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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2章 变天 ...

  •   大概是这几年监视长鹰有功,在李蒙三十寿辰这天,懿安帝差人从京梁送来了一块匾额,特赐给自己的小儿子。
      这匾额上提了五个大字,明月清风来。被肃王挂在自己后院花园里的小楼上,取名明月楼。
      原奉情非所愿,被肃王请进了王府。他一个人站在这楼底下,看那上面正在悬挂匾额的几个工匠。
      某个瞬间,原奉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走眼,里面有一个人好似正刻意地打量自己,他皱起了眉,准备上前一探究竟。而此时,肩膀突然一沉。
      “将军辛苦了。”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原奉一回头,就见一个身着鞑克服饰的走马商贩笑着看向自己,这人有些眼熟,但原奉一时间却没能想起他是谁。
      “将军贵人多忘事,草民陆弼,乃是白凉城马市里的一个小小老板,几年前和将军曾有一面之缘。”这男人抱拳说道。
      “原来是陆老板,”原奉赶忙回礼,“多年未见,恕我没能认出您来。”
      陆弼赶紧摆手:“将军是达官显侯,草民不过是乡野之人,不足挂齿。”
      “陆老板折煞我了,”原奉不敢怠慢陆弼,拿出了十足的耐心恭维他,“陆老板宅心仁厚,当年牧流三营兵变时,还支持过我。您是我原奉的恩人,也是长鹰的恩人。”
      陆弼笑眯眯道:“将军这么说就太见外了,我现今虽住在白凉城,但说到底也是大俞的子民,是北境的臣民,当初的那点微不足道的贡献,都是应当的。”
      陆弼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广宁了,这次来,大概不止是因为肃王寿辰的事。原奉心知商人无利不往,如今又刻意找上自己,肯定是要索取一些东西。果不其然,陆弼话锋一转。
      “将军去年已过弱冠了吧?”他问道。
      原奉一愣,没多思虑:“过了。”
      “先成家,后立业,这是老祖宗说的。草民确实鄙陋,配不上将军,但是想着如今草民膝下也有一女,正值妙龄。不如,将军就纳为侧室,等有来日长鹰再起,将军也不必惦念着我这不上台面的亲家。”陆弼说道。
      原奉半晌没有说话。
      原家世代出武将,背后站着的是大俞赫赫有名的长鹰大军。鼎盛时期,子孙儿女们娶过御封的公主,嫁过尊贵的皇子,朝中根基深厚,无人能够撼动。而如今,一个小小乡绅来说亲,原奉竟然拒绝不了。
      “边关风俗开放,也没有中原婚前见不得的规矩,将军若是不嫌弃,不如就见一见小女吧,倘若满意,草民就送给将军了。”陆弼放低了身架。
      “陆老板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早就听说您的女儿德才兼备,应当好好选个好人家,而不是胡乱送给一个没什么前途的将军做妾。”原奉婉转地回绝。
      但陆弼并不甘心:“近些年走马太不容易了,这也是同您说,草民才敢抱怨两句,草原上的柘木儿王不给我们这些小商小贩活路,若再不找个靠山,恐怕就活不下去了,将军也算是帮草民一把。”
      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原奉不是忘恩负义之人,陆弼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不能不回报。
      不过话说回来,他原奉迟早都要娶妻,娶谁不是娶?况且现在也没有哪个王公贵族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原家人了。
      原奉只好草率答应。
      陆弼一时兴奋,赶忙抬手抱拳道谢,那宽袍广袖随着胳膊往下一滑,露出了他有些松皮的手腕,原奉正巧低头,一眼看见了那手腕上的纹身——一个半圆之日的图腾。

      圆日图腾,是属于古老的阿雅氏家族,曾经在草原上绵延百代,直到五年前才燃尽最后一点光辉。
      在阿雅王朝鼎盛时期,每一个鞑克人的身上都刻着圆日的标记,那是草原王国兴衰的见证,也是前朝留下的遗迹。
      然而现在,已经消失了多年的图腾竟然又以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的方式出现在一个走马商贩的身上,原奉不由怔住了。

      “陆老板……”他欲叫住陆弼,但陆弼好似没有听见,背着手转身离开了。
      原奉隐隐察觉出了一丝不对,他转头去找刚刚那个古怪的工匠,却早已寻不见踪影,只剩下明月楼上那当今圣上的宸翰之宝。
      “将军,”正在这时,一旁走来一个侍女,打断了原奉的思绪,“楼上有位朋友在等您。”
      原奉听到这话,抬眼向明月楼上看去,只见栏槛旁倚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人掂着一个白玉酒壶,正在冲自己兴高采烈地招手。

