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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分娩 ...


  •   我原本以为,我已经不会再做噩梦了,我错了。

      梦中我被困在了一只暗红色的囚笼里,四面的墙壁正一点一点地向中心挤压过来,氧气越来越少,哪怕拼了命张大嘴也吸不进一口气来。大声叫喊?无人回应;用力捶打?也徒劳无功。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白光亮起,在我的身边跃动着,忽远忽近,我伸手去抓,一入掌心却全都融化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留。

      突然间浓烈的腥臭味席卷了我的鼻尖,下一秒,各种各样的人体器官噼里啪啦砸落下来,血淋淋地浇了我一头一脸一身,这些器官都还活着,砸扁的手,发黑的脚,肠子还在收缩,心脏还在跳动,肺拖着长长的气管挣扎着呼吸,血管根根爆起的眼球还在骨碌碌地转动……内脏和器官越来越多,我按着胃呕吐起来,却避不开,也逃不得。

      一阵剧烈的疼痛翻江倒海般袭来,我惊恐地低下头,便看到自己的身上、脸上、手上,都开始浮现出一条一条的红痕,越挠越痛,越痛越烂,皮肉被腐蚀得滋滋作响,直到露出了森白的骨头;而这些红痕一忽儿全变成了一只只扒在我身上的红色恶鬼,四肢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发出桀桀的笑,原来是它们在撕扯着我的皮肤,啃咬着我的血肉,这才有了那些怎么抹也抹不掉的红色血痕,一只恶鬼还钻进了我的肚子里,大口大口吃起心肝和胃肠,我痛得浑身发软,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噩梦的最后,我倒在内脏和器官的血池中,四肢和躯体一点一点被红色恶鬼们分食殆尽,最终烂成了一堆新鲜的白骨。

      ——————————————————————————————
      梦境破碎的那一刻,我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惊恐的嘶吼从充血的声带中逸出,额头上冷汗涔涔。腥臭的内脏池和红色恶鬼们瞬间消失了,我花了整整三分钟的时候,受到惊吓的意识才重新回笼。

      视野中,突出的暗红色岩壁一寸一寸清晰起来,我们还处在右边的通道当中,前方的岩石墙依然封得死死的,入口处,红色肉墙被破坏出的缝隙也早已经愈合了,我们的确是在囚笼中啊,我想着。这时,额头和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像针在刺,又像被大马蜂蛰了,我想到晕过去之前身上浮现出的那些红痕,连忙去看自己的手背,那上面烂出了一个大口子,红色的肌肉、血管和筋膜裸露在外,伤痕边缘的皮肤已经烧得发黑了,伤口还在往外渗血,钻着钻着疼,但好歹不再继续往下烂了。

      视野中伸过一只手,拿着一块干净的毛巾。

      我抬头看到杨天心的脸,这才后知后觉,刚刚醒来的时候,我恐慌之下又是蹬又是搡的,似乎还狠狠打掉了她的手,见我不好意思地望着她,杨天心轻轻弯了弯嘴角,眼神却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我欲抬手去接毛巾,她却抢先一步把毛巾按在了我的额头上,仔细而轻柔地拭去了伤口中渗出的血迹,然后再是脸颊。这毛巾触及皮肤时干燥却并不粗糙,再加上她颇有技巧的力道,不怎么疼,相反倒很舒服。

      她一边帮我擦拭头上和脸上的伤口,一边慢慢说道:“你身上的这些红痕是突然出现的,并且刚一出现就烧烂了皮肤,接着向下继续烂进皮肉和肌理,这种破坏的速度和方式,很像是沾上了某种酸性的腐蚀液。还好烂得不深,应该是没有沾上太多,只伤到了皮肉。”说着,又拉过我的手,仔仔细细地擦掉了新渗出来的血液,然后小心地清创包扎,打了个漂亮的活结。

      我看着她的动作,内心又是后怕又是疑惑:“腐蚀液?什么腐蚀液?是在这条通道里沾上的吗?那,那你呢?你有没有沾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没有受伤啊?”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她,还好,杨天心依然皮肤白净,脸色红润,看着不像是被红痕烧到的样子。

