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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逃 ...


  •   这群鱼个个都是梭子形状,游速极快,通体血红,背上长着青色的暗纹,鱼身不过巴掌大小,嘴巴却大的不成比例,口中满是密密麻麻锯齿状的牙,它们凶猛至极,见血即咬,若是被整整一群这样的鱼围住,不消几分钟,就会被啃得肉脱皮落,白骨森森。

      这些鱼生长在不见天日的暗河之中,长久以来,眼睛早已退化,视力几乎和瞎子没什么区别,在捕猎时,主要是依靠灵敏的嗅觉,和身体所感知到的水流变化来锁定目标。所以,如果我们现在所处的水域足够平静,并且两人都没有受过伤的话,努力贴紧岩石保持不动,或许还有可能骗过这些饥饿的食人鱼。

      然而,我苦笑着,看向自己手臂上被乱石砸破的口子,和之前在无声洞穴中被蝙蝠撕咬出的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地方之前虽然已经上了药,但在冰冷浑浊的暗河水中一泡,此时又开始汩汩地渗出血来。

      血腥味一丝一丝蔓延开来,让我和杨天心变成了最诱人的美餐。

      无数想法在脑海中走马灯一般闪过,但现实中却不过是短短一秒,从我的视线看过去,杨天心只是一瞬间便与嗜血的鱼群缠斗起来,几条冲在最前面的食人鱼被她用小刀扎死,甩脱,然而更多的食人鱼立即密密麻麻地冲了上来,一边啃噬同伴的尸体一边撕扯她的血肉,一个眨眼的功夫,她便被鱼群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如同一只可怜又笨重的茧。

      她的脸消失在鱼群中央的那一刻,我撕心裂肺地尖叫了一声:“不要!”

      可汹涌的潮水掀起巨浪,我的叫喊声甫一出口,就变成了一串破碎的气泡,轻轻消散在了漆黑的地下之海。

      然后,就轮到我了。

      当第一只食人鱼窜上我的手臂,张开狰狞的大嘴一口咬下去时,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把锋利的虎头钳狠狠夹了一下,一块拇指肚大小的肉被瞬间扯掉,冷汗顿时疼得冒了出来,我忍着疼,一刀插入这条鱼头上突出的丑陋鱼眼,再发狠一搅,浑浊腥臭的脑浆就淋了一手。

      但,我也只有力气挥舞了两下刀子,仅仅两下,而已。

      凶残而嗜血的鱼群哗啦一下,覆盖了我拿刀的手,一条接一条如同跗骨之蛆,我根本撑不了多久,一把钳子就变成了无数把钳子,血味散开来,即便在这透不出一切光和声的暗河水中,我也能听到自己身上的皮肉脱离骨骼时发出的绝望的滋啦滋啦声。

      所以,这就是结局吗,我有些迟钝地想着,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洞穴中被食人鱼啃成一具坑坑洼洼的尸体,然后腐烂发臭,最终变成暗河中的一具森森白骨?不,或许这些畜生连骨头也不会放过,我们什么都剩不下。

      我在汹涌的水流中无声挣扎,刀挥不动了,就用嘴去咬,用指甲去抓,鱼的血和我的血混在一起,喉咙里和胸腔中,满是浓到化不开的铁锈味,即便如此,我还是努力试图抬起脖子,只是想再看一眼她的方向,至少,至少死在一起也好啊,当个孤单的水鬼也太惨了。

      然后,我就真的看到了一幅此生难忘的画面——层层叠叠包围着杨天心的鱼群,突然之间,像一锅煮沸的水那样嘭的一声炸开了!刚才还一拥而上的食人鱼们,此时竟然向四面八方仓惶逃窜起来,而杨天心从包围中的最中央猛地挣脱而出,宛如一只打破了一切束缚的、蓦然破茧的蝶,奇迹般地三五下逼退了鱼群,然后,凫水向我而来!

      是幻觉吗?

      还是临死前的某种自我安慰式的精神错乱?

