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令十七》禅六

2、银杏

　　这声音熟悉极了，似乎是某种被遗忘的声音。空橼听到有些打颤，回忆涌上心头。
　　“妈妈，明天会下雨哦！”小空橼带着软糯的鼻音拽着妈妈的衣角，笑嘻嘻地说。
　　妈妈温柔地蹲了下来，抚摸着她的头，“哦？是吗？我们小橼橼是怎么知道的呢？”
　　小空橼故意买了一会关子，撒娇道：“妈妈要亲我一口我才会说哦~”
　　妈妈在小空橼肉嘟嘟的小脸上啄了一口，然后说：“妈妈的宝贝可以告诉妈妈这个秘密了吗？”
　　“可以哦~”小空橼心满意足地说，“是楼下的银杏树爷爷告诉我的哦！”
　　“哇，”妈妈慈爱地抚摸着小空橼的头，“妈妈的宝贝真棒，能听见树爷爷的话呢，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呀！”
　　小空橼心里洋洋得意，这是只有她拥有的能力，她一定是个仙女。
　　“什么仙女，我看是满口胡话。”爷爷这时却泼了一盆凉水。
　　这时的小空橼五岁。
　　她最讨厌爷爷了。这个总是泼她冷水的老头。
　　但她没有撒谎，她真的能听到许许多多的声音，有清脆的童声，或是垂暮的老声……有路过的鸟在聊天，有野花野草闲吹的声音。她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能力，她给了许多人炫耀，最开始大家都羡慕她，觉得她真的是天上下凡的仙女 。
　　家庭的宠爱，朋友的拥簇，让她逐渐沦陷于这种天赐的能力之下，然后得意忘形，忘到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同学们渐渐疏远了她，过分的甚至在骂她是个“怪物”。
　　小空橼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无助地看着与自己保持距离恶意看着她的伙伴们，她哽咽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跟我玩了。”
　　“因为你是个怪物！”一个小男孩拿起一块小石子扔向小空橼，石子砸在了小空橼的额角上，一道灼热的液体从那里划过。
　　怪物？为什么自己会是怪物？小空橼豆子般大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为什么要喊我怪物，你们不是说我是仙女的吗？”
　　一个小女孩不服气地跳出来说：“那是你自己说的，你说你能听到我们听不到的声音！但是我妈妈说了，天气预报每天都会预报明天的天气，所以你一直在骗我们。”
　　百口莫辩，人类最擅长善变。小空橼哭着，血水混杂着泪水在她的下颚凝成一颗小圆珠，然后举无轻重地落在地上，“我没有……我没有骗你们，我真的能听见，不信你们跟我回去问我妈妈。”
　　“不管你骗没骗我们，我们都不会跟你玩了，因为要么你是个撒谎的孩子，要么你就是个怪物！”小空橼的发小也跟着他们一起说道，“我爸妈都说了，你妈说你整天迷迷糊糊的，还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懂事。”
　　这句话一字一句地砸在了小空橼的心上，好像都忘记了哭泣，只记得她疯狂地跑回家想去找妈妈。
　　她想证明，她不是撒谎的孩子，她也不是个怪物。
　　她双手握紧成了两个小小的拳头，下唇被狠狠咬着，她被风沙迷了眼，过路的风在可怜她不敢落下的眼泪，因为妈妈最讨厌自己哭了。跑到楼下的时候已经能很清楚地听见爸爸妈妈地吵架声了。
　　“你一天就知道出去玩，女儿不回家你也不管，你他妈死外边算了。”妈妈尖锐的指责声让飞快跑步的小空橼停了下来，她的心脏骤然猛烈跳动，没想到已经超过了约定好要回家的时间。
　　爸爸打了好几个晚上的麻将，今天应该刚才回家，才让妈妈这么生气，“你几把好到哪去了？不是喝酒就是网吧的，女儿不回家还不是因为你不在。”
　　“放你妈狗屁。”妈妈大骂一句，然后家里传出来丁玲桄榔的声音，应该是打起来了。
　　小空橼心跳不止，脸蛋发烫，周围的花花草草都在小声叹息，“多可怜的一个孩子啊，父母天天打架。”
　　“可不是吗，我大半夜还沉浸在吸收氧气的美好时光里的时候经常被打断。真是不分昼夜的吵。”
　　“这孩子还好，晚上听着打架声还睡得着觉，只是怕这次回去又要挨打了……”
　　它们一花一草一句话的，小空橼只顾着发抖，犹豫到底要不要回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苍老温吞的声音：
　　“小橼啊。不要怕。”
　　是银杏爷爷，小空橼知道，每次自己被打了都会去靠着这颗银杏树哭，银杏爷爷也是一个很温柔的树，从来都不会嫌小空橼吵闹，听银杏爷爷说，当初是小空橼奶奶把它栽在楼下这个花坛里的，虽然哪都不能去，但是能看着小空橼长大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但是小空橼不理解，这里这么多小孩，银杏爷爷为什么独独觉得看自己长大很幸福呢？她没有问，因为妈妈不喜欢她问很多问题，她怕银杏爷爷也这样。
　　不要怕。
　　小空橼抹了两把眼泪，像个小勇士一样回了家，然后看了看钟，果不其然晚了十分钟，妈妈把她揪到卧室，把门一锁，抄起晾衣杆，指着跪在地上的小空橼的鼻子问：“干什么去了？这么晚回家。”
