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星月慢》月亮打树

3、第 3 章

　　第二天姜念远醒来已经是午后，冬日暖阳透过窗帘照进房间里，她望着天花板一时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拖鞋拖沓在地上“嗒嗒”的声音由远及近，姜念远掀开帘子走出来，一脸的睡意惺忪，她低头一巴掌拍到风冠的头上，“风冠！你再每天游戏不离手，就给我滚回山上。”
　　风冠一脸不情愿又迫于威胁的委屈表情，不情愿地收起switch，坐直身体，“姐，明天元旦诶，按理说我们应该放假才对，这可是法定节假日。”
　　姜念远走到吧台外的桌前坐下，有些幽怨地盯着他，“当初为什么要开电玩店？开个茶楼开个酒吧不好吗，这玩意儿根本就没有生意……”
　　风冠脖子一缩，赶紧走到姜念远身后，一边帮她捶肩一边谄媚道，
　　“姐，你看昨天不还收了个绝美粉钻。我们这就一障眼法，管它卖茶卖酒还是卖游戏呢，辛辛苦苦干上一年，也比不上一次寻路钱啊，是不是？”
　　说到昨天的酬金，姜念远面上好看不少，她抬手阻止了风冠在他肩上毫无章法的敲击，“昨天那个林得安怎么回事，你搞清楚了没？”
　　风冠献宝般拿出个文件夹，“林得安，二十七岁，大学讲师，他和梁启明的关系我查证了，和他昨天说得一样；从小到大的经历也没问题，林家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他是林家独子，就跟个白纸一样，明明白白。”
　　“大学讲师？书香门第？他哪有半分读书人的样子，他们林家怎么养的小孩，痞里痞气的……”
　　姜念远没想到这人底子如此干净，那梁启明能给他作引荐人应该是有别的原因了。

　　长宁街的白天并不算热闹，冷清起来看着倒有些老街的特有韵味，姜念远走到街口去买锅盔，这家军屯锅盔特别好吃，简直长在她的味蕾审美上。
　　老板看见她后热情招呼，“小姜来了噢，猪肉还是牛肉的？要几个？我今天给你现烤哈。”
　　姜念远抱着手炉笑了笑，“叔，一样两个。”等待的间隙闲聊着话起家常，“叔，你在这里打锅盔挺多年了吧？”
　　“那时间就长咯，我在这儿打了三十多年的锅盔，长宁街上你随便问个人，都吃过我的锅盔，像你这个年纪的，都是从小娃娃时候吃我家锅盔长大的。”
　　“可惜呀，我从小时候不住在这里，不然我也能吃你家锅盔长大了。”姜念远满脸的惋惜。
　　说话间，她注意到街口的花坛里多了几块大石头，上面刻着些文明宣传的标语，不伦不类的。
　　“这里什么时候摆了几个石墩子啊？”
　　打锅盔的大叔抬眼看了看，“早上出摊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应该是快过年了，市政宣传新做的，哎呀，那群人审美不行，丑迷丑眼的……”

　　回到拜星把锅盔扔给风冠，姜念远顺势靠在桌边，拿起烟点燃深吸一口，
　　“我该去找洛桑了，师父托付了他很多事情，我得去布最后一颗棋，这破事儿没完没了的竟然跨越了那样长的时间，到我这里我也该有个结束了。”
　　风冠咬着锅盔，一脸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姐，那个林得安拿到地址那么兴奋，我还以为他连夜就要过去，结果，我刚得到的引子，你猜怎么着？”
　　姜念远一挑眉，瞥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他没去！他今天早上的飞机，目的地和你之后要去的地方一样！”
　　见自己的话没有让姐姐惊讶，他有些疑惑，“你怎么都不惊讶的？难道你早就想到了？”
　　姜念远试图吐出一个烟圈，但是并没有成功，她有些挫败准备再继续试一下，第二个烟圈依旧没有成功，看着快燃尽的烟头，姜念远撇了撇嘴把烟头扔掉，双手抱在胸前。
　　“但我有些惊讶他要去的地方跟我一样，这么说来，他可能并不是个局外人。”
　　姜念远心里隐隐觉得这会是一个变数，但这世上万事万物原本就瞬息万变，有变数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订好两天后的机票，风冠点了火锅外卖到店里，在姜念远极具杀伤力的注视下，他战战兢兢地摆上菜，调好料碗，毕竟是过节，总得有些节日的氛围，反正游戏机一周也卖不出去一台，干守着生意还不如给嘴巴找点乐趣。
　　整个店里都弥漫着火锅浓烈的味道，姜念远一边嫌弃一边大快朵颐，电视里放着跨年晚会，载歌载舞，室内外的温差导致玻璃上氤氲着雾气，有小水珠缓缓往下滴。
　　“姐，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你不得展望一下，占一卦吗？”风冠嘴里叼着根烫熟的菜叶子，顺手夹起一片牛肉放到对面的碗里。
　　“这是公历纪年啊傻子，我要占也得到旧历新年，不过这个旧历年我大约不能跟你一起过了，你得把拜星给看好知道吧。”
　　姜念远站起身揉了揉风冠的头发，走到吧台从手提包里摸出一张卡。
　　“我出去的时间，你的生活费都在这张卡上了，店里有什么事就给我发消息，但我不保证到时候有信号能收到，所以，这边基本上全靠你了噢，乖乖。”
　　姜念远常常会有一种养儿子的错觉，风冠并不是她亲弟弟，是从外边捡回来的小孩，当时她才十四岁，刚好读到涪翁的《鹧鸪天》那句“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着冠”，于是从诗句里摘了两个字给他作名字，就这样把风冠一直带在身边，这样想来，好像和养儿子也没什么分别了。
　　“姐，我们上次一起过年都快是一百年前了……”
　　风冠有些不开心的样子沉着脸，夹起一片牛肉扔进她的碗里，姜念远见识一通耍小孩子脾气觉得有些好笑，叹了口气又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是日历上新的一年了，没有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但你仍然知道，时间已经悄悄滑过了一大截，措手不及地迎接新的一年却又做不到完全把过去的岁月抛掷脑后，就这么一面期待未来一面怀念从前地走在岁月洪流中。
　　随着飞机高度缓缓下降，姜念远看着窗外的景色愈发清晰，手心摊开汗津津的，一时思绪飘得有些远，从前什么都不怕，游泳横渡江水，山间飞檐走壁，深夜穿梭无人的荒野，总觉得心里有一团火熊熊燃烧着，无论走到哪里都自带光明。
　　现在不一样了，有一丝一毫危险的地方，都会下意识地躲避，甚至坐飞机怕坠机，坐汽车怕翻车，就连坐火车都怕脱轨。
　　交通工具里面姜念远最喜爱的是火车，飞机太快，火车慢，所以火车的记性差，转眼就能把一切抛在身后。
　　细想来大约是心里的那团火已经不再如从前般旺盛了，看着手心里清晰的掌纹，姜念远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算来自己不过才二十出头，如此满心苍老地伤春悲秋倒是显得矫情了。