      我稍微放下了心,再一想,不对啊,赶忙又挣扎着站起来:“如果这条通道中有像你说的这种能腐蚀人肉的物质,那我们更应该快点离开才对啊!趁着我们还有力气,红色肉墙虽然变厚了,但你和我使上全力,或许还能再打开一次。”之前,由于红痕烧伤的突然出现,我一时不防而状态大乱,以至眼睁睁看着已经打开的出口重新合拢,我一直觉得杨天心是为了我才放弃了离开的机会,为此,我一直很自责。

      我这样想着,拔腿就要走,却被杨天心一把拉住了:“阿戴,你坐下,先坐下。”我不明就里,又被她重新拽了回来。

      她揉了揉眉心,开口道:“别急,我慢慢给你说。”

      “我刚才说你身上那些红痕是腐蚀液所为,但我并没有说这腐蚀液一定就是在这条通道中沾上的,事实上,你应该早在进岔路之前,就已经着了道。”她说着,向我伸过来一只手,然后慢慢摊开。

      ——杨天心的手心中,赫然是一道深深烂进了皮肉中的恐怖红痕,血肉尽腐,烂出一块李子大小的黑红色疤痕,形状竟和我手背上的一模一样。

      看着她手心中的伤,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我脑海中闪过,却又模模糊糊地抓不着边际,只好听她继续讲下去。

      “你身上的红痕伤疤大约有三四块,额头上,脸颊上,手背上和脚踝上都有,这些地方基本都裸露在外,这不意外,但不寻常的是,我身上的红痕,自始至终只有这一处。”

      “在通道中探索的这一路上,我们所处的环境和所接触的事物都完全相同,并且以我的经验判断,我并不觉得自己曾在找路的过程中沾上了什么不正常的物质。要知道,像这样酸性极强的腐蚀液,哪怕是刚碰到都该立即有所感知。”

      我点点头。她说得没错,我也不记得自己有沾到过什么酸液,但这些红痕还是凭空出现了,简直防不胜防。

      杨天心轻轻抿了抿嘴,忽而变了个话题:“阿戴,还记得那些白色虫子吗?”

      我先是一愣,再是一惊,如一道闪电凌空劈下:“等等!你是说……”

      杨天心微微点头,脸上的表情无奈而又心疼:“当时在分岔路口,我们走进右边的通道之前,有一只白色虫子曾落进了我的手心,一次微不足道的接触。”她将自己的手移过来,和我的手交叠在一起,两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疤痕。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一声接一声的震鼓砸进我的耳中:“只有一只虫子落进了我的掌心,相应地,也只有一处红痕伤疤出现在了我的身上。”

      她垂下眼:“阿戴,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走那条路的。”

      我看着手背上形状可怖的伤口,想到了之前在左边通道中,那些主动凑过来的小虫子;想到了那股无形中不断吸引我深入的奇怪感觉;也想到了看似生机明媚的洞中花园空中,更多密密麻麻、漫天飞舞的小白虫,不由得遍体生寒。照这样说,左边的通道根本就是一条最大的死路,那么多的虫子,完全能把人腐蚀得连骨头都不剩啊。

      饶是如此,我总觉得还有一些蹊跷的地方:“当时这些虫子沾皮肤上的时候一点感觉也没有,那这腐蚀液是哪来的,又是怎么发挥作用的呢?”

      杨天心叹了口气:“这一点,我也还不确定,或许小白虫的身上携带着腐蚀液,又或者这些小白虫就是腐蚀液本身。最大的陷阱在于延迟——明明之前就接触了这些虫子,腐蚀的效果却等到这么久之后才发作出来,危险由此被掩盖了。巧合还罢,如果这些虫子是在有意识地打消掉人的警惕和戒心,以此布下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那确实是可怕至极。”

      “这魔鬼洞穴,或许有着扭曲事物的能力,腐蚀液的延迟发作代表着时间的扭曲,岩壁的移动与合拢则是空间的扭曲,但更要命的是它对人的感觉、意识和认知的扭曲,如果这些东西被篡改了,想要置人于死地简直轻而易举。”

      我若有所思:“之前还一直想不明白,通道中为什么会同时存在白色的虫子和彩色的虫子,你这样一说,我倒大概想通了。二者的功能是不同的,白色的虫子代表着腐蚀液,是物理攻击,而那些漂亮鲜艳却并不接触人体的彩色虫子,估计能够作用于人的精神,让走上这条路的人产生安全、放松、依赖和倦怠的感觉,‘猎物’在里面停留的时间越久,这种精神暗示和认知植入就越强烈。”