　　小空橼鼻酸眼涨，却依旧抬头看着妈妈，说：“帅帅说你在背后说我老爱说胡话，他们还欺负我了。”
　　妈妈一挥手一棒子就落在了她的手臂上，她甚至能听见风短暂的呼啸声，手臂痛的厉害，鼓着脸不让自己发声。
　　“我说得有错吗？而且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大家都讨厌你，这是不是你自己有问题？你整天就知道说什么花草树木在说话，我怎么听不见？你是我生的，你听得见为什么我听不见？”说完又是一棒子，“一天净知道撒谎。”
　　小空橼忍不住叫出了声：“那你还不是也骗我了，你还说你相信了。”
　　“你跟我顶嘴是不是？还不承认错误？”妈妈一棒接着一棒地打，但小空橼痛的一直都是心脏，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要不然为什么心脏会痛的那么厉害。
　　她以前觉得就算妈妈总是打她但是是相信她的，也许别人的爸爸妈妈也喜欢在晚上打架，也许别人也经常被大人打，也许被讨厌也很正常，也许真的是自己的错……
　　奶奶在外面一直敲门，爸爸在旁边破口大骂，说妈妈只会拿孩子出气。好讨厌。
　　妈妈好讨厌。
　　爸爸也好讨厌。
　　也许爷爷以前说的就是对的，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个满口胡话的小孩。明明天气预报什么都有，她还要故弄玄虚地去告诉大家。
　　只有奶奶了。奶奶会理解她吗？
　　“你打什么小孩，不就是说几句胡话吗？”
　　小空橼感觉自己的心脏破碎了，没有人理解自己，身上的棍棒很疼，但是喘不上气的感觉更难受，她放声大哭。
　　她不要再听什么神奇的声音了，她不要当仙女了。因为真的好疼，眼泪都是刀子，在她白嫩的皮肤上划了一刀又一刀。
　　“不许哭，你越哭我打的越狠！”妈妈威胁道。
　　她不想听，她已经习惯了，哭得越大声获得的棍棒就越用力，但是她已经被扯烂了，她已经疼到极限了。
　　耳鸣突然让世界清静过来，只有一扇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听到银杏树叶落的声音，还有那句定心的“不要怕”。
　　家里忽然就恢复正常了，因为爷爷回来了，他先把奶奶支走，再瞪了爸爸一眼，让他闭嘴，然后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或许是叩门声太有威严，妈妈停止了挥手的行为，然后打开了门锁，小空橼看着妈妈脸上错愕的表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爷爷也不看她，就留妈妈气急败坏地走出了家门。直到妈妈走了很远小空橼依旧能听见她的脚步声，但是剧烈跳动的心脏随着脚步声远去逐渐平息了下来。
　　其实她感觉到了，在妈妈仍旧不问不顾外边劝解的时候，有一股无名之力压在了棍棒上面，她听见了一小声“嘿咻”，然后再是错愕地打开门。
　　剩下四个人吃了一顿安稳的晚餐，然后爸爸又出门了，奶奶在洗碗，爷爷照旧跟小空橼抢电视看，不过现在她也没心情看电视了，就拿被子把自己裹起来，黑暗总能让她舒服很多。
　　突然她感觉到有人敲了敲她的头，她就露出来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背光而站的爷爷，手里拿着一个剥好的橘子，小空橼虽然心思重，但是面对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还是没忍住抛开了被子，大口吞咽起来。
　　“你干嘛讨好我。”她含糊不清地说。
　　爷爷听了笑了笑，说：“我讨好你干嘛？”
　　小空橼也不知道，但是她就是想不通这个举动：“你以前不是老笑话我吗，现在好了，大家都不信我了。”说着还有点委屈，讲得颤颤巍巍的。
　　爷爷看着她，一改严厉的样子，说：“因为时间会往前走，而你是特殊的，当跟你同一时间出发的人发现了你的不同，他们就会产生别的念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小空橼一知半解，“什么念头。”
　　“我见过最多的是贪婪。”爷爷说着有些怅然，坐在床上，目光却像是看在了小空橼看不到的地方。
　　橘子不酸，反而甜甜的，小空橼没一会就吃抹干净了，然后继续问：“为什么是贪婪？”
　　爷爷耐心地说：“因为恐惧。”
　　“恐惧什么？”
　　“你的强大。”
　　小空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我听到的那些声音是真的吗？”
　　爷爷笑着摇摇头，“这取决于你想不想听到它们。”
　　“我想。”小空橼不假思索，“我觉得这很有趣。”
　　“那如果以后还像今天这样了呢？”爷爷又问。
　　“我可以装呀！我装作我什么都听不见，他们就不会知道了。”小空橼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爷爷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笑了，然后摸着小空橼的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回忆杀来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