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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识愁 ...


  •   萧云不置可否。
      看着拾阶而上的景若雪继续揶揄道:“公主殿下还未回答我呢,在寻什么?”

      “与你何干。”景若雪一屁股坐在栏杆下的软榻上,把后脑勺留给萧云。
      萧云笑了笑,识趣地不再追问。

      “为什么装病?”
      “不喜聒噪。”
      “是萧小姐的生辰。”
      “与我何干。”

      “你……”景若雪一时语塞,转头瞪他。萧云挑了挑眉毛,好像在说:你奈我何。

      与此同时,正在会客厅的顾煜铭见景若雪许久未归,有些坐不住,想这丫头别是迷路了。

      “你们西突厥王,可是个好脾性的人?”
      “……问这个做什么。”景若雪突然提及自己父王,萧云有些惊讶。

      “他是我长姐未来的夫婿,我自然要过问一番。”

      这句话着实使萧云心下一惊。他哑然一下,试图消化其中蕴含的信息,启唇答道:

      “不知道,我连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其实萧云并未骗人,距入京为质一去数年,父亲的模样早已在记忆中变得模糊起来。

      也是,一介孤儿怎会见过王呢。公主瘪了瘪嘴,显然有些失望。
      见景若雪神情落寞,萧云安慰她,“想来长公主千金之躯,必深得王上心意,使两国永结为好,为大景和西突厥的黎民百姓带来无尽福祉。”

      公主没有接话。

      “公主今日,便是为了此事?”
      “嗯。”景若雪短促应声,嗓音里听不出情绪,“若是令长姐受了委屈,我定不饶他。”

      萧云暗笑:这大景五公主,委实幼稚。
      可看到景若雪气鼓鼓的脸蛋,他的心却又不受控制地柔软下来。

      其实不怪萧云说她幼稚,景若雪后来回想起萧府露台上义愤填膺的自己,也想笑叹一句: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不过她从小就不擅吟诗作对,改成“为见情郎强说愁”似乎更合理些。

      “其实你不必……”
      “小雪!”萧云正欲开口,便被找到后院来的顾小将军打断了。

      “铭哥哥!你怎么来啦?”
      见顾煜铭三步并两步上楼,景若雪大呼完蛋。

      “怎的又乱跑,不怕我和皇贵妃娘娘告状?”
      “你才不会呢。”景若雪自知理亏,吐了吐舌头。不知道铭哥哥打小这般威胁过她几次,可终究一桩一件都没传到母妃耳朵里去。

      果然,顾煜铭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转向萧云,稍一揖礼,“云兄。”
      “煜铭来了。”萧云报以温和一笑。

      “铭哥哥,宴席可散了?”景若雪偷偷戳戳顾煜铭的衣袖。
      “约摸已经散了,我送你回宫?”

      “我来吧。”景若雪的好呀还没说出口,就听见萧云接了这么一句。
      “公主今日来鄙府作客,萧某却礼数尽失,全无待客之仪,想来……甚是惭愧。”

      这人抽什么风?五公主心想。

      “也好,那拜托云兄了。”顾煜铭虽有些迟疑,但想到还要赶去校场练兵,便答应了。

      “那煜铭先行告辞。”顾煜铭冲景若雪挤挤眼睛,示意她不要再节外生枝。
      “放心吧铭哥哥!”景若雪冲他摆摆手,小声说。
      萧云挑了挑眉,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这时候倒识相得很。顾煜铭竟生出些许欣慰,阔步离开。

      “同福酒楼有上好的额速克喝,公主可愿赏脸?”待顾煜铭走远后,萧云轻声问。
      “额速克?”
      “你们中原话叫马奶酒。”

      同福酒楼。

      “天马西来酿玉浆,革囊倾处酒微香。西域特供马奶酒尝一尝看一看咯。”
      小二熟练地叫卖着走到二人身侧,问:“公子和夫人来一壶?”

      “谁是他夫人啊!”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五公主恼羞成怒。
      “小的走眼,小娘子莫要生气,二位客官里面请。”

      萧云笑而不语,对那小二说:“且来一壶吧。”
      看一眼若雪,又补了句:“再加一份玛仁糖。”
      “得嘞!”

      “这马奶酒的味道,属实别致。甜甜的,却并不发腻。”
      “自然。”萧云语气中难得带了些狂傲。

      他稍一仰头,杯中酒大半入肚。熟悉的奶香气使他想起草原,想起故乡,想起阿塔。

      入京,顶着萧云的名讳,在众人面前收起西突厥的烙印,近十四年了啊,阿史那。

      又是一杯酒下肚。

      景若雪酒没怎么喝,倒是吃了不少玛仁糖,甜滋滋的。她看着萧云一个人自斟自饮,知道他八成是想家了。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许是酒精麻痹了一向警惕的神经,萧云竟有了在少女面前卸下伪装的冲动。

      半壶酒下肚后。

      “其实……他们都叫我七郎的。”他声音极低,更像是自言自语。
      “为何?”饶是低声,也被景若雪捕捉到了。

      因为我是阿塔的第七个儿子,是西突厥的七王子啊。

      话到嘴边,萧云却清了清嗓子,仿佛是想让灵台也清明些,变换了说法:“因为我生在七月。”

      “如此。那按你的说法,我在你们那儿,该被称一声十二娘。”少女咯咯笑起来。
      “正是。”萧云说着又将酒满上。

      “那我以后唤你七郎,这样你想家之时也不至于太苦闷。”景若雪自以为想到一个绝妙的法子。

      事实证明也确实是。
      毕竟——

      听到这句话,萧云微不可查地怔愣一下,而后飞快作出一贯的风流伪装:
      “准了。”

