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手记》书斋小神仙

60、第六十章 脱身

　　等待的时间里，伤口一阵一阵发疼，我迷迷糊糊地，一会儿醒一会儿睡，但无论什么时候睁开眼睛，杨天心都始终握着我的手。

　　我们在一起等着那个时刻。

　　而我们并没有等太久。

　　下一个瞬间，倚靠着的岩壁，突然开始了微微的震颤，连带着屁股底下的地面也开始晃个不停，这震动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强。我和杨天心对视一眼，立即翻身而起。

　　她突然间开口：“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那是嗡鸣声，这声音似乎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的，但传入耳中时已变得震耳欲聋，其中还夹杂着凄厉的哀嚎。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叫声，充满强烈的痛苦，却又带着几分隐隐的快感。咔啦一声，合拢的石墙猛地颤抖了一下，终于开始一点、一点地徐徐打开，裸露出了其后那条长长的、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的暗红色通道。

　　杨天心拉起我的手，在自己的手心中慢慢攥紧，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阿戴，准备好了吗？”

　　“就是现在——跑！”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我们一起狂跑起来！

　　杂乱的气流从耳边呼啸而过，碎石和碎肉一起从上空劈头盖脸地砸落，而我们的手臂、膝盖和大腿在狭窄的通道中蹭出了两条长长的鲜红色血痕。但这一切都无暇顾及，因为吸力消失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也就是说，留给我们穿越这条狭长产道的时间，也只有短短的十分钟而已，没有人知道这条鲜血铺就的道路有多长，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拼了命地向前跑，哪怕伤筋动骨、断手断脚也不能停止。

　　时间一到，两侧的岩壁就会重新合拢，失败者只会被活活吞噬。
　　只此一搏，再无反悔之路。
　　十米，五十米。
　　一百米，两百米。
　　五百米，一千米……

　　口中弥漫起铁锈的味道，脑子嗡嗡作响，汗液流进了伤口，蛰得生疼，我感到自己的喉管好似被一把钳子紧紧地掐住了，每一次呼吸都比上一次更艰难，有好几次，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都被杨天心紧紧扶住了，在这条孤独痛苦的无边跑道上，唯有她始终支撑着我的身体，也支撑着我的精神。

　　而那遥远的前方，竟是终于晕染出了一线模糊的白！

　　我们离它依然有一段距离，但一旦闯入视线就再也挪不开眼睛了，那是光，是真正的光啊，我迎着那线白拼命向前，眼泪却顺着下巴啪塔啪塔地掉。

　　嗞——嗞——，狭长的甬道再度发出了一声悠长的蜂鸣，道路两侧的岩壁猛然间开始了小幅度的震颤。通道即将重新合拢，时间不多了！我们咬着牙开始了最后的加速，一股鲜血从我的膝盖上喷涌而出，消融进湿润而猩红的大地。

　　而杨天心声嘶力竭地喊出声来：“阿戴，抓紧我的手——跳啊！”

　　通道轰然合拢的最后一个瞬间，我们飞跃而起，跌进了一团灿烂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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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嗤一声，仿佛是紧紧包裹着新生儿的那层薄膜被猛然间戳破了一样，一万种鲜活的声色如潮水般向我扑涌了过来，呼啸的风声，清脆的鸟鸣声，喧嚣的虫叫声，波浪般摇摆的林叶声，还有潺潺的流水声和叮叮咚咚的伐木声，争先恐后地涌进耳膜。这是人间的喧嚣，我们逃离了魔鬼洞，我们得救了！

　　谁知下一秒，看清底下的我顿时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千辛万苦逃出来的这条代表着生路的“产道”，通往的压根不是地面，根本是一道百米高的绝地悬崖！百米高啊！一旦坠落就是粉身碎骨，绝无一丁点存活的可能，这狗日的洞穴，竟然最终还是要送我们去死！他娘的！他x的！他奶奶的个腿儿！我只来得及在心中骂出了一连串最恶毒的脏话，身体就开始了失控般的急速下坠！

　　“啊——”

　　这一次，噩梦中最大的恐惧终于照进了现实。

　　剧烈的失重感一波一波袭来，全身的血管开始疯狂膨胀，痛苦的心跳声从耳朵里传来，从手指末端最细微的神经里传来，从全身上下的每一处伤口里传来，一声重过一声。再然后是什么？我浑浑噩噩地想着，魂肉分离，昏迷，破碎，然后死亡？

　　但我又一次错了。

　　一双手臂猛地从身后环绕过来，一把揽住了我的腰，将我从失去意识的边缘拉了回来，是杨天心！她一边使劲把我往怀里按，一边大声喊着什么，空中的罡风太凛冽，我听了好几遍才听清她是在大声骂人：“之前不是说了抓紧我的吗！你想搞什么！自由落体吗，行为艺术吗，啊？”声音中还带着几分愤怒与后怕。下一秒，咔嚓一声，一道从没听过的齿轮音在我耳边一下子炸开，接着就是一连串机械组装的声音，我难以置信地回头，便看见轰的一声，杨天心的背后竟然弹出了一对巨大又酷炫的机械翅膀！这双翅膀甫一张开，我们的下坠之势便骤然缓解——