      杨天心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扯下一块新的毛巾去擦拭我额头上渗出的血迹,我这才发现,这些柔软舒适的毛巾所用的布料,居然是她从自己贴身的背心上扯下来的,我昏迷之后,她大概是在不停地帮我清理伤口,一件好端端的内衣已经被撕得七零八碎了。我的余光撇到一抹起伏的白,顿时坐立难安。

      杨天心也看到了我的视线,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迎上了我的眼睛,我连忙低下头,她倒是很自然地将外套拢了起来。洞穴中仅剩的那点光线,就在这时慢慢黯淡下去了,或许,外面的世界已经到了晚上吧,我们互相倚靠着坐在一起,影子勾勒出她的脸上模糊的轮廓,四周是一些淡淡的血味,还有我们的呼吸声。而周身的伤口还在火烧火燎的痛。

      我犹豫了一瞬,终是忍不住问她:“我的脸上,被烧出的疤……丑吗?”

      一片黑暗中,有轻柔的声线从身边传来:“你想听假话还是真话?”

      我的手指下意识地蜷了蜷:“先听假话。”

      她平静地说:“这疤烧得不深,位置也刚刚好,落在你脸上就像一道英雄的勋章,所以一点也不丑。”

      我默默垂下眼:“那,真话呢?”做好了面对残酷现实的准备。

      不料她脱口而出:“特别美。”

      我:???这是真话?!

      杨天心面不改色:“当然是真话了,我的真心话。”

      趁着黑暗中看不清,我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这人真的是,不像话,一点都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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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话再甜,也要面对现实。

      沉默了很久,我慢慢开口道:“所以,左边的路上有小白虫,右边的路也被石墙堵住了,不管我们走哪边,都是死路一条,对吗?”

      或许,这个洞穴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放我们出去。我看了看她受伤的手和烂得不成样子的衣服,又看了看被她小心挂在脖子上的、装在特制容器中的青铜碎片,喉头涌起一股苦涩。

      出乎意料地,杨天心却摇了摇头:“我倒觉得不是这样。关于生路和死路,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我有了一些别的想法。”

      “我之前说过,洞穴会扭曲存在于其中的一切事物,现在看来,这扭曲或许也包括了它‘自己’。还记得祭台上的那颗心脏吗?还有我们这一路走来,随处可见的会蠕动和收缩的红色肉墙?这一切都在反复提醒着我们,魔鬼洞本身就很可能是一个活物。”

      “所以,如果我们试着不把它当成一个洞穴,而是看做一个完整的活人,那么,同时充斥着香味和酸性腐蚀液的地方会让你想到什么?会收缩的狭窄闷热的甬道又会让你想到什么?”

      我联想了一下人体的各大构造,不由得一惊:“等等,难道说…!”

      杨天心点点头:“左边的路通向的洞中花园代表着胃,胃中盛满了美味的食物,同时也存在着酸性极强的消化液;至于右边这条狭窄逼仄的路,总是会让我不断想到人类母亲的产道,分娩前夕的宫缩和开指的过程,反映在洞穴中,就有了岩壁的移动与合拢。”

      一语道醒梦中人!听着她的分析,我的思路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正常人的胃和生殖道当然不可能长在一起,但魔鬼洞却不同,它只是人类属性和洞穴属性的结合,非男非女,也非老非少,所以从抽象的层面来理解,洞穴里一切人体应有的构造都会存在,但也都会受到扭曲。如果我们误打误撞,真的来到了对应着“产道”的洞穴……想到这里,我顿时激动起来:“母亲分娩出婴儿,正好是一个从体内到体外、从包裹到脱离的过程,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这条路上可能真的会有生机。”

      但苦恼的是,这场痛苦的“分娩”,究竟会耗费多长时间?

      杨天心突然开了口:“三个小时。”

      我一头雾水:“什么?”

      她说:“掉下洞穴后不久,我曾让大刘测算过魔鬼洞吸力的出现规律。而他得到的数据是,洞穴开口的强大吸力是长期存在的,但每隔三个小时,吸力会消失十分钟。我想,洞穴吸力消失的时候,或许就是这位母亲最终分娩的时刻。”

      在这混沌而暧昧的夜色中,杨天心温热的掌心慢慢覆上了我的手:“所以阿戴,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等,等到吸力消失的时候,等到合拢的石壁重新打开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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