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手记》书斋小神仙

51、第五十一章 石林

　　已经7天了，视野中依然一成不变，只有水，除了水还是水。

　　杨天心跪在小艇中，按着胸口，努力压抑着齿间的呻/吟，细密的汗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发丝，我也跪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红着眼睛，陪她一起等待着疼痛的消失。

　　两天的时间内，她胸前的图案燃烧过三次，蚀骨锥心的疼痛也便发作了三次，每一次发作的时机，都是我们遇到分岔水路的时候，剧烈的疼痛如同一种召唤，在纵横交错的地下暗河中为我们提示出正确的方向，当然，是以杨天心的痛苦为代价。

　　终于，一根根紫黑色的线条蠕动着，重新汇入皮肤之下，杨天心神色渐缓，接过我递来的毛巾和温水，擦去额前的汗珠，然后说：“走这边。”我依言将小艇撑了过去。她活动了一下脖颈，也拿起了桨：“阿戴，我能感觉到，我们离它很近了，从现在开始，一切都要万分小心。”

　　我们早已用光了子弹，手枪成了两块废铁，帕姆阿爸送的柴刀，也已经在和大鱼的搏斗中丢掉了，现在，我们除了随身的小刀和一条还算牢固的绳索，就一无所有了，要是再遇到什么突如其来的危险，我不敢去想。可是，青铜碎片就在前方，这是我和她的任务，我们无法退缩，也没有理由。

　　水流，再一次变得湍急起来。

　　小艇被急流裹挟着，在暗河中毫无规律地横冲直撞，我们在其中被甩来甩去，摔得头晕眼花，可这还不是最糟的，杨天心控制着桨，看向前方一大片尖锐突出的乱石滩，露出无奈的苦笑：“看样子，我们这一次必须得潜水了。”

　　话音刚落，小艇就猛地冲入了乱石滩中，不同于之前那些零散分布的石块，这一片水域中，纵横交错布满了尖锐的岩石，它们突出水面，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纵然我们的小艇再牢固，也还是一条充气的船，根本无力抵抗尖锐的乱石，我眼睁睁看着小艇撞上了一块岩石的尖角，借着冲势，嗤啦一声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顿时噗嗤一声漏了气，冰冷的河水瞬间倒灌了进来。

　　杨天心从背包里掏出呼吸面罩，递给我一个，然后冷静地问道：“会游泳吗？”我咬着牙点点头，拿起唯一剩下的那条绳索，紧紧绑住了我和她。

　　小艇一旦破掉，河水就疯狂倒灌起来，不过几息时间，就已经沉没了大半，我的双腿已经踩进了冰冷刺骨的暗河之中，失去浮力的船只会彻底沉没，我们必须弃舟泅水了。

　　又是一块尖锐巨大的岩石迎面而来，就在它即将把我们的小艇割成两半的那一刻，杨天心大叫一声：“跳！”我们纵身跃下，一头扎进了水中。

　　一下水我才发现，根本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游起来，又冷又急的水冲着我们不断向前，身体不受控制地砸向一块又一块岩石，只一会儿就落了满身的淤青和伤痕，我和杨天心以绳索相连，紧紧拉着彼此的手，尽力在乱石中寻找着空隙，躲避着剧烈的碰撞和磕绊，小艇已经彻底报废了，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随着水流向前，要么找到青铜碎片和魔鬼洞的出口，要么体力耗尽，葬身在冰冷的暗河之中，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好在之前准备的呼吸面罩派上了用场，它上有中空的管子连接到水面，让我们不用频繁地浮出头换气，得以保存一点珍贵的体力。水底的乱石慢慢减少，我们干脆放松了身体，任由湍急的流水带着我们，去向未知的前方。

　　早在小艇沉没之前，杨天心就已经把我们的情况告诉了刘启恒，让他随时监测我们的身体数值，长期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人体可能会出现失温、血压降低和休克，这些刘启恒都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帮不上我们的忙，就在耳机那头不断报数计时，帮助我们判断停留在水中的时间。

　　沉潜，游动，再沉潜，再游动。寂静的暗河溶洞中，只剩下了我和杨天心的身体搅动起的微弱水花。暗河始终漆黑一片，水流将我们的身体整个包裹在里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但是却异常寒冷的子宫，为了不被冻僵，我们只能一刻不停地向前游去。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水下，突然间，亮起了一团耀眼的红光。

　　红光如同一团火焰，跃动着，闪耀着，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身体下方，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亮度，可是，在这深不见底的水下，怎么会有火呢？