      我怔怔地,一时间竟看愣了,甚至鱼群从我的大腿上撕扯下带着血丝的皮肉,也忘记了疼痛,直到杨天心冰冷的手按上我的肩膀,推着我靠在了河道的岩壁上,她用整个身体环抱住我,用后背顶着鱼群的攻击,然后用她的额头抵住了我的额头,激荡又寒冷的浊流中,她唇色发白发紫,头发被水流冲刷地乱七八糟贴在脸上,但眼中仍闪动着生机,那是鲜活生命的光泽。

      在她的怀里,我再一次亲眼目睹了奇迹。

      四面八方开始响起沙沙的声音,那是鱼群纷纷散开,最终离去时发出的声响,这些嗜血又凶残的食人鱼们,就像之前出现时一样迅速地消失在了暗河之中,而我仿佛才刚从一个无比漫长的噩梦中悠悠醒来,恍若隔世。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滚烫的,嗤啦一声,在河中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我们吃力地倚靠在岩壁上,面对着面,脚下是翻滚的、深不见底的水流,两个人都在急促地喘息着,从刚才的生死搏斗中恢复着气力。我很想问她,刚刚在鱼群包围中发生了什么,想问她是怎么做到突然间驱散了这些饥饿又疯狂的食人鱼?想问她,你还好吗?但身后突然响起了巨大而低沉的轰鸣声,如同雷霆万钧,地覆天翻。

      胸腔中被这巨响激荡起了一阵接一阵的共鸣,胃肠心肝肺顿时都翻江倒海地恶心起来,我猛地回头,看到我们的来路上,那些宽阔结实的洞穴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塌陷了,万吨巨石像失去了重力的雨点一样纷纷砸落,肆虐的河水拔除了洞穴的牙齿,毁灭了它的躯体,打碎了它的骨骼,只留一片狼藉与死寂。倒塌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向我们的方向传导过来,很快地,我们倚靠的这一方岩壁,也开始摇摇欲坠,没有更多喘息的时间了。杨天心冲我飞快地打了个手势,示意需要马上离开,一个深呼吸后,我们一起扎进了寒气逼人的河水中。

      之前连在我们腰间的那条仅剩的绳子,已经在食人鱼的攻击中被啃了个干干净净,为了不被激流冲散,杨天心选择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划水,同时呼吸,赌上两人份的命,开始与死亡的赛跑。

      来不及给被食人鱼撕咬出的伤口上一点止血的药,也来不及揉一揉酸痛发僵的肌肉,我们只是拼命地游啊,游,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向前游下去,直到力气用光,直到鲜血流尽,直到我们这两个偷窃珍宝的盗贼抵达最终的命运。

      身前是一浪接一浪扑打而来的刺骨寒流,身后则是一声接一声重物坠地的隆隆巨响,在这山崩地裂般的塌陷中,我们如同两只渺小无力的蚂蚁,挣扎着躲避灾难的降临。耳中佩戴的交互器进了太多水,伴随着电流超负载的滋滋声,刘启恒的声音也开始忽大忽小,断断续续:“老大,周戴,滋滋……别放弃,我知道你们一定可以的,只要再游快一点,滋滋滋……水,水一定会退的,再撑一会儿,来接你们的飞机已经起飞了…”噼啪一声,他的喊声彻底中断了。

      又是一处洞穴轰然倒塌,一块巨岩在距我们身后不过几米的地方滚落,怒吼着砸进暗河,水位顿时又上涨了一截,口中的血腥味一点一点浓郁起来,像含着一大口泡沫那样难受。交互器已经彻底坏掉了,而我们已经来不及停下来喘一口气了,唯有从全身的肌肉中再挤出一些力气,向前,再向前。

      基地里,刘启恒望着一片雪花的通讯显示器,红着眼,一拳砸在了键盘上。

      齐珊坐在他旁边,定定地看了显示器一会儿,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对他说:“交互器坏了还有定位器,定位器坏了我们还有初始坐标,即使什么都没有,爪哇的山也还在那儿不会跑,所以大刘,相信你的老大,也相信周戴,在你心里,她们是最棒的执行者,而在我心里,她们永远是最幸运的两个。所以,我们要去做我们该做的事情,这样,在她们需要的时候,基地就始终都在。”

      刘启恒看向他的财务总监,执行阶段开始之后,她总是熬夜工作,咖啡和浓茶的作用下,她圆圆的脸显得稍微清减了一些,还涂了一些面霜来遮掩疲惫的脸色,在她身旁,他几乎能看清这些霜品乳白而细腻的质地了。而此刻,她嘴角抿着,凝望着显示器,眼中泛起微微的光,似一个笃定的笑。