      “哼,本宫今日心情好,不同你一般见识。”

      景若雪同萧云离得并不远,甚至都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青草香气裹挟着酒香而来。
      趁萧云饮酒,景若雪再次偷偷打量他——眼睛水汪汪的,面颊红扑扑的,神情比平日柔和许多,就是这眉头怎皱到一起去了呢……

      “臣的脸,就这么好看?”萧云突然转脸,戏谑发问。

      景若雪的脸登时火烧一般,默默低头,继续吃起玛仁糖。

      明明饮酒的是他萧云,怎醉的人是我?
      五公主恨恨地想,嘴上动作也不免粗鲁起来。

      萧云瞥一眼她,笑着摇了摇头,喊小二又上了一碟。

      二人各怀心事,一饮一吃,天色渐晚。

      傍晚,宫门。

      “公主殿下,臣告退。”独自饮了一壶,萧云却丝毫看不出醉意。虽然微红的面颊出卖了他。

      景若雪每次和萧云分别,都会平白生出一股子缱绻之情,让她心烦的很。尤其这次他又饮了酒,阵阵晚风还把那繁复而迷人的香气直送到她面庞上来!属实可恶。

      “那你……注意安全。”
      “嗯。”

      哦对,萧云还教会了她一首歌。虽然不告诉她唱的是什么,但好听得很。

      只听被落日染红的宫道上响起一首异域小调:
      “姑娘的眼睛那样亮,像塔里木上不落的太阳……姑娘的情思那样长,像那拉提畔永恒的月光……姑娘啊姑娘,你的郎要去向远方……”

      萧云拖着略有些沉重的步子回到宁国公府。

      一进门,萧玉娴便迎了上来。
      “云哥哥,怎的才回来?玉娴寻了你好半天呢。不好好养病就罢了,还饮酒了?”

      萧云轻轻拨开萧玉娴试图搀扶他的手,一连串的拷问令他突然头痛的厉害,留下一句轻飘飘的“无妨”,便快步回房了。
      萧玉娴一个人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萧云回到房中,屏退所有下人。
      他未点燃烛火,摸黑到榻边坐下,同时吞下一颗萧玉娴派人送来的醒酒丸,试图让意识回笼。

      那小公主说什么来的?她长姐和父王……大景竟意图用和亲缓兵……吗。可为什么呢……
      想到这里,萧云的头竟像要裂开似的痛起来。

      他索性暂停推演,专心致志地想起一位姑娘来,那个傻乎乎跑来告诉他姐姐要嫁人的姑娘。

      十二娘,她居然还真信。不知道是真傻还是作弄我……
      明明就不会饮酒,却还硬要装出一副老练的模样,每次都只举杯不张口……
      不过玛仁糖倒是吃了不少,本还想抢她一块的……
      她身上怎么总是飘着甜丝丝的味道,是甜食太放纵,还是本王的错觉……

      不知为什么,萧云脑中总是不自主浮现景若雪说要唤他七郎的模样。他之前与这位小公主也无甚交情,可那一瞬间竟像磁铁吸住磁石一样刻进灵台,如何也挥之不去。

      待清醒些,萧云点燃一根蜡,飞快地走到案边,写了些什么。

      [父王:
      大景意在和亲,且先搁置发兵计划,待儿臣再观望一阵。
      等我消息。
      七郎]

      写完后,萧云捧起一直挂在腰间的短笳,轻轻一吹。
      “王子殿下。”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一位异域扮相的侍卫自黑暗中现身。
      “七日内,交到父王手上。”萧云将写好的信递给他。“若是迟了一天……”
      “属下便自断手足。”
      倒是个懂规矩的,萧云勾了勾嘴角,面上却毫无笑意,“去吧。”
      暗卫转身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这小公主,倒是个套话的不二选择。如是想着,萧云合衣睡下。

      可惜阿史那云用了很多年才反应过来:他忽略了一个顶重要的因素,那便是自己的心迹。

      当整座京城已然进入梦乡时,身在校场的顾小将军依然焦头烂额。

      听到公主和亲的消息,顾煜铭原以为景焕樟意在止战,但大景帝王接下来的计划远超出了他身为人臣的想象。

      按照陛下的意思,长公主出嫁当天,将由他和太子殿下亲自送亲。一旦西突厥城门大开,以太子佩剑出鞘为令,伪装成送亲队伍的三军将士立马涌入城内浴血拼杀,用中原的铁蹄踏平不安分的西域。届时太子班师回朝,他顾小将军也将重振荣国公府的威名。

      “可陛下……这是不义之战啊!”
      “长公主的安危又由谁来保证?!”
      顾煜铭下意识地反对,却被皇帝的反问打断:

      “你难道不恨他们吗?!”
      “你忘了你兄长是怎么死在那帮蛮人手里的了?”
      “你就不想为煜璋报这份血海深仇?!”

      顾煜铭一下子就被戳中了软肋。
      兄长离开的三年来,他没有一日是不恨的。
      弑兄之仇,他怎能、怎么可能不恨?!报仇是迟早的事,可他却不想它来得这般龌龊!

      可他顾煜铭为臣,就算宁死不从,皇帝大可杀了他,换另一个人去,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不想从,但军令如山,他不得不从。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于是顾煜铭开始没日没夜地练兵,静候长公主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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