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星月慢》月亮打树

4、第 4 章

　　喜鹊阁今天生意一般，稀稀拉拉坐了几桌，都是游客模样的人。
　　在姜念远旁边一桌坐着几个年轻人，一桌人打打闹闹地分享照片，欢声笑语的，是青春时代特有的热闹。
　　独自坐在窗边安静喝茶的姜念远和一旁闹腾的氛围相较，就显得有些落寞了。
　　旁桌一个戴帽子的青年饶有兴趣地看着姜念远，对于常年在各地旅行的背包客而言，路上总能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可他觉得像这窗边女子模样的却是鲜有。
　　不过二十出头模样，身姿端庄，神情从容，喝甜茶的姿态都优雅得仿佛旧时代的大家闺秀，如今年月，年轻姑娘有这般林下风气的可真是少见。
　　青年用手碰了一下身边的同伴，无声示意他往姜念远那边看去。
　　两人悄悄看了一会，有些讶异地发现，那窗边女子玩手机的动作十分有趣，背挺得笔直，一手把手机举起拿远，一手用食指点触着屏幕，倒是像个中老年人的做派，画面看着莫名有些违和。
　　“这要是把手机换成一本深奥的学术古籍，我觉得会和谐很多。”同伴小声嘀咕。
　　两人坐的位置只能看到姜念远的侧脸，虽然她裹着厚重的藏袍，头发也只是随意的挽起，但精致的侧颜依旧瞩目，同伴又悄声怂恿道，
　　“这妹子不错啊，长得好看，气质还好，好想去要个微信，就可以开启拉萨之旅的艳遇了。”
　　被怂恿的青年没答话，目光一直跟随着姜念远，帽檐下的眼神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闪过一丝凌厉。
　　而后表情玩味说道，“这姑娘？大约不是个一般的妹子，招惹了估计讨不了好的。”
　　同伴只当是打趣，兴致冲冲地走到姜念远面前，“小姐姐一个人来旅游啊？加个微信吧？之后可以大家一起玩，人多热闹些是不是。”
　　姜念远看了看眼前的人，右手撑着下巴，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啊小朋友，我不是来旅游的，……”
　　看着同伴悻悻而归，青年嘲讽，“看你满脸都写着开心，这是搞定了？”
　　“卧槽！这姑娘走近了也太好看了吧！她还对我笑，我觉得微信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看到仙女了！这不是我等凡人可以沾染的。”
　　青年，？？？

　　姜念远仿佛并未察觉到旁边两人对她的讨论，把手机放回包里，从小壶倒出最后一杯甜茶，又抬头往窗外看去。
　　一个喇嘛从远处走来，身着长齐脚面的紫红裙，上身一件坎肩，外披一张紫红袈裟，头戴僧官制式的帽子。
　　喇嘛看起来十分苍老，但步履很是平稳，一手捻着红色串珠，嘴里呢喃着经文，站定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牛皮纸的信封，双手合十，微微低头，再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投进绿色邮筒里，而后缓步离开，这一切动作不慌不忙行云流水。
　　人来人往的八廓街上，有很多游客都注意到了这一幕，纷纷好奇喇嘛的牛皮信封里装着什么东西，邮筒后的小店意外被人注意到，竟也变得热闹起来。
　　姜念远收回目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动作轻缓地将剩下一半甜茶的茶杯放好在桌上，仿佛做了什么重要决定般，深吸一口气，起身往外走去。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有些目眩，大昭寺前终日香火缭绕，各地信徒和朝圣者们在这里虔诚叩拜，那些不远千里磕着长头一路走来的信徒们，最终目的就是到大昭寺来朝拜寺内供奉的释迦牟尼等身金像。
　　大昭寺围墙外有一条小巷，因为拐角是个死胡同，很少人会走到这里来，而姜念远此时就站在小巷转角处的阴影下和人交谈，神态平和幽远。
　　因为角度问题，并不能看见另一个人是谁，如果此时有人走进小巷就可以看见，拐角的另一头，正站着之前在街上往邮筒里投信封的老年喇嘛。
　　姜念远双手合十，“可算是见面了，洛桑”。
　　老年喇嘛点了点头，双手合十鞠了一躬，开口说得竟然是十分流利的汉话，“掌事，你先前知会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帖了，只是……世事因果轮回，一切千万小心。”
　　两人聊天的声音很小，如果不是姜念远嘴唇开合，从巷子口经过的人大约并不能看出这里有人在交谈。
　　约莫十来分钟之后，两人的谈话进入尾声，喇嘛用手点了点姜念远的额心，呢喃了好长一段藏语，姜念远其实并不能听懂，但神奇地可以感受到是祝福的祈语。

