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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失散 ...


  •   暗河的水流,似乎是瞬间就变得格外急促起来,河道不再平坦,而是不断上下起伏,小汽艇在激流中疯狂地摇摆颠簸,好像下一秒就会散架一样,冰冷的河水劈头盖脸地浇进来,淋得我们浑身湿透,杨天心努力用小桨稳住平衡,抽空对我们大喊道:“前方有乱石,千万抓紧!”

      话音刚落,就听“嘭”地一声,小艇的底部狠狠撞上了河道中一块突出的石头,我瞬间被颠飞起来,又扑通一声摔回了船中,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小艇又接连撞上了好几块乱石,我们几人顿时摔作一团。帕姆死死抱着阿爸,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终究是没忍住,“哇”一声吐了出来。

      我忍着胃部的翻腾,翻身爬起,拼命帮着杨天心用小桨控制平衡,这里的水流太快太急了,小艇一旦翻掉,我们全都得葬身暗河,帕姆虽然没有桨,但也一直不停地用手往船外舀水,避免小艇因进水太多而沉掉,格勒努尔的伤腿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又开始往外渗血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剧烈的颠簸中,河水如下雨一样飞溅,杨天心满身满脸早已湿透,却始终稳稳地抓着桨,操纵着小艇越过一块尖石,而后朝我丢过来一捆绳子:“快,用它把我们和小艇全部连起来!”

      我将麻绳穿过小艇的把手,动作飞快地打了个死结,又依次绕过杨天心和我自己的腰间,用力拉紧,然后将绳子递给帕姆,不料她才刚接过绳子,小艇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我听到杨天心惊呼一声:“小心!”

      前方突兀地出现了一处三米多高的断崖,而断崖底下竟是两条左右分岔的水路,两个黑漆漆的洞口,如同狰狞的巨兽张开的嘴巴,等待着吞噬跌入其中的猎物,在如此猛烈的急流中,我们根本控制不了小艇的跌落,更别提选择走哪一边的洞穴了!杨天心咬牙用船桨卡住一块岩石,试图停止小艇的冲势,然而只听“咔嚓一声”,她手中的桨瞬间断成了两截,小艇终于彻底失控了!

      我朝着帕姆大喊:“抓住绳子!”声音淹没在扑面而来的水浪中,下一秒,猛烈的失重感袭来,“轰”地一声,小艇直直摔下了三米多高的断崖!

      我感到自己瞬间被抛飞起来,扑通一声落入了冰冷的暗河之中,额角狠狠撞上一块河底的尖石,疼痛袭来的同时,腰间也传来一股拉力,我借着这股力浮出水面,猛吸了一口气。绳子的那头是杨天心,她也被甩入水中,但一只手还扒着小艇的边缘,此时正奋力收紧绳子,将我们拉近她和小艇,我借着力游到她身边,然后帮着她一起拉绳子,将被浪打入水底的帕姆也拽了上来,帕姆从水里露出头,惊慌失措地呼喊着阿爸的名字,然而,格勒努尔呢?

      这片断崖出现得太突然了,帕姆还没来得及将绳子缠在阿爸的腰间,我们就被抛出了小艇,格勒努尔没有抓到绳子,他直接掉进了暗河当中,等我们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水流席卷着一路向前,来到了分岔路左边的洞口边缘。格勒努尔的腿受了伤,蹬不了水,只能费力地将头探出水面,挣扎着呼救,帕姆也看到了他,顿时扑进水中,拉着绳子朝他奋力游过去。

      然而,又是一股激流冲来,小汽艇竟一下子冲进了右边的分岔路中!我们三人被腰间的绳子相连,瞬间被一起拖入了右边的洞穴,与此同时,格勒努尔松开了扒着岩石的手,顺着水流滑入了左边的岔路,只几个浮沉间,就不见了身影,这时,帕姆回过头,满脸泪光地看了我们一眼,只一眼。

      然后,她用小刀割断了腰间的绳索,一头扑进了冰冷的暗河中,朝着左边的洞穴游去,和格勒努尔一样,我只来得及看到她头上的红绳在水中浮沉了几下,就消失在了激流翻腾的暗河之中。

      落下断崖,又冲进岔路之后,暗河的水流再次平稳了,我抓着半截断掉的绳子,带着灌了一肚子的水,慢慢爬进小艇,然后翻身躺了下去。

      我张开手脚,躺成一个“大”字,盯着头顶上方那片漆黑的洞壁,只是盯着,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小艇里到处是水,我把自己泡在里面,却感受不到一点寒冷,脑海中反反复复,全是格勒努尔在水中挣扎的模样,以及帕姆割断绳子前的那一眼。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帕姆找到了她的阿爸,我们杀死了凶残的吸血蝙蝠,找到了正确的洞口,还一起吃了香喷喷的烤鱼,可是突然之间,一切美妙的幻觉都消失了,魔鬼洞始终还是要将一切来到其中的生灵置于死地,格勒努尔伤得很重,帕姆没有绳子也没有小艇,在这冰冷急促的乱流之中,她们又能撑多久呢?如果,如果我当时能再快一点,提前用绳子连住她和阿爸,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瘫软在小艇当中,懊悔和自责的情绪席卷而来,顿时觉得手脚发麻,呼吸急促。

      腰间的绳子晃动了一下,杨天心靠了过来,握起我的手:“不是你的错。”

      我怔怔地将目光移向她,她又重复了一遍:“不是你的错。”

      “在激流和乱石滩中,想要控制小艇本身就很难,断崖的突然出现谁都无法预料,帕姆割断绳子去救格勒努尔,这是她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后悔。帕姆他们在山中生活了一辈子,比我们要熟悉水性,急流不会永远持续,等到水流平缓、水位下降时,即使没有小艇,他们也能撑到回到陆地的时候。而且,岔路一共有两条,我们根本来不及选择就被左右分开了,或许左边的那条路才是正确的出口,我们现在所在的这条路就通向了死亡,又或许两条路都是出口,没有到达最终地点之前,谁都不知道结果。”

      “但是,帕姆选择了去救阿爸,就绝不会放弃,你却已经要放弃了吗?”

