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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扁担和杂种 ...


  •   算起来,从16岁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开始,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了。

      妈妈曾对我说,那晚之后,父亲就离开了龙竹镇,说是要去城里面赚大钱,有了钱,要什么样的女人都玩得起,这是他的原话。我当时只觉得,这个畜生肯离开这里,放过我们母女俩,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但现在看来,这趟“大城市”之旅估计终结的很快,他很快又出现在了龙竹镇,流窜混迹于镇上的各个酒馆和麻将馆,继续酗酒赌博,还在身边纠集了一群和他一样游手好闲、吃喝嫖赌的狐朋狗友,这几年来,俨然成了镇上的一霸。

      他当然不工作,钱花光的时候,先是去赌,结果输的更多,就明目张胆地来抢,政府拨给母亲的低保,绝大部分都进了他的口袋,可以想见,像今天这样的聚众骚扰恐吓,也绝不是第一次了。我真是不孝啊,自己逃了出去,却留下母亲一人在这里,孤独地、心甘情愿地承受着他的折磨。现在,面对着这张丑陋的、却与我如此相似的脸,曾经的记忆一点一点苏醒,翻腾着向上,胸口憋得又闷又疼,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冲决而出。

      大概是没料到我会突然出现,他先是惊愕了一瞬,但旋即便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狞笑,朝地上唾了一口痰:“呦,瞧瞧这是谁啊,原来是戴娃儿回来了,哈,听说你在成都赚了大钱,这不得先孝敬孝敬你老子,真是条喂不熟的狗崽子!嗯?剪了短发,啷个女娃娃会这么作践自己的哦,个不要脸的小贱货,我还是更喜欢你留长头发的时候,嘿嘿嘿…”喷出一股浓郁的酒气。人群哄笑了起来,一个个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了的牙,便有人走近了几步,毫不掩饰打量着我的赤/裸裸的眼神。而他一边笑着,一边来抓我的手。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炸开在空中,似乎连小镇的石板路都震了几震。

      母亲蓦地惊叫了一声,而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蹬蹬后退了几步,半边脸几乎是一瞬间就肿了起来,显得滑稽又可笑。他大概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五年前那个只能流着泪徒劳挣扎的小女孩,今天竟然会毫不犹豫地甩他一个巴掌。

      我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手指微微颤抖着,分不清是由于发麻还是兴奋,脸上却缓缓冷笑起来,这一巴掌,我使足了十成十的劲。

      他挨了巴掌,登时双眼发红,喘着粗气,像一头野兽一样恶狠狠瞪着我,恨不得把我扒皮抽筋、挫骨扬灰,而我盯着他的眼睛,冷笑着,一字一顿地说:“不知道,你喜欢我孝敬的这份见面礼吗?”

      他嚎叫了一声:“rnm的,敢打老子,我杀了你这小杂碎!都TM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弄死这贱人小婊/子!”目瞪口呆的人群终于反应过来,扁担榔头菜刀全部抡了起来,一齐朝我冲过来。

      身后响起母亲惊恐又绝望的尖叫,暴徒环伺时,我依然来得及回过头,冲她露出一个镇定自若的微笑:“别怕,没事的,妈,你先去里面避一避,我马上就好。”

      “你有最恨的人吗?”拳击场上,杨天心曾这样问我。

      “看到这个人偶了吗,现在,它就是那个你最恨的人,朝着他出拳吧。”

      于是我照做了,仇恨的转嫁是如此轻而易举,那一天,我打爆了那个人偶的头,沙子和填充物爆了一地,我望着人偶那只滚落在地的、破碎的头颅,第一次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复仇快感。

      现在,复仇的机会竟自己送到了眼前,就在这里,在龙竹镇的土地上。

      一拳又一拳,一脚又一脚,他们将我围的密不透风,争先恐后地拳打脚踢,一张张写满猖狂和得意的嘴脸在眼前放大又旋转,痛意渐渐蔓延上全身,我的心底却在疯狂大笑,到底还是一群懦弱的暴徒啊,都撕破脸上手了,终究还是不敢拿锄头劈,菜刀砍,他们心底也在怕,怕万一真把我打死了,自己还要吃官司。心底有了恐惧的人,想要击倒他们,就是轻而易举。

      一只黑黢黢的巴掌朝我甩过来,却被我一歪头躲过了。打从这场暴力开始,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主动躲开了砸向我的拳头,我分明看到这个男人眼中的疑惑,一个在他看来只会啼哭求饶的的小娘们,一个就该趴在地上挨打的贱人,现在居然敢躲开?疑惑很快变成暴怒,他抡圆了手,打算狠狠赏我一个更响亮的巴掌。我却忽然冲着他笑了,然后猛然间抬腿,在他朝我扑上来的瞬间,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人体的结构,实在是一件多么精巧又脆弱的艺术品啊,一