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手记》书斋小神仙

6、第六章 玩偶、烧烤和月亮

　　依然是那个无比熟悉的梦境，我拼命跑着，身边全是紧闭的房门和冷漠的眼睛。逃亡、追击、逃亡、追击，扭曲着四肢的白毛鬼狞笑着抱住了我的腿，所有的一切，都像一个逃脱不开的、宿命般的循环。

　　然而，这一次，仿佛有些微小的变化正在发生。

　　地板裂开的那个瞬间，有一双手从黑暗中伸出，紧紧拉住了我，然后一点一点把我从深渊中拖了出来。梦境中，悬崖轰然倒塌，我抬起头，看到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闪烁着夏日午后最温暖的光。

　　我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来，手臂上的肌肉传来隐约的酸痛感，提醒着我已经回到了现实。

　　而现实中的我，现在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柔软舒适的床垫，铺着干爽的、带淡蓝色碎花的床单，白嫩蓬松的枕头，与梦境中潮湿粘腻的环境相比，简直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我揉着眉心，渐渐回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地下一层训练场，拳击台，眼罩，我和杨天心。

　　简而言之，由于在短时间内进行了超负荷的训练，我体力不支，直接晕倒在了拳击台上，醒来后，就躺在了这张柔软的大床上。

　　而我清楚地知道这张床的主人是谁——被褥、床单、枕头，乃至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到处都散发着好闻的茉莉花香。

　　我忍不住想捂脸，世界上有比在上司面前睡觉更丢人的事情吗？有，那就是晕倒在上司面前，还睡进了上司的房间里。

　　我环顾四周，房间里没有人，便迅速掀开被子，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下床，却被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那是放在我身边的一只小熊玩偶，米黄色的耳朵，粉色的小衣服，两只玻璃珠做成的眼睛圆溜溜、亮晶晶的，正朝我露出萌死人不偿命的微笑，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它的脸颊，毛茸茸软绵绵，手感很好。

　　小熊玩偶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帅气的酒红色绶带，上面写着三个小字：给星星。看样子，很像是一份来自于某个人的礼物。

　　我默默地盯着小熊玩偶的眼睛，内心却涌动起一股强烈的渴望——想将它据为己有的渴望。这个漂亮又可爱的小熊玩偶，它是来自于某个人的礼物，而每一份精心挑选的礼物，都藏着同样的一句话：我爱你，我在乎你。

　　我也想要它，想要被人爱，被人在乎，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个瞬间。

　　手机的提示音滴地响了一声，我猛然间回过神来，赶忙收起凌乱的情绪，整理好衣服爬下床。巨大的落地窗映照出黄昏时分的夕阳，暗橙色的晚霞凌乱地涂抹在天空做成的幕布上，从这里望去，城市的灯火已经渐次亮起。

　　我走进二楼办公区的时候，刘启恒正和杨天心聊着什么，见到我过去，他“嘿”了一声：“看，懒虫起床了！”

　　杨天心也回头看我：“你醒了？”她顿了顿，解释道：“你之前体力透支了需要休息，我就自作主张，把你带到我的房间了。”

　　刘启恒在旁边适时补充道：“对了，老大全程搂着你的腰上去的。”

　　面对着他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表情，我成功地红了脸。

　　好在杨天心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八卦：“周戴，这是齐珊，小组的财务总监，你们认识一下，你之后的酬劳也是她来负责。”

　　我这才发现，他们身后还坐着一个圆圆脸的女孩子，见我看过来，她微微一笑，干脆利落地朝我伸出手：“你好，我是齐珊。”

　　齐珊穿着修身的职场套装，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静，实则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办起事来有条不紊，性格果断又干练，很适合压着咋咋呼呼、天马行空的刘启恒。

　　不过，和另一个人比起来，她的身上还是缺了一点儿抓人的磁场，我这样想着，忍不住扭头去看杨天心，没料到她也正看着我，骤然触碰到她的视线，我想起了一句歌词：四目相对有心悸。

　　这时，刘启恒凑过来，使劲捅了下我的胳膊，然后扬声说：“难得大家都在，我有个主意，干脆我们一起去撸串吃烧烤吧！这连着几个月闷在别墅里，我都快发芽了！”然后他又贼兮兮地转向齐珊：“周戴是新人，为表达咱们欢迎的诚意，这个费用嘛，嘿嘿嘿…是不是可以由组织报销一下呢。”

　　齐珊瞟他一眼，气定神闲：“没问题啊，既然你这么积极，那周戴的那份钱就从你的工资里扣吧。”

　　刘启恒立马改口：“唔，其实我觉得AA也不错呢，又方便又时尚，报销什么的早就过时了，是吧周戴！”一边使劲给我使眼色。

　　我憋笑，却听见杨天心施施然道：“大刘，你负责吃就行，今天我请客。”

　　刘启恒：“天呐老大，你简直太大方、太有魅力了！我对你的敬仰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请收下我的膝盖！”

　　齐珊狠狠白他一眼：“得了吧你，油嘴滑舌！”

　　总而言之，在这个微风拂面的夏夜，我们一行四人，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泡桐树街上的一家烧烤摊，刚一坐下，老板就端来一扎啤酒，嘭地一声打开，微凉的泡沫就裹挟着麦芽的香气飘散了出来，还没开始喝，就仿佛要醉了。

　　泡桐树街在成都著名的网红景点宽窄巷子旁边，虽已入夜，却依然能看到络绎不绝的游人，牵着孩子的父母、角落中偷偷亲吻的情侣、神色匆匆的背包客，一个接一个穿梭在尘世的热闹中，而我们坐在这里，只与他们一墙之隔。

　　晚风送来悠扬的琴声，原来是烧烤摊的老板弹起了吉他，身边，烤肉在架子上滋滋作响，大刘举着一串鸡翅啃得满嘴流油，齐珊一脸嫌弃地去翻找一张面巾纸，杨天心坐在我对面，耳廓上的那枚红宝石耳钉在黑夜中闪着暗光，很衬她的肤色，而她正微笑着，浅酌几口杯中淡黄色的酒液，坐在他们身边，我突然有了种错觉，仿佛这里不再是陌生的城市，而是一个住了很久的家。

　　深夜已至，刘启恒终于喝高了，大着舌头对我说：“周戴，你不行啊，才第一天训练，就被老大揍趴下了”，说完就扑通一声倒在桌子上，瞬间打起了鼾；齐珊去前台找老板开发/票，我四下环顾一圈，干脆伸手去捞面前的酒瓶，却冷不丁被杨天心握住了手腕。

　　她低声对我说：“周戴，不许喝了。”没有丝毫命令的口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乖乖放下了酒杯。

　　我定定看着她的眼睛，而她也正同样地凝神看着我。刘启恒睡熟了，齐珊也走开了，只剩下她握着我的手腕，光影交织，空气中暗香浮动，所有暧昧的情愫都发了芽。

　　我听见她对我说：“晚安，周戴，明天见。”

　　这个晚上，烧烤很香，酒很甜，而月色很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