      杨天心的话,如一记重锤落在我的心上,因突如其来的变故丧失的勇气和力量一点一点回到了我的身体里,我慢慢翻身坐起来,这才感受到暗河水的刺骨冰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一条干净的毛巾盖在了我的头上:“给,把身上擦干,然后过来划船。”

      11月7日,凌晨1点半,进入魔鬼洞的第五天。

      水流没有变得急促,河道中也没有再出现乱石和分岔路了,暗河却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我们划一阵船,累了,就干脆丢了桨,任凭悠悠的河水推着小艇,摇摇晃晃地向前漂去。在四下景色一成不变的洞穴里,白天和黑夜早就失去了所有的意义,耳机那头的刘启恒撑不住,已经迷迷糊糊打起了呼噜,我却毫无睡意,枕着双手躺在小艇中发呆。

      杨天心躺在我的身边,也用和我一样的姿势枕着手臂,她也没有睡。

      小艇底部传来哗哗的水声,杨天心轻轻侧过头:“还在想帕姆和阿爸吗?”

      我不看她,只望着头顶:“嗯。”心想刚才是不是在洞壁上看到了一只蜘蛛。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过来,覆盖住了我的眼睛,柔软而温热的手心,竟也带着一股极淡的茉莉花香,这种沐浴露的味道居然能在她身上保持这么久。然后,她的手指慢慢向下,依次划过我的眼皮、脸颊和鼻尖,最后停在了我的嘴唇上,轻轻地,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我听到她问:“现在呢,现在在想什么?”

      我朝她那边扭了一点头,含含糊糊地开口:“想吃三明治了。”嘴唇开合间,舌尖若有若无地碰到了她的指尖,我莫名涌动起一股想咬上一口的冲动。不过,还没等我把冲动付诸实践,她就收回了手,重新躺好了:“那等回去以后,我做给你吃,嗯?”

      我知道,她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才会主动抚摸我,答应给我做三明治,带着宠溺的语气和我说话,就好像在安慰一个伤心的小动物那样,可是,我不想仅仅只是一个小动物而已。

      我看着她的眼睛,忍不住有点委屈:“我刚才看到蜘蛛了!”

      她回答说:“嗯,我知道。”

      你才不知道呢,我默默地想,刚刚被调戏的羞愤,再加上她现在明摆着是敷衍的回答,我莫名的气闷,干脆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躺下了。

      却听到她说:“不管什么时候看到蜘蛛,我都会陪着你。”

      我依然背对着她,却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心里的烦闷终究是消散了一些。身后传来微微的响动,是她的身体靠了过来,暗河上的空气潮湿阴冷,她的怀抱却是干燥舒适的,让我想起了她床上那张蓬松柔软的鹅绒被。

      杨天心低低的声音从耳边若有若无地传来:“不生气了。”

      嗯,不生气了,我轻轻哼了哼,向后窝进她怀里,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了。

      以洞为天,以水为地,以舟为床,相拥而眠,只有彼此,也只需彼此。

      不知睡了多久,我忽然被杨天心摇醒了:“阿戴,快起来看。”

      发生什么事了?我努力撑起眼皮,睁开惺忪的双眼,只一看,就呆了——

      夜幕深沉,暗河失去了光源的照射,变成了一片纯粹的黑色,然而,在漆黑一片的水面上,此时,却正闪动着千千万万点碧绿的荧光,它们散落在暗河之中,铺满了目光所及的每一处水面,如同千万颗坠入了暗河的碧绿色星辰,在黑夜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美得让人无法呼吸,只想沉醉其中。

      我置身于满河荧光之中,喃喃道:“好美,好美啊。”

      “你说,帕姆和阿爸也会看到这么美的景象吗?”

      杨天心拉起我的手:“会的,说不定帕姆现在正激动得大叫呢。”

      这些碧绿的光点,在水中漂浮着,闪烁着,慢慢变换着位置。一枚光点靠近了我们的小艇,我忍不住伸手去捞,手指才触及水面,光点就如同受惊一般弹射了开来,我这才发现,原来每一枚光点都是一只小磷虾,它们腹部生长着一种球形的发光器,在黑暗的环境中,磷虾就会发出荧光,用于觅食或者求偶,这于它们而言是再普通不过的行为,可对我们来说,却是此生难忘的风景。

      我们一起坐在小艇上,十指相扣,静静地看着满河碧绿的光点,看着它们自由地发光,舞动,变幻,相互触碰又相互交错,突然就很想很想流泪。

      杨天心看着暗河,过了许久,轻声对我说:“据说,南极是磷虾的故乡,那里有一望无际的冻土和茫茫的海洋,每当夜幕降临时,成千上万的磷虾便会浮出水面,有红的,有蓝的,有绿的,发出各种各样的荧光,比我们现在看到的还要美上千倍万倍。”

      “阿戴,等到一切结束之后,我们去南极吧,去看成千上万的磷虾交/配,去看五颜六色的极光在天上跳舞,去看漫天的白雪和蔚蓝的海洋,好不好?”

      我转过头看着她,那些碧绿色的点散发出的光芒倒映在她眼中,于是她的眼睛变成了南极的海洋,而我漂浮在其中,失去了一切,却回到了故乡。

      我开口,带着微微的哽咽:“好,我答应你,你说过了,就不能反悔。”

      “嗯,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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