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手记》书斋小神仙

48、第四十八章 星光之河

　　一条黑暗的小道上，闪烁着几点微弱的白光。

　　白光是我们头盔上的探照灯，洞穴里的能见度太低了，探照灯只能照出脚下的一小块亮斑，杨天心从背包里翻出一条绳索，将我、帕姆和她三人连在了一起，避免走失或者迷失方向。格勒努尔打了止痛针，在帕姆的背上沉沉睡去，杨天心曾提出要帮她背着阿爸，但帕姆拒绝了，她要自己照顾阿爸，不愿成为我们的负担，杨天心也明白这一点，便不再坚持。

　　这个洞穴一如既往地潮湿，耳膜里不断鼓噪着流水的声音，但走到现在为止，却连一滴水都没有看见，不由得让人有些莫名的紧张，经历过前几个洞穴中氧气被抽空、吸血蝙蝠突然袭击的洗礼，我可不相信洞穴里会有什么好东西等着我们，伸手去摸手枪，才意识到子弹在之前的无声洞穴中已经用光了，只好抽出小刀握在手上。

　　或许是觉得气氛太过沉闷，杨天心轻叩了下耳机：“大刘，放首歌吧。”

　　没想到，刘启恒真的放起了一首印尼民歌《星星索》，那是在一个舒服的春日夜晚，湖水清澈，月光皎洁，一位抱着吉他的英俊男孩，正泛着舟歌唱，少年的声音轻灵而悠扬，让人想起夜幕中闪烁的漫天星光——

　　星星索啊星星索，
　　风儿吹动我的帆，
　　船儿随着微风荡漾，
　　送我到日夜思念的地方。

　　姑娘呀我要和你见面，
　　向你诉说心里的思念。
　　当我还没来到你的面前，
　　你千万要把我记在心间。

　　帕姆静静听着这首歌，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眼眸中却染上了挥之不去的哀伤，她也正是一个青春少女啊，渴望着一位英俊多情的少年郎。我又想起了杉达，那个带我们上山的男孩，他有着黝黑的皮肤和一副健壮的身板，浓眉大眼，也是位英俊的好小伙子，如果魔鬼洞没有吞掉帕姆的阿爸，没有间接杀死她的阿妈，帕姆和杉达或许也会像歌声里唱的那样，做一对普普通通、甜甜蜜蜜的小情侣，在春日的晚上荡起一叶小舟，帕姆或许会托着腮听杉达唱歌，一起躺在船上看漫天闪烁的星星，或许还会盖起一座小竹屋，生几个漂亮的孩子，当一对尘世里平凡而幸福的爸爸和妈妈。可是现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当帕姆跳下魔鬼洞，而杉达转身走下山的时候，春夜的浪漫就悄悄结束了。

　　耳机里，悠扬的歌声还在继续，缱绻的男声正唱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自由飞翔的水鸟，我仿佛能感到一些湿润的水汽，轻轻洒在了脸庞上。

　　不，这不是歌声带来的联想，是山洞，山洞里本来就有的水汽。我一把摘下了耳机，果然，湿润的水汽正连绵不断拍打在脸上，潮气之大，甚至连衣服上都已经沁出了微微的水珠。

　　当这条漆黑曲折的小路终于走到尽头时，我们终于亲眼看到了这水汽的来源，帕姆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型。

　　出现在我够称之为河了，它分明们眼前的，是一大片汪洋的水面，视线所及，只有茫茫水光，看不到任何陆地——这是一条多么宽阔的地下河啊，不，它甚至都不能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地下暗海！它就这样横亘在我们面前，以霸道的姿态指明了唯一的方向。

　　杨天心捡起一块石头，用尽全力抛向水面，咕咚一声闷响，石头迅速沉没下去，甚至没有激起任何水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帕姆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天啊，这么大的一块石头，沉下去的时候，怎么会一声儿都没响呢，这条河该有多深啊！这个山洞里，怎么会藏着这么大、这么深的一条河呢？”她环顾四周，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要是有木头或者竹子的话，我就能扎一个小竹排，可是这里只有石头，杨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啊？”

　　然后，帕姆再一次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她看到杨天心从背包里掏啊掏，最终扯出一张叠在一起的、又大又薄的透明气膜，杨天心把这张膜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平，然后找到一个红红的小圆纽，用手那么一按——嘭地一声，透明气膜飞速地鼓了起来，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变成了一个精致的充气小艇！不用说，这肯定又是刘启恒的手笔，帕姆激动地脸颊红红：“太神奇了，这么薄的一张皮，居然哗啦一下变成船了，杨姐姐，周姐姐，你们好厉害！”

　　杨天心将充气完毕的小艇检查了一遍，最后封好气孔，闻言笑着指了指耳朵：“不是我厉害，是他厉害，这个便携充气艇，是他设计的”，又朝我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本来还以为用不上，出门时随手塞在最底下的，没想到居然派上了这么大的用场，还要多亏了大刘，不然我们都要被挡在这里了。”

　　帕姆从善如流地送上夸赞：“刘哥哥也好厉害。”

　　刘启恒：哈，哈哈，没错，我就是这么厉害，快献上你们的膝盖！

　　小艇一接触到水面就漂了起来，开始顺着水面悠悠而下，好在水流并不急，我们四人挨挨挤挤坐在小艇中，倒也能正好保持平衡，岩石的陆地渐渐远去，我们漂浮在这条望不到尽头的暗河上，视野里最终只剩下了一片水光。

