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日落阳关

109、被鞭挞的萧皇

　　萧皇看着这个睡到打酣的侍卫，感到可笑以及不可思议，自己躺在床上意识全无。

　　这货居然敢在此酣睡？他姐姐到底是怎么管理皇宫大内的，纪律如此松散！想到此，他伸手夺剑，直接抽剑出鞘架在那侍卫脖颈。

　　见那冰冷的利刃贴在侍卫脖颈，还是没让他醒，萧皇气急败坏的呵斥道：“混蛋！”

　　这声厉喝，回响在空旷的偏殿，回音阵阵。总算把那侍卫叫醒了，睡眼迷蒙间侍卫瞟见脖颈上的寒光，本能让他僵直身体不敢乱动。再来眼睛直视前方，只觉眼前这位赤足玄色睡袍的男人有些眼熟，他瞟了眼内殿床榻上看见棉被掀开下的空荡床榻，吓的面色如纸。

　　一百年了，无论皇室如何隐瞒真相、如何粉饰传奇，也逃不过大内侍卫的眼睛。

　　历任萧皇在登基后一年左右都会陷入沉睡，犹如一具失了三魂七魄的躯体，无知无觉。

　　延续百年的事情，让人不想去思考它的合理性，他们相信那个神佑帝国的传说，相信这些都是萧皇为人间的付出，为人间的牺牲。

　　因为皇室，帝国统一，政局稳定，海河清宴，为此帝国百姓大多尊敬并认同皇室，说萧皇是帝国吉祥物也好，是帝国象征也罢，反正他们已经接受长眠皇帝的现实。

　　离沉睡萧皇最近的太极殿侍卫们不这样想，他们都知道这就是一个诅咒。

　　太极殿侍卫松散，一班轮值守卫中有些无状之人甚至私下开玩笑说好在萧皇是男的，要是个女人这样躺在床上估计得三年抱两。他们不尊敬沉睡的萧皇，他们更尊重有实权的太后。

　　电光火石、思绪万千。如今本来应该睡觉的人，直挺挺地站在自己面前，把侍卫吓的宕机，不知道该何反应。

　　“放肆，胆敢直视朕的龙颜！”萧皇举剑的手再次往前一推，侍卫以为会割破自己的脖颈却不料那剑刃始终与自己的脖颈相距一丝距离。侍卫知道，从其力度方向把控上来讲，眼前这位萧皇的武力值不弱。

　　他见他不是真想要自己命，便缩跪在地行叩首礼，想到有套他已经快忘的针对萧皇苏醒的应急预案，他道：“卑职叩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陛下沉睡多年，如今苏醒，容卑职去通知太后。”

　　“通知她干什么呢？我知道你们一定有套方案是专门应对朕起床这件事的。但是，你听清楚，朕醒了，身体状况非常好。现在有个百年难遇的机会摆在你面前，能让你和你的家族走上荣耀的顶峰。你愿意把握住吗？”萧皇端着剑，笑盈盈地蹲在地上，对着他说道。

　　侍卫看着这位墨发如瀑，容貌俊逸的年轻男子，那笑里漾出的不是春阳而是冬夜里的寒月，高冷瘆人。

　　萧皇知道，如果要在姐姐风太后眼皮子底下顺利现世，首先要得到眼前这个侍卫的帮助，能给他的无非是自己这个正统身份带给他的利益。

　　“如果朕坐上外殿主持朝谒，那么就需要一个殿前帅。你听得懂朕的话吗？”萧皇抬起剑刃，离他的脖颈远了半寸。

　　大内侍卫不过是名字光鲜而已，没有晋升机会，跟沉睡的萧皇一样都是个摆设。

　　“卑职誓死效忠陛下。”侍卫急道。

　　“嗯，你抬起头来。”萧皇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朕飞升问道的几年里，有没有人对朕的身体不敬？”

　　侍卫：飞声问道？你咋不说你是天君下凡了？！

　　“没有，没有？”侍卫急忙道。

　　萧皇开始编故事：“朕上天问道二十三天，天君殷勤款待本已赐朕天官神职，无奈人间事尚未了结。故而朕要再回九州履行萧皇职责。”

　　侍卫：放你爹狗屁...

