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手记》书斋小神仙

47、第四十七章 魇

　　我走在密密匝匝一人高的植物丛中，冷不防杨天心从旁边冒出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我一惊：“你在这里？怎么了？帕姆刚说，她突然看不到你了。”她一直走在最前面，现在却几乎落到了最后，我有些担心她遇到了什么事清。

　　她欲言又止，似乎想要告诉我什么，最终却只是说：“阿戴，不要试图伤害这些植物。”她向我举起手，我看到她的手背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还带着尚未愈合的淡红血痕，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些暗绿色的植物，或许并不是完全无害的，一旦有人对它们展露出敌意，这些植物便会发动攻击。

　　至于手背上的伤口怎么来的，她为何无声无息遭受了攻击却又无声无息地摆脱了它们，这些事情，她似乎不打算告诉我，我心有疑虑，却也不知从何问起，一时间只是愣愣地看着她。最后，还是杨天心主动走过来，拉起了我的手：“走吧，我们去找帕姆。”然后伸手拉紧了我身上防护服的拉链：“从现在开始，你要小心一些，不要接触山洞里的东西，特别是不要弄伤自己，听到了吗？”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她：“接触了山洞里的东西，会怎么样？”

　　杨天心沉默了一瞬，轻声说：“我会心疼。”

　　耳机那头的刘启恒一把掐断了联系：这狗粮，我饱了！

　　帕姆看到我和杨天心一起走过来，总算放下心来。前面路上的暗绿色植物，已经越发浓密了，它们互相纠缠着成了一大团，凭人手的力量已经有些推不动，不能拿刀砍，也不能用火烧，我们只好挑植物少的方向走，来来回回绕了不少路，等到终于到达植物丛的边缘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帕姆抬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周姐姐，杨姐姐，我好像又听到咕咚咕咚的水声了，前面说不定会有一条小河，就像当时在漂亮的岩石那里一样，我们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喝点水呀。”

　　杨天心冲小姑娘微笑了一下：“好啊。”我却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从我们刚才遇见之后，她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还总是下意识地反复擦拭手背上那道浅浅的伤口，整个人的状态似乎都不太对劲，可偏偏她又表现得格外正常，这一路都拉着我的手，时不时地与帕姆聊几句天，她越是这样，我的感觉就越不对劲，内心涌上一股莫名的不安。

　　帕姆拨开最后一丛暗绿色的植物，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傻了眼。

　　眼前并没有什么漂亮的小溪或河流，取而代之的，是三个一模一样的洞口。

　　从外观上看去，无论是大小还是形状，这三个洞口都长得完全一样，洞中漆黑一片，没有光，也没有任何声音，仅凭肉眼，根本无法分辨出它们的差别。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三个洞穴中，必定只有一个才是那个“唯一正确”的洞穴，只有它才能通往青铜碎片的藏身处，也只有它才是离开魔鬼洞的出口。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

　　我，杨天心，加上帕姆和阿爸，如果一人选一个洞穴进入的话，至少能有三分之一的概率找到出口，但这显然行不通。洞穴中的情况瞬息万变，没有人知道黑暗中会藏着什么样的危险，选择在这时分开走，绝对不行。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要如何在三个一模一样的洞穴中，分辨出正确的那一个？

　　一时间，大家都面色凝重，就连一直努力活跃气氛逗阿爸笑的帕姆，也露出了愁眉苦脸的表情。

　　杨天心仔细打量着三个黑漆漆的洞穴，始终紧皱着眉头，最终说道：“大家先原地休息，等体力恢复了，再做打算吧。”

　　我们背靠着一大片绿油油的植物丛，就地修整起来，物资还算充足，罐头和面包都足以充饥，杨天心还专门分了一条巧克力给帕姆，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撕开包装袋闻了闻，就把巧克力送到了阿爸嘴边。她已经累坏了，只吃了两口面包，就靠在阿爸身上睡了过去。

　　杨天心没有睡，却也似乎没什么胃口，她坐在我身边，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的小刀，不知在想些什么。我看着刀尖在她手中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刚才，在那片植物丛里，我没看到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清？”

　　她像是突然回过了神：“阿戴，我没事，真的，只是有一点头疼，可能是之前洞穴里潮气太重，有点着凉，休息一下就好。”她朝我轻轻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发丝：“你睡一觉吧，这一路都太紧张了，我们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她把背包团成一个柔软的小团，当做枕头垫在我的脖子下面，我紧靠着她躺下，终归还是有些不放心，就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角：“你也睡。”

　　她有些无奈地为我拢紧衣角，像是哄小孩一样哄着我：“帕姆和阿爸都睡着了，总得有人警戒呀，你先睡一会儿，等你睡醒了，就来换我，好不好？”

　　我想让她也一起休息一下，再不成她先睡我来警戒也好，可我实在太困，也太累了，枕在柔软的背包上，终究抵不过汹涌而来的困意，就这么抓着她的衣角，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杨天心微微低头，看着身侧的女孩安静的睡颜，许久，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和太阳穴，剧烈的头痛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愈演愈烈，无数遥远而模糊的呓语，就像是一个个无孔不入的梦魇，在脑海中尖叫着嗡嗡作响，好像一千把锐利的刀片在脑子中同时搅动一样，痛，痛彻骨髓。她不得不拿出所有的心神，才能抵御这种疼痛，抵御这个声音的入侵。

　　她抬起头，带着疲惫的神情看向眼前这三个黑漆漆的洞穴，她知道，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那块蕴藏着邪恶力量的青铜碎片，这模糊呓语的源头，正等待着她的到来。