　　杨天心盯着红光看了一会儿，轻轻扯动绳子，朝我做出一个“去看看”的手势，我朝她点点头，从氧气面罩延伸到水面的呼吸嘴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跟在杨天心身后扎入水中，一路向下。

　　耳机里传来刘启恒略带些紧张的声音：“压力数据在变化，老大，周戴，你们是下潜了吗？”在水下，没有人能回答他，一片寂静中，刘启恒顿了顿，低声说道：“一切小心，我会继续监测，随时汇报。”

　　10米，20米，30米，有好几次，我都感觉自己几乎要抓到那个红色光团了，然而它却再一次变得远了一些，却又并不消失，而是继续出现在了我们的正下方，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那个再伸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可是，随着下潜深度的加大，耳鼻处开始感受到隐隐约约的疼痛感，一股仿佛喝醉了酒般的眩晕感涌上了我的大脑。

　　刘启恒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气泡膜一样模模糊糊地响起：“37米，周戴，你不能再往下了。”不过这句话落在我耳朵里，全都变成了忽大忽小的嗡嗡声，听不分明，辨不出意义。

　　但我看到杨天心忽然停住了身形，她在水下转过身，朝我做了个手势：“停止”。这次我看懂了，于是乖乖停了下来，这才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不禁心有余悸地想，如果刚才继续跟着她向下潜水，说不定会被水压直接拍昏过去。

　　杨天心拉起我们身体之间相连的绳子，轻轻晃动了几下，又比划了几个手势，大概的意思是让我停在现在的位置，她则借着绳子的长度继续下潜一段距离，看我比出OK的手势后，她重新转身，朝着红光游去。

　　绳子一点一点绷直，我努力盯着杨天心的背影，看她一米一米向下，一点一点靠近了红色光团，二者之间的距离，甚至近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步！我看着杨天心伸出手去，然后——捞了个空！诡异的红色光团，再一次凭空出现在了比之前更深几米的水下，它闪动着，发出灼灼的红光，仿佛是在诱惑着我们不断向下，再向下。

　　就在我以为杨天心会再试着向下几米时，她果断转过了身，开始上浮。

　　深不见底的暗河水中，她游起来却得心应手，很快回到我身边，然后示意我和她一起继续上浮，这是要放弃红色光团吗？我有些迷惑，毕竟，在四面八方都是茫茫一片黑水的暗河中，突兀地出现一团火焰般的光团，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提示着我们：它很独特！或许在红色光团中，就藏着我们要找的青铜碎片的线索。

　　但我相信杨天心，况且，我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我下潜更深了，我们之间以绳子相连，无论她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无条件地追随。我们开始上浮，随着深度的减少，疼痛和眩晕也一点点减轻，接近水面的时候，我向身下看去，之前还清晰可见的红色光团，似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小红点，它不再跳动和闪耀了，显得有些黯淡，甚至有些死气沉沉。

　　哗啦一声，我从水中冒出了头，第一件事就是摘下面罩，深深吸了一大口微凉的空气，而后睁开双眼，却突然间愣住了——洞穴的环境，不知何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的暗河两侧都是黑漆漆的岩石壁，可现在，它们变成了一根根拔地而起的、参差不齐的石柱，这些石柱的颜色是一片鲜艳刺目的红，柱体上有很多蛀蚀的小洞，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粉末质感。放眼望去，高低起伏的石柱密密麻麻，占据了整个视野。

　　这是一片血红色的石林。

　　杨天心也从水中冒出了头，和我一起仰头看向这片血色石林，它们太高了，即便是其中最低矮的石柱，离水面也有数十米的距离，而在所有石柱环绕的最中心，竖立着一根极粗、极高的透明的通天冰柱，它莹润剔透，光滑得没有一丝瑕疵，显然是人力雕刻而成。而在冰柱的最上方，竟奇迹般地燃烧着一团明亮的火焰，在冰柱的承托之下闪烁着，跃动着，水火本不相容，可此时，它们却无比谐和地出现在了一起。

　　杨天心摘下脸上的呼吸面罩，仰头看向冰柱上方的火焰：“我想，我们之前在水底看到的那个红色光团，应该也只不过是一个倒影，一个诱饵罢了。”

　　“真正的本体，在这根通天冰柱的顶端。”

　　她蹚着水来到一根红色石柱跟前，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表面，又伸手叩了叩，柱身发出咚咚的闷响，一些砖红色的粉末落进了她的手心。

　　杨天心转过身，朝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阿戴，攀过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