　　“那真是辛苦陛下了。”

　　萧皇继续：“你先给朕办件事情，给朕送样东西给卢定远。”说着他把自己腰间的盘扣扣子解下递给他。

　　侍卫接下御用之物揣入怀中。

　　萧皇将剑插入他腰间的剑鞘，又道：“给朕端碗夜宵来，要能嚼的东西。”

　　“是。”侍卫应声退下。

　　萧皇站起身看着他穿出宫道，他没有料到自己心虚编的谎话没网罗到这位侍卫，反而让侍卫更清醒，他直接跑向千秋殿。

　　开门的内务官见来人是他，道：“深夜扣门所谓何事？”

　　“月亮门开！”侍卫简短说道。

　　这是启动萧皇苏醒的应急方案名字。

　　内务官瞳孔微缩，收起倦色打起精神领着他走入千秋正殿。灯火随之亮起，穿着睡袍的风太后打开棋盘，唤醒监控咒，京畿无恙唯太极殿广场下的那团阴影消失了。

　　“才三天时间，就又跑出来了。真是长本事了！”风太后笼了笼长发，给自己睡袍系了根腰带，从壁柜中取出条软鞭子放在袖袋中。

　　她走到正殿，问向侍卫道：“他想干什么？”

　　侍卫出示腰扣道：“他让卑职将这个腰扣交给卢定远，还有想要碗能嚼的夜宵。”

　　能嚼的吃食？风太后心痛了下，眼前浮现出一百年前，阳春三月的平谷，槐花缀满枝头，紫英缤纷下，少女笑颜胜花。

　　抓紧的拳头倏然松开道：“不用启动月亮开门方案，这个人，我直接处理。你们准备碗阳春面，稍微煮硬点。再配些奶酪卷饼和蜜茶过来。”一百年了，她还记得自己弟弟的口味。

　　“是！”内务官和侍卫应声退下。

　　过了一刻钟，宫人们便端着餐食跟在风太后身后走向太极殿。

　　到了宫门口，太后端过餐盘屏退宫人，直接走进了大殿。

　　穿过偏殿，她走进寝宫，看着萧皇正盘腿坐在床榻上，迎着月光打坐冥想。

　　她将餐盘放在矮几上，道：“你就那么想要飞升成仙？”

　　萧皇早已感知到她的气息，他回头对着她咧嘴一笑，那年轻英俊的脸庞让风太后想起了自己的丈夫，那个亲手被弟弟砍掉脑袋的丈夫，殒命之时也是这样的年华，也是这样一幅年轻姣好的身躯和容颜。

　　他翻身下床，赤脚走到矮几前，曳袍跪坐，捧着面碗闻了闻道：“没有阿姆做的香，阿姆用的油是香葱油。红头小香葱放油里温火慢煎，让葱味慢慢渗透进油里，那才是阿姆的味道。”

　　他拿起筷子夹面吃了口，牙齿细细的咀嚼，舌头慢慢的品味。一滴泪落进清爽面汤中，再抬头，他含着面对着风太后哭道：“姐，我快一百年没尝过食物的滋味了。我快一百年没闻过这么纯的麦香了。阿姆说，只要咱们地里能种出庄家，我就能带着她们活下去。可是，神域诸神非得赶尽杀绝。他们杀了妹妹们，他们还杀了阿姆...我好想带着她们活下去...”

　　风太后走到他面前，拂过他因泪水浸湿而贴在脸颊上的头发，取出张帕子给他擦干眼泪，道：“谁放你出封印的？”

　　萧皇没回答她，他清了清鼻音，继续吃面，直到吃光了木几上所有的饭食。

　　他叹了口气，道：“我们风氏是神裔之后，是无妄仙境之主，是神域地仙最大的飞升群体。怎么就被那个叫无涯的灭了族，他现在在下界就是我报仇的机会。”

　　风太后闭了闭眼，痛苦的记忆被再度唤醒。

　　一百年前，无妄仙境一夕之间灰飞烟灭，神域风氏地仙被雷劈成能量化散天地。她体内那股戾火似欲涌动：“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阿怒，跟我去幽冥转世。”

　　萧皇闻言惊惧地盯着她，半癫半痴半狂道：“我为什么要转世，我要转世我就飞升无望。我要飞升成仙，我要得仙寿永年。我要陪着仙尊、我要守着阿姆，让他们不受欺负。神域可坏了，他们想尽办法想要害他们，我要保护他们。”