　　我又做梦了。

　　梦中我走在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植物丛中，一种奇异的香草味道，带着一点潮湿的水汽钻入我的鼻孔，杨天心在身旁，她拉着我的手，一起跋涉在这片望不到边的植物丛中。然后她突然消失了。

　　我站在原地，茫然又惊恐地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可声音刚一出口就被吞噬殆尽，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发不出一点儿声响。杨天心就在这时突然出现在了几步之外，她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受伤了吗？我慌乱地想着，赶忙朝她跑过去。就在这一刻，铺天盖地的血红色藤蔓从她身后呼啸而出，瞬间缠住了她的身体，她被卷到空中，只来得及挣扎了一下，就被拖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我绝望地大喊起来：“不要——”

　　我猛地惊醒了，满身都是冷汗，看一看表，才过去了短短十几分钟。

　　帕姆和阿爸依然睡得很沉，杨天心却不在身边，我慌乱地抬起头，发现她不知何时跑到了那三个一模一样的洞口之前，此时正跪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胸口，那样子，竟和梦中分毫不差！我的心顿时狂跳起来，赶紧跑到她身边，伸手去拉她：“你干什么！为什么突然靠近洞穴啊？”

　　刚一碰她，就觉出了不对，杨天心的手冰冷彻骨，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她似乎意识到我来了，却将头埋得更低，用手去遮挡自己的胸口，发出明显是在克制的声音：“阿戴，我没事，听话，你先回去。”

　　傻子才会听话，我直接蹲下身来，不由分说拉开了她捂在胸口上的手，待看清眼前的情形时，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的脖颈以下，无数条紫黑色的血线正蜿蜒爬行，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了仿佛是用刀刻、用火燎的划痕，这些线条密密麻麻，顺着她的脖子爬到前胸，又一直延伸进了背心遮住的衣服里面，象牙白的肌肤之上，这些线条显得格外狰狞可怕。

　　怎么会这样？这些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杨天心的身上？她是什么时候中的招，为什么我会毫无察觉？我颤抖着手，想去触碰这些诡异的线条，可指尖刚触及她胸前的皮肤，她就咬着牙哼了一声，额头上几乎瞬间就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我蓦地收回力道，却一把被她攥住了指尖。

　　她半跪在地上，死死攥着我的手，好像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随着胸膛的起伏，那些狰狞的线条终于渐渐黯淡下来，一丝一丝，消散在她的皮肤之下，就好像它们从未出现过那样光滑，然而，我怎么可能傻到以为她就这样没事了，凡是见过这景象的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杨天心终于抬起了头，朝我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额前的发丝却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我扶着她站起来，慢慢走回休息的地方，找来半瓶温水给她，然后一屁股坐下，死死盯着她的脸。我有一大堆问题想问，可一想到她刚才满脸汗水的样子，胸口就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的难受，一时间竟张不了口。

　　反倒是她先开了口，带着几分无奈，又有一点秘密终于被发现了的释然：“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我看着她的脸，大脑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愣愣地说：“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我已经极力在克制了，可一张口，还是哇的一声带了哭腔。

　　杨天心摸了一下我的脸：“慌什么啊，一点小事情，别怕”，她反倒安慰起我来，仿佛刚才痛的死去活来的不是她而是我一样，然后又轻轻伸手过来，拿掉了我耳朵里的耳机，又摘了自己的，我知道，她接下来说的事情，不想让刘启恒和齐珊听见。

　　杨天心的讲述很简短，寥寥几句带过，只说自己受到了青铜碎片的一些影响，身体才会出现一些变化，然后反而又叮嘱起我，在今后的任务中一定要格外小心，不要随便接触一些奇怪的东西。她越说，我就越难过，原来从弯曲森林的任务回来，她就已经被这些未知的东西缠上了，这么久了，我却毫无察觉，简直想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从认识杨天心起，我就从未见她喊过疼，可刚才，这些线条出现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要虚脱了，那，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呢？她还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苦过多少次？想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拽着她的衣角，呜呜哭起来。

　　杨天心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赶忙伸手去擦我的眼泪：“没事，真的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只是偶尔痛一下，很快就好了，阿戴，你…你别哭啊。”

　　这怎么能是小问题呢，我伏在她怀里抽噎：“能治好吗？要不，等这次任务结束，我们就马上去医院？不行，医生肯定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那，杨博士呢？他一定有办法对不对，他能帮你消除这种影响，对吗？”

　　她耐心地顺着我的话：“当然了，博士已经在想办法了，等我们再多找到几块碎片，他得到更多信息之后，就能帮我消除这种影响，别怕，好吗？”

　　我忍着泪水：“好，我不怕，也不哭了，但你要答应我，之后再疼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不能再瞒我。”我没法减轻她的疼痛，但至少也要陪着她一起。

　　她温柔地笑着，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眼角：“好啊，不瞒你了。”

　　我带着泪痕抬起头，这才发现帕姆和阿爸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一脸疑惑地望着我们，他们一觉睡醒，就看到我扑在杨天心怀里又是哭又是喊，终究还是有点尴尬。我赶忙擦干眼泪，努力平复心情，接下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我不能掉链子。

　　杨天心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后重新背起了包：“大家都休息好了的话，我们就走吧，左边的洞穴。”

　　格勒努尔一脸惊讶：“杨小姐，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该走左边的？”

　　杨天心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良久，才轻声说：“直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