      “来一杯?”见原奉上了楼,那人兴致勃勃地酌了两杯酒。
      原奉摇摇头,用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凉水:“我刚刚才差人去梅花印找你。”
      “是吗?”那人灌下一大口酒,笑着说,“我一早就来到这王府等你了,猜着肃王不会饶了你,没准一会他还要专门把你请到偏座上一起用晚宴呢。”
      “那是要折我的寿。”原奉冷冷地说,“你的暗线回来了吗?”
      “崇令,一别两月,你见我就只问暗线,不问问我怎么样了?”那人啧啧感叹。
      “崇令”是原奉的字,他离京那年当朝宰执张兆和给起的。
      “你去白凉城花天酒地,和我有什么关系?”原奉喝了一口凉水,转头看向厅堂正中央的纱幔。
      纱幔后面坐着的正是飞鸟阁来的鹊官儿,这时还未开始奏曲,但已有不少宾客围坐在纱幔前,脸上遮不住好奇的神色。
      那人见原奉的目光飘忽,便笑着打起趣来:“原将军也喜欢小鹊官儿?”
      “别胡说八道。”原奉飞快地收起了视线,“先给我说暗线的消息。”
      身边那人的半边脸隐匿在了阴影中,他的声音却不似刚刚那般轻浮。那人顿了顿,回道:“从关外回来的暗线云桩认识了几个江湖上的朋友,得到了不少消息。”
      原奉不动声色地一挑眉。
      那人往前探了探,凑近原奉:“当初在断石崖下,鞑克人捡走了不少散落的铠甲和兵器,其中不仅没有那鹰隼剑,也没有遗骸,但崖壁上挂着破碎的衣布。还有老将军的那九只苍鹰,当初被乌赤金射下了一只,如今大概被关在白凉城,旁人都传剩下的八只四散而去,不知所踪。”
      那边的鹊官儿已经开始拨琵琶奏曲了,琴音流转,从那珠链纱幔后缓缓泻出,仿佛烟雾一样缭绕在屋中。她按了按弦,拨出了一曲《霓裳》,婉转动人,撩拨人心。
      “后来又有人深入八部落内部,直查到当年老将军是带着阿雅王遗孤离开的,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脱离了八部落第一将军阿布末?乌赤金的追杀。”那人的声音混合着琴音,含糊不清地散在了别处,倒是没人注意到他。
      原奉淡淡地问:“还有呢?”
      “我还找到了阿雅王曾经的一个海日卫,和老将军有过交集,现在住在那边的白凉城,做点小生意,认识几个广宁的商户,在当地算是有点势力。他说,璧心公主恐怕还活着。”
      《霓裳》换成了《思春》,乐音越来越勾人。
      “他怎么知道?”原奉喝了一口凉飕飕的白水,转而问道。
      这人摇了摇头:“这就不清楚了,阿雅王旧部的眼线比我的暗线要尽职尽责多了。”
      原奉就着冷风,把杯中剩下的凉水一口喝尽:“没有其他的了?”
      这人笑了两声:“我说将军啊,你都卧薪尝胆了这么多年,怎么就着急这一朝一夕呢?如今好好的良辰美景,非要给自己灌水,真是扫兴。”
      原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这人立马收起了调笑的表情,正襟危坐:“别吓唬我。”
      原奉将自己过于冰冷的眼神移到了别处:“柘木儿王那边呢?”
      这人又给自己满上了酒:“据说调出了一队鞑克武士,要往北去。”
      原奉抬眼:“往北?”

      自五年前柘木儿王掌政,鞑克便脱离了大俞藩属国之控,放弃了四邻和睦的准则,向西扩张,准备像阿雅二世一样,吞并达勒察汗和巴彦两个昔日强悍的大漠部落。甚至有人传闻,柘木儿王打算派人翻越巫兰山,一路杀到月柔帝国的冰祀海去。不过这位野心雄厚的柘木儿氏如今已经六十挂零,和懿安帝一般大,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也要等到他的儿孙继位了。

      这人点点头:“都是这么说的,说是要破了北关。”
      破了北关?大俞的北关也是北关,这话怎么听着怎么不对劲。
      原奉转头看了一眼纱幔后的鹊官儿,那小娘子已经弹完了《思春》,四下宾客开始送曲子。少顷,纱幔后奏起了北梁末争霸时期的名曲《麓下鏖兵》。
      “将军你听这曲子,像不像如今的广宁?”这人没有像刚刚那样豪饮,而是小小地抿了一口。
      原奉心知他话里有话,并不回答。
      “朝廷心怀戒备,生怕长鹰东山再起,肃王作为李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你,连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当然,还有鞑克,柘木儿王不似阿雅王,他随时都有可能撕毁和懿安帝的条款,进攻北境。崇令,你怕不怕?”
      原奉低垂双目,盯着那已经没有水的白瓷杯子。
      这人接着说道:“要想摆脱这样的境地,只有一条出路。”
      此时,原本勉强敞亮的天空渐暗,一股穿堂风吹过,激起了原奉一背的冷汗。
      那人轻轻一笑:“就是先杀掉肃王。”

      关外有些变天,乌云密密顺着那边巍峨高耸的巫兰山漫延过来,层层压在城门上,逐渐笼罩整个草原。
      远处的草原上有一群牛羊在湖泡子边散步,并没有意识到转眼就这么变了天。
      初春第一声闷雷在天边响起,放牛娃吓得扔下了鞭子,转头就跑,嘴里嚷嚷着别人听不懂的鞑语。
      “别怕,”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挡在了那个男孩的面前,他操着一口音调怪异的中原官话,“只是要下雨了。”
      男孩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迷茫地瞪着两双圆溜溜的眼睛,张了张嘴。突然一声尖锐的唳鸣,一支箭矢瞬间穿透了这个男孩的胸膛。
      马背上鞑克武士引首高喝了一声,身后不知从何处聚集起了密密麻麻的骑兵,都蒙着脸,一身戾气外放。
      “柘木儿王的子民们,”男人似乎是在哀叹,似乎是在吟唱,他高挥着马鞭,抽打在地上,“莫英神女在巫兰山的尽头看着你们!”
      那一列骑兵整齐划一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所有人眼睛目视的方向赫然是远处的广宁府城门。
      广宁府已经破败不堪了,那威严耸立的城门上竟没有一个守卫,号角垂在城楼一角,上面积满了陈年的灰土。
      为首的人笑了起来,异色的眼珠里似乎映着万千奔腾的兵马。他抬起手,指向了远处,平静地说:“去吧。”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直直射下,将这一片天地映照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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