他对小妖道：“你先把那女的交给我们，妖界的事情我找人处理。”遂又对林书翰道：“我们分头行事，你带那女的上去，我守着他，免得他吓到人。”

　　林书翰应了声。

　　小妖领着两人往前走，管道逐渐变得高大宽敞来到了处通风口处，莫娇娇蜷缩在百叶窗边，透过缝隙的天光打在她身上。

　　听到脚步声，她瞪大眼睛警觉又无助的盯着黑暗的管道，像只被缚陷阱里的小兽幻想着前方出现了八螯千足的怪物，呼吸加促，双手抱胸，身体蜷缩得更甚。难道是怪物来吃掉自己了吗？！她止不住地颤抖，没有眼泪却呜咽不止。

　　从黑暗中走出身形高大如山岳挺拔的男子，他面容冷峻，眼神坚定，像天神莅临带给她的是温暖与安全。

　　经过三个时辰的幽闭早已被摧毁意志的莫娇娇，又被千足妖掳到地底，早已溃不成军。她看到从黑暗中走向自己的林书翰，一个真正的人类，以为是自己幻觉，她咬着手指眼泪倏然而落。

　　泽浣将小妖拉到一旁，躲在暗处，悄声说道：“你就别过去了，你把人都吓死了。下次来人间，不许变原形。”

　　“我饿啊，变成人形很费体力的。”小妖小声辩解道。

　　林书翰蹲下身，与莫娇娇平视，看到她头发凌乱，脸上全是哭花掉的妆容，从袖中取出张帕子递给她，柔声道：“别怕，没有妖怪了。跟我上去吧。”

　　莫娇娇接下帕子擦擦自己的泪：“那个怪物呢？”

　　林书翰道：“已经跑掉了。”

　　“是被你打跑的吗？”她又问。

　　林书翰微微一怔，旋即又道：“是的，你跟我走。”

　　莫娇娇悬着的心才算落定，她对林书翰指了指自己脚踝，带着哭腔道：“那个怪物把我脚弄伤了，我走不了。”

　　林书翰叹了口气，走上前，抱起她往回走。

　　管道越走越窄，越走越蜿蜒，林书翰不得不低着头，弓着腰。

　　越走越黑，直到光线全无漆黑一片，莫娇娇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到落在自己面前的长发有一搭没一搭的扫着脸颊，以及从他鼻中喷出来的气息，像大漠里裹着香葚子香味的风，温暖又干燥，他宽厚温暖的怀抱让在其怀中的莫娇娇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被呵护的依赖感。

　　带着小妖躲在暗处的泽浣并没有看到，只抱过自己的林二公子此刻正呵护着别人，而那位小女子正仰慕而忐忑得享受专属于他的怀抱。

　　把人送上楼后，外面接应的人把莫娇娇带到楼上，跟着出来的泽浣则带着千足妖直接在地下监狱把事由问了个大概，原来是与南诏相邻的结界出现了薄弱裂痕，想来估计是南诏献祭引发的能量异常导致的。他让监察司派人到宫里找太后，让他通知与妖界水域相邻的云梦泽人领着他回妖界随便加持结界。

　　回到地上房间的莫娇娇放松许多，医官给她的脚简单包扎了番，阿米娅又给她拿了张毛毯。

　　林书翰对阿炳道：“我进去跟她谈谈，如果行，咱们的假公主就有着落了。”

　　“你想把她送回沙海？不可能！”阿炳拉着他，不想让他进去。

　　林书翰拍拍他的手，放松道：“你放心，放她走之前，我会让她把东京城的暗线都吐干净的。”

　　林书翰走进房间，坐在莫娇娇对面给她递了杯热乳茶。

　　莫娇娇以为他是监察司门人，端起茶闻闻味道，讽笑道：“是红砖茶，你们挺费心思的。怎么，昨天硬的行不通，今天就想来软的，耍起怀柔了？那条大蜈蚣也是你们使的手段吧。”

　　林书翰：“是喝不惯这种茶吗？也是，你自小生活在东京城，就没在大漠呆几天。这种红茶你的确喝不惯。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林书翰，代表林家跟你们莫家做笔生意。希望能和莫小姐走向互利互惠的合作地步。”

　　莫娇娇闻言，脸色阴沉下来，这才仔细打量他的模样道：“你就是林书翰，哼，早知道是你的话，我在地下就直接捅进你心窝，弄死你了。”

　　林书翰失笑道：“那只千足妖还等着我们投喂食物呢，你不感谢我这个救命恩人，还想杀我，恩将仇报的下场就只能以身饲妖了!”

　　莫娇娇端起乳茶喝了起来，喝罢抬眼打量了下林书翰，目光落在他肌肉矫健的双臂，想到自己躺在他怀里的感觉，目光变的柔软，道：“你想跟我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