　　围墙的另一面大昭寺内，扫地的小喇嘛看见一个游客模样的男人在墙边徘徊，头戴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拉得很低，看不全面容。
　　男人一直在墙角处踱步，头低着仿佛在找什么东西，悄无声息且全神贯注着，约莫十来分钟后径直离开。
　　小喇嘛撇了撇嘴，自己嘀咕着，“这些汉人游客真奇怪，进了寺庙不朝拜，往墙角旮旯站半天……”
　　目送洛桑离开，姜念远觉得有些冷，离开一些围墙投下的阴影，她把先前买的手工彩绘面具拿出来细细端详了一番，又拿起来遮住自己右半张脸，微微转过身体，对着大昭寺的围墙，露出了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
　　如果有相机记录下这一秒的笑容，就可以看见，站在阴影与阳光之间的少女，半面是红色鲜艳的玛哈噶拉大黑天忿怒相，半面是白皙面庞的妙龄女子略带不屑的笑，照片的成片一定诡异又美丽。
　　从小巷走到人来人往的八廓街上，阳光依旧炙热刺眼，照在身上升起一股暖意。
　　红墙金顶的庙宇，磕长头的人们额头上留下的清晰疤痕，行色匆匆的脚步和永不停歇的转经筒，那些转经的人，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深深浅浅的沟壑，见证着祖祖辈辈们延续千年的祈愿。
　　千百年来，世事变迁，而这条转经道上朝觐的人，信仰依旧。

　　林得安觉得有些缺氧，坐在海拔将近五千米的山上，周围挂满了色彩绚烂的经幡，山顶上风声呼啸。
　　他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山顶下的湖面上，湖面不大，如同镜子般能清晰地倒映出天空的颜色。
　　这里是拉姆拉措，在藏语中是“天女之魂”，藏地极为有名的神湖。历来寻找活佛的转世灵童前，都会先到拉姆拉措观湖卜相，各地信徒也会专程到这里转湖祈福。
　　几天前，林得安得到旧照片的地址后，突兀地接到了梁老爷子的电话，老爷子自从静养身体以来，从不和他们这些小辈联系，人影都见不着。
　　在林得安心中，老爷子一直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从小对他们这些小孩子极为严格，但又关心照顾。
　　即使是林得安这种从小放浪形骸、随心所欲的公子哥，对梁启明也十分敬重。
　　接起电话，梁老爷子就开门见山地告诉他，“小安啊，你去一趟西藏帮我个忙，机票已经给你订好了，到了目的地会有人你接你……”
　　虽然十分莫名其妙，林得安还是无奈又听话地调转方向往机场开去，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一切都在冥冥中注定，他即将卷进一场巨大的漩涡，人生轨迹由此开始巨大的转折。

　　2019年小暑初候 温风至
　　四周是绵延的山脉，植被并不茂盛，甚至还有些荒凉，远处的山顶能看见终年不化的积雪，阳光照在白雪上面泛着奇异的暖色光芒。
　　山里的风即使在七月这样的盛夏时节，仍然呼呼地刮得脸生疼。
　　梁光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跑到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找人，他现在正站在那曲某个不知名的山上，举着手机转了一圈还是没有信号。
　　他已经爬了两个小时的山路，小腿直打颤，内心疯狂感叹着人生的艰难与世界观的崩塌。
　　也不知走了多久，额头上全是密密的汗水，梁光华感觉已经到达了极限，如果再走几步，大约会直接体力不支滚到山下的湖里去，转头看见旁边有一块略平坦的石头，连滚带爬的，一屁股坐了下去，大口喘着气。
　　吹着割脸的山风，抬头看着仿佛伸手就能抓到的大片云朵，这还真是活了二十多年都没见过的风景。
　　就在这时，耳畔突然听见了隐隐约约的戏曲声，像是顺着风被吹过来。梁光华把眼睛闭了一会再睁开，揉了揉耳朵又按了一下太阳穴，声音还在。
　　暗自思忖，老子莫不是高反产幻了？在这种地方听到戏曲怎么想怎么诡异啊。
　　又凝神仔细听了一会，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老旧的唱片机咿咿呀呀放着旧歌，“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竟然是《空城计》，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特别爱听戏，梁光华自小耳濡目染也能哼上个几句。
　　他为什么会不远千里，来到这个偏僻山区，直到此刻，梁光华仍旧觉得匪夷所思，三观炸裂，总有一种被坑了的感觉。
　　还是得从半个月前老爷子去世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