　　风太后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不了心中戾火，那团火烧上了她的双眸，她一把揪起萧皇道：“你谁也护不了，你从来就是个被人利用的蠢货。一百年前是，现在也是！你要是敢坏无涯少尊的历劫，会连累你阿姆也觉醒不了。你说要保护泽浣仙尊，可你却对他施血灵咒，你差点害死他！母亲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要牺牲舒妹来救你！”尾音因嘶吼而透着绝望。

　　她站起身，取出袖袋中的软鞭，腕间使力抽响了记空鞭：“你还敢托入萧皇的躯体，你欠他一条命，今天就让我把你从这副躯体里抽出来，算勉强还给他。”

　　萧皇看着那条被她驱动灵力唤醒的挞灵鞭就打了个寒颤。

　　他吓得连连后退，空旷的寝宫内没有什么遮挡物，他本可很容易地避开皮鞭。可那软鞭上道道灵光却唤醒了他心底那些痛苦到令人想死的记忆，那些惊骇的记忆吓得他跌在地上，无法动弹。

　　他对着风太后连连摆手：“不...不...姐姐，你别抽我。阿姆，阿姆她也不想你这样抽我。”

　　风太后挥手比出个手印，一个咒轮在团灵光中幻化而出：“你不要跟我提阿姆，你阿姆因你陷入妖祸，在幽冥困了一百年。谁放你出来的？！”

　　随着那个咒轮扩大，萧皇捂着身体腾空飘起，灵魂被强力拉扯，刚刚覆盖完躯体的冥识化为乌有，“啊，姐姐，我好痛，我真的好痛，你住手吧。”

　　“痛吗？萧皇凡遇犯病就会遭十二道雷刑过身，比你痛。泽浣仙尊被缚血灵咒、你阿姆被锁灵箭穿心生剥灵力，他们都比你痛！”风太后继续加持咒轮，灵魂被她从萧皇的身躯中抽出了大半，随即挥出挞灵鞭，劈过那道幽蓝色的灵魂。

　　“啊！姐姐，姐姐，请住手吧。是神放我出来的，我来这里是为了助他们渡劫啊。”灵魂被鞭打成碎片，旋即重新聚拢，又再次被鞭挞成碎片。

　　“是哪位神放你出来的？”风太后挥鞭不停，灵魂被她手中的挞灵鞭抽碎再聚拢，聚拢再抽碎。

　　“姐姐，别打了，再打魂就散了，你还不如引雷劈散我，我好痛啊。娘，啊，你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我就该和你一起随族人被神域灭了，我就该同族人一样被劈成烟云归于天地。娘，爹，舒妹妹啊，我就该和你们一样灰飞烟灭！姐姐修仙得道！她是不悲不喜的仙人。她也像那些神一样为了正道要杀了我啊！阿姆，阿姆救我啊！”灵魂在哭诉也在控诉。

　　风太后可以用手中的挞灵鞭把他抽的魂飞魄散，可她终是舍不得，她不是那放在庙宇里的泥像金身。她收回灵力，手中的软鞭落在地上。那个剥魂咒轮没能将灵魂完整地剥离躯体，代表灵魂与躯体已经全面融合，代表灵魂现在寄托在躯体里苏醒，代表他已经是个人了。

　　“你用了什么方式契合了萧皇的躯体？”

　　风太后走到倒地痉挛抽搐、痛吟哀嚎的萧皇面前。

　　鞭挞在灵魂身上的痛也会通过冥识传递到躯体，经历灵魂撕裂之后的萧皇正受着皮开肉绽的痛苦，然而躯体却是完好的。

　　风太后冷睨着冷汗淋漓的萧皇：“告诉我，不然我会再鞭挞你一次。”

　　萧皇哆哆嗦嗦的说道：“是...是有位神放我出封印，让我来东京城。他说只有我可以契合进萧皇的身体，破除诅咒。我才是他们的劫，姐姐，你们都不知道，无涯少尊的神躯...没有了！”

　　随着这句话天空传来一道闷雷。

　　风太后听到这天雷，讥讽一笑：“什么意思？”