　　而这套机械翅装置还在继续组装，精钢制成的骨骼一根根自动撑起，张开成流线般优雅的形状，每一根翅骨上都安装着一个精巧的动力发射装置；骨骼外侧覆盖着一圈高度仿真的鸟类肌肉群，使翅膀在空中也能确定方位和保持平衡；而在最外侧，一根根金属叶片构成的金黄色羽毛正一层一层延展开去，在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的黄金色泽，美得令人无法呼吸，我彻底看呆了！

　　耳边回响起踏进郊区别墅的第一天，刘启恒指着电脑屏幕那句得意洋洋的炫耀：“呐，看见这个机械翅装置了吧，这参数，这性能，绝对能让单兵的战斗力爆棚！”天，当时还以为大刘是在吹牛x，没想到，他真的把这翅膀做出来了！还一直好好地穿戴在杨天心的身上，之前我们困在狭窄逼仄的地下洞穴里，这翅膀一直没有什么施展的机会，现在才终于得见天日，正是它救了我的命啊！

　　这时，杨天心抱在我腰间的手又紧了紧，便听见咔啦一声，一道金属卡扣从翅膀的尾翼处缓缓推出，又在腰腹间环绕一圈，将我牢牢扣在了她的身下。接着，她操纵着翅膀一个俯冲，瞬间从百米高的悬崖上飞掠而下，迅疾如流星，呼啦一声，刮起了一阵强烈的金色旋风！这才是真正的飞翔，这才是真正的自由啊！我热泪盈眶，之前一直郁结在心中的无数情绪终于喷涌而出，忍不住大声喊叫起来：“啊———！啊———！”声音落入寂静的林中，惊起一群白色的水鸟，嘎嘎叫着钻进了溪边的巢中。

　　转过一个山头之后，杨天心控制着翅膀飞势渐缓，开始了贴近地面的滑翔，身下是连绵起伏的黛青色山峦，层层叠叠向外铺洒过去，一直到了眼睛再也看不见的远方，借着这双翅膀，我们越过蓝色的天空，越过白色的流云，越过一株粉红色的桃树，越过一幢黑瓦白墙的小房子，越过一座五颜六色横七竖八的果园，每一处风景都让人美得流泪。我呼喊着张开双臂，让所有的风从脸上一寸寸掠过，而杨天心垂落的发丝飘荡着擦过我的耳廓，她的胸膛紧紧贴着我的后背，我从未如此清晰地听到她的心跳声，纵使万丈高空，依旧怦然心动。

　　白云苍苍，群山莽莽，而我们正飞越十一月的爪哇，飞越它的生命与死亡。

　　啵的一声，耳中的通讯器突然一震，随即传来刘启恒破了嗓的嚎叫：“嗷——组长！周戴！你们真的出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无量天尊，保佑保佑…”通讯恢复了！

　　杨天心忍不住笑起来：“大刘，翅膀用着不错，这次立功了，给你记一笔！”

　　刘启恒内心的激动澎湃透过耳机都听得清清楚楚：“哎妈呀，谢谢老大！给您磕一个！”然后一秒正经起来：“齐总监说，一个小时，最多一个小时，去接人的飞机就能降落了，你们可别走远了啊。”

　　他的最后一句是：“我等着你们回来呀！”尾音拖的长长的。

　　杨天心笑着说声“好”，挂掉通讯，然后摸了摸我的头：“阿戴，翅膀的动力要用完了，我们先暂时降落修整一下吧。”她顿了顿，轻声说：“我们去帕姆家的小寨看一看。”

　　我点点头，想起那个眼睛亮亮、格外爱笑的女孩，内心便涌起一股悲伤，却又带着几分隐隐约约、连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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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钟后，我们俩一起滚进了一个鸡圈！

　　杨天心毕竟是第一次操纵这套机械装置，起飞容易降落难，为了不撞坏金贵的外置叶片，不得已在离地两米的地方就收了翅膀，然后我们俩一起在半空中失去平衡，连滚带爬地撞进了鸡圈里，吓得一群老母鸡扯起嗓子嘎嘎乱叫。

　　好在鸡圈够软，人没事，最终不过是羽毛满天飞，倒了篱笆碎了蛋而已。

　　主人打扮的村民从木屋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才和我们对视了一眼，就唰一下缩了回去，嘭的一声关上了门。也是，任谁看到两个从天而降、满身污泥血渍、脸上还生着恐怖疤痕的人，不躲得远远的才怪呢。

　　最后，我们只好把足够的钱留在了一只老母鸡的屁股底下，还顺便拿走了两个刚出窝的、热气腾腾的鸡蛋。

　　午后的日光渐渐倾斜，寨子中安安静静，只有偶尔几声黄狗的轻吠，我们一路找到帕姆家的小竹屋前，想去敲门，却都不约而同地犹豫了。

　　正在这时，吱呀一声，小屋的门突然间打开了。

　　梳着辫子的年轻女孩端着一些豆角走出门外，冷不防和我们打了个照面，惊得立住了，手里的笸箩当啷一声砸在了地上！

　　“杨姐姐！周姐姐！”帕姆一下子扑过来，呜呜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