　　刘启恒虽然平日里没个正形，但设计起东西来是真的靠谱，小气艇上还贴心地配了两把小桨，我和杨天心一人拿着一把，一边向前划，一边保持平衡和方向，暗河的水真的很深，一桨插下去，水能一直湿到手上，要是失足掉了下去，除非水性极好，不然绝对玩完。

　　帕姆趴在小艇的边缘，望着水面发呆，忍不住小声咕哝道：“怎么全是水啊，阿妈说过，每一条河都是老天爷的眼泪，这么深的暗河，老天爷该有多难过，哭了多久啊。”她把头搁在船沿上，一滴晶莹的泪珠从脸上滑落，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暗河之中。

　　止痛针的药效过了，格勒努尔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觉自己身处在暗河上，惊讶地反复揉着眼睛，帕姆瞬间收起了情绪，笑眯眯地凑到阿爸身边，给他讲起杨天心背包里的一张薄膜是怎么神奇地变成我们现在坐的这条小船，又信誓旦旦地说，山中的水路都是通的，我们这样顺着暗河一路漂下去，说不定马上就会“嗖”一下跑出魔鬼洞呢，阿爸，你说是不是！格勒努尔抚摸着女儿的头，忍不住笑着说是，眼睛却早已湿润了一片。

　　帕姆又望向暗河，却突然间惊叫了一声：“快看，水里有鱼！”

　　魔鬼洞的暗河中居然有鱼！我连忙低头看去，果然，小艇的四周，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小群三寸来长的小银鱼，它们甩着尾巴，吐出一连串气泡，正好奇地围着小艇打转，大概是将我们当做了一个趴在水面上的奇怪大鱼吧，格勒努尔也凑过来，打量着水中的小银鱼：“我在山中的小溪里常见这种鱼，它们游得不快，没有毒，肉也很嫩。”帕姆心急，已经伸手去捞了，不过，手指才刚没入水中，小银鱼就忽地一下散开了，等到她收了手，便又晃晃悠悠地聚集过来。帕姆几下都捞了个空，有些委屈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时，杨天心从包中抽出伸缩棍，闪电般刺入水中，然后手一提，一尾肥大的银鱼就啪啦一下砸进了小艇中，落在帕姆脚边，还兀自扭个不停。我这才看见，伸缩棍的尖端已经变成了一枚又尖又细的钢刺，正适合做一个鱼叉。杨天心把伸缩棍递给帕姆：“喏，用这个扎，我们能不能吃上烤鱼，就看你的了！”

　　格勒努尔说得没错，这些小银鱼的确游得不快，用手捞起来困难，但有了伸缩棍当钢叉，几乎是一扎一个准，而且它们似乎还有点蠢蠢的，身边的同伴都被扎中了，还好奇地凑上来围观，不一会儿，帕姆脚下就堆了不少小肥鱼。

　　格勒努尔娴熟地刮去鱼身上的鳞片，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再掐去头尾，只剩下白嫩的片状鱼肉，正反两面都抹上一点盐巴，他又掏啊掏的，最后，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旧的火油都快见底的打火机，用一点微微的火苗烤起鱼来，不一会儿，香味就飘了出来。多亏了格勒努尔抽烟的习惯，让我们能烧死凶残的吸血蝙蝠，现在还能吃上一口香喷喷的烤鱼肉。

　　烤熟了的鱼片，外皮酥脆可口，内里的肉则又滑又嫩，再抹上一点罐头底残留的酱汤，一口下肚，舌尖上全部的味蕾都跳起了欢快的舞蹈，整个人都忍不住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索性就想要这样摊开四肢，放空大脑，随着暗河漫无边际地漂流下去了，就连杨天心都放下了划船的桨，一连吃了好几片。

　　帕姆将刚才割下来的鱼头小心地拢在一起，轻轻放入了水中，她双手合十，真心地说：“小鱼，小鱼，谢谢你们，让我们吃饱肚子。”鱼头落入水中，停留了一瞬，便沉没下去，只有一些鳞片在水面上闪烁，如同点点星光。

　　吃饱喝足后，帕姆和格勒努尔一前一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时间，洞穴里重新陷入了安静，只余下了我们的小桨划过水面的声音。我慢慢挪到杨天心身边，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你那里，还疼不疼？”

　　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摇了摇头，一绺发丝从她耳边垂落下来，我下意识伸了手去，将它别回耳后，然后，手指就停留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的脸上有几道浅浅的伤口，是之前被蝙蝠抓出的伤，此刻还泛着红。我怔怔地看着，慢慢将手指移到那里，指腹顺着伤痕的方向摸下去，感受到一点微微的粗糙，好像每一次，都是这样，她带着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回来，任务完成得漂亮又出色，疼痛却不告诉任何人，仿佛这些伤口从不存在那样。可是，她也是平凡的肉身，流了血，受了伤，怎么会不疼呢？我的手越过那些伤痕，还欲再上，杨天心却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指，我们一起回了神。

　　我抬起头，猝不及防地跌入了她的眼中，这双眼睛的光芒和神情，让我想起了水中那些闪闪发光的小银鱼的鳞片，好美，好美。

　　“啊嚏！”耳机里突然传来刘启恒一声响亮的喷嚏声！

　　我瞬间收回手，坐直了身子，杨天心默默拿起了桨，埋头划水，一时间，我们都有些不太自在，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撞破了一样。过了许久，杨天心才轻轻地说：“我能感觉到，水流变急了。”

　　我也同样轻轻地回她：“嗯。”

　　暗河的水流，终于变得急促起来，河水打着旋儿，在岩石上激出泛着白色的浪，小艇在水中摇摇晃晃，勉强保持着平衡，被急流带向未知的前方，无论那里有什么，我们都要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