      不知为何,刘启恒心中涌起一股平静的感觉,他吸了吸鼻子,重新抓起鼠标:“我知道了,齐总监,我会以初始坐标为起点,持续捕捉定位器的信号,尽快重建连接。还有,之前出发时贴在她们身上的身体循环监测装置还在运作,接下来,我会不定时释放出微量电流,刺激她们的神经细胞,帮助老大和周戴保持清醒”,他看向一旁面板上那些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数值:“目前来看,她们的身体状况还没有到达极限,意志力不崩溃的话,还可以再撑一会儿。”

      但是,也只能够再撑一会儿了,刘启恒心中默念着,忽而想到了什么,连忙打开手机,点开了一个看上去是新安装的操作软件,叮的一声,系统弹出了一个提示框:检测到已具备运行条件,是否激活?

      他移动食指,轻轻点击了一下:“是”。

      基地二楼重新响起了键盘和仪表滴滴嗒嗒的运作声,齐珊轻轻呼出一口气,慢慢松开了纂得紧紧的拳头,掌心中却早已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红痕,其实,眼看着并肩战斗的朋友们陷入危险,她又怎么可能不紧张不揪心?但齐珊知道,越是在危急的情况下,痛苦的情绪就越是无济于事,就好比填写一张报表,紧张和焦虑只会让大脑分心,进而导致数据出错,最终反而将事情搞砸,她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冲锋是执行者的使命,技术保障是工程师的义务,而让任务沿着最正确的方向,以最平稳高效的方式达到目标,则是她的责任。

      她又看了一眼沉浸在数据中的刘启恒,然后坐回自己的座位,对照着几份资料,重新拿起了海外联络机。

      爪哇谷洞,地下暗河。

      杨天心浮出水面,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再度蹬水向前,突然,长时间浸泡在冷水中,早已失去知觉的腿部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她的身子歪了一下,毫无防备地撞向了突出的尖锐岩壁。

      好在旁边的周戴一把撑住了她,杨天心咳嗽着,吐出一口暗河的污水。她看向这个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女孩,长时间高强度的奔逃,周戴的皮肤被河水浸泡得苍白发皱,整个人都血汗混杂,狼狈不堪,因为寒冷和脱力,她垂在身侧的手腕,哪怕是极力克制着,也能看到其实是在颤抖个不停,杨天心的胸中蓦地涌起了一股苦涩的感觉。

      不知为何,杨天心想起了九月初的那天,和周戴在电梯里初见时的光景,那时她身上穿着一件黑白正装,有点起皱,但看得出来是仔细洗干净过的,底下却搭配着一条牛仔裤和帆布鞋,看起来有点儿像是一个努力装大人的小孩,其实明明还十分年轻呢。

      更吸引杨天心的却是她的眼睛,她很少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身上看到那样的神情,一种厌恶的、压抑的、颓废和空洞的感觉,在人前佩戴着微笑面具,所有惊涛骇浪的情绪和心思却被深深地封印在眼中,而她的眼睛有漂亮的弧度,内里却没有光,如同一只迷途的孤鸟。那一天,她与周戴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间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

      看到她的眼睛时,杨天心想到了自己十几年如一日的高强度工作,想到郊区别墅中一个个与世隔绝的纯白色房间,想到这些年为了寻找碎片的线索而独自翻过的山和大海,想到无数个夜晚残梦中模糊的记忆和醒来后如影随形的孤独感。对,就是这种孤独的感觉,就好像你虽然身处在这喧喧扰扰的世界中,但其实从未真正地融入其中,从未真正属于它。

      她们其实很像。

      或许,正因如此,她才总是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周戴,去接触,去试探,去……深入。甚至有时,一些行为已经在不知觉中越过了自己作为上司和领导的底线了,杨天心想着,不由得苦笑起来。

      她听到周戴轻声的催促:“走吧,落石快要追上来了。”

      杨天心突然间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心悸,一道重物划过空气的尖锐气鸣音在耳边猛地炸响,与此同时,她看到了周戴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的、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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