　　萧皇掩袖擦了擦脸色的汗水，道：“具体的我不知道，反正，不管有没有我的存在，神域他是回不去了。当年之事，我们想想，像不像是有人故意做的局。人间、妖界、无妄仙境，都被神摆了道。你在人间守着这万里江山，不就是不想九州乱再被神域插手人间事吗，姐姐，我是被神放出来的。你以为神就只准备了我这一颗棋子？别抽我，毁了我，他们也有其他的劫数。”

　　风太后想到波波，弟弟口中的阿姆。波波说过神最终会归于九州，他们总有一天不再是天的代表，他们也会同上古神裔风氏一样溶于人族。所以，她才是那些不愿纡尊降贵的诸神们的心头刺。

　　风太后走到窗帘边，抬头看着苍穹中，风云悸动，电闪雷鸣。她讽笑道：“怎么你们怕了，波波没被你们杀死，无邪神尊自戕也没真正消散。那些雷声，不是警告，是你们的恐惧，是你们的颤抖。哈哈哈！”

　　萧皇看着窗外趋于磅礴的雷云，心生恐惧，道：“姐，你别再说了。神明不可冒犯。”

　　风太后看着天，那些变成黑紫色的云在阵阵光电渲染下诡谲无比，她道：“在飞升成仙之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当你接触他们，才知道，有些神不配那身天地造化。”

　　她转身看向仍旧倒在地上的萧皇，踱步上前盯着那张带着风氏美貌又极像丈夫的脸，自语道：“真会选人啊，任谁来都会被我抽成渣，选你...我是真不忍心抽碎你。”

　　萧皇爬向她，身体还未从剧痛中恢复正常，他道：“姐，让我弄死...不是，让我帮无涯少尊渡劫，他的劫哪里是个生死劫就可了结的。我才是他的劫难，我能让他生不如死进而大彻大悟，他不受难就无法悟道，不悟道就无法得道化神啊。

　　风太后驱动灵力一把拎起萧皇丢到床上道：“你先把无涯少尊的事放放，先说说你找卢定远干什么？”

　　萧皇掖着被子，揉着四肢缓解疼痛：“我找他给我安排个机会，让我在众臣面前亮相。我不敢让你知道，可我没想到，那侍卫看着不靠谱，却对你如此忠心。”

　　“所以，在皇宫里老实点，你姐八十年的太后可不是白当的。”

　　风太后坐在床边，伸手给他拉被子吓得萧皇后退，望着他脸上惊恐的神色，她收回手道：“之前在平谷，都是你阿姆和泽浣仙尊在教养你，姐姐没管过你，没尽到责任。如今，你既托身成人，我就不能再任由你为所欲为。你的扣子我会让侍卫送给卢定远，太子想变革，可他心软，就像当年对你一样，太心软。要变革哪能不流血，你既然来了，就也当他的劫，帮他历练历练吧。”

　　“你,还爱他吗？他不爱你，他就是图你神裔身份，想把你困在身边得到最优后代，得到神力帮助而已。”萧皇急道。

　　风太后眼中划过丝苦涩，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我乐意，若非我的神裔血脉，你也得不到能契合得如此完美的躯体！不要动他，他是我的底线，不然就算你阿姆回东京城了，也保不了你。”

　　萧皇听到此，惊道：“阿姆回东京城？什么意思，她转世了？”

　　风太后笑了笑：“她的灵魂本就永生，她不用转世，她是杀不死的。好好休息，好好想想重生之后该怎么活下去，不要让你阿姆和你仙尊再次失望。”

　　她起身收起挞魂鞭，走出寝室对那位侍卫道：“听从萧皇的安排把扣子送到卢府，萧皇以后的安全就由你负责了。”

　　“是！”

　　内务官慢了半步躬身跟在她身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内务官抬眼瞟了下她，轻声问道：“怎么，很难吗？”

　　风太后回头看了眼太极殿，道：“也没什么难的。最多不过风氏真的灭族而已。”

　　内务官说道：“不会的，被你鞭挞了那么久还有劲儿，还想闹腾，多顽强的生命啊。”

　　风太后闻言，哭笑不得：“是挺顽强的，跟臭虫似的。”

　　“臭虫才活得久。”

　　风太后被他安慰地笑了起来，道：“这么多年，身边幸亏有你，不然真的好难。”

　　内务官没再多言，默默随在其后，一行人走向千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