　　八廓街作为最能代表西藏民风民俗的千年古街，端的是拉萨城最繁华热闹的街道地位，作为拉萨旅游的必到之处，不论是传统古朴的藏式建筑，还是琳琅满目的民族特色纪念品，总能吸引游人的目光。
　　熙熙攘攘的游客大多神色愉悦满眼新奇，和穿着紫红色袍子，目光平静神态虔诚的喇嘛擦肩在古旧的石板街上。
　　八廓街的中心是大昭寺，藏族有一种“先有大昭寺，后有拉萨城”的说法，大昭寺建成后，各地到此处觐见的信徒们络绎不绝，日渐在大昭寺周围走出了一条转经道。
　　最初的八廓街，其实就是以大昭寺为中心的转经道，而后才逐渐发展到如今的规模。
　　正是应了那句，“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八廓街的标志性建筑玛吉阿米旁，姜念远站在一家卖旅游纪念品的店前，正和老板砍价，她神情恳切，不时还用手比划着，砍价砍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手舞足蹈。
　　老板手里拿着一个大红色手工彩绘玛哈噶拉木雕面具，正是这场精彩砍价表演的主角。
　　起初老板要价三百，硬生生让姜念远给砍到一百二，最后老板不情不愿的答应，嘴里一直念叨着自己亏大了，然后背过身露出自我夸奖的笑容。
　　每一次砍价总能看到生意人这般精湛的演技，看破不说破，谈到大家觉得合适的价格，姜念远满意地拿着面具离开，老板看她走远，也开心今天的第一桩生意成了，两人都觉得自己有赚到，皆大欢喜。

　　从玛吉阿米往西走，可以看见当年文成公主所栽的大柳树，古树的斜对面是一条略显昏暗的走廊，走廊两侧有精美的佛像浮雕，常有身着藏装的游客在这里拍照。
　　穿过走廊进入卡夏大院，仿佛隔绝了尘世的浮华喧嚣，一下子宁静起来，从右侧拾级而上就是久负盛名的喜鹊阁茶馆。
　　茶馆建筑由石块建造，异常坚固，内里的装饰陈旧古朴，屋顶的木质房梁经过处理，加上拉萨干燥的气候，这才免于虫蛀腐坏，得以保存几百年的时间。
　　二楼四面均是石壁，画着一些藏式壁画，中央整齐排列着木柱，在色彩斑斓的哈达、雕画装饰下，原本光线昏暗茶馆也变得精致有趣。
　　喜鹊阁作为拉萨的网红打卡处，热度仅次于玛吉阿米，在旅游旺季那几个月，每日都是人声鼎沸，靠窗的座位从来紧俏，好在三月是淡季，所以在中午的饭点时刻仍有空位。

　　姜念远临窗坐下，将形象有些狰狞的面具放在桌上，叫了一磅甜茶。
　　拉萨的冬季特别寒冷，时常飘起大雪，她把自己裹在传统的长款藏袍里，脚下一双羊毛靴，远看和藏族姑娘无异，近看才能分辨出汉人模样。
　　淡季虽不如夏天游人如织，但从窗户望下去，八廓街依旧热闹喧嚣。
　　十点钟方向有家小店，卖冰箱贴明信片这样的小玩意儿，门口摆放着一个绿色邮筒，八廓街上人来人往，但走进这家店的游客却不多，略显冷清了些。
　　姜念远被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刺得微眯起眼，拉萨冬季虽然寒冷，但阳光永远充足，紫外线也相当强烈，出门如果不戴帽子，脸上的皮肤会被晒到刺疼，“日光城”果真名不虚传。
　　伸手揉了揉眼眶，闭目片刻后听见一声短促的手机提示音，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信息，是一串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短信界面只有两个字——“开局”。
　　姜念远嘴角不可察觉地微微上扬，并未回消息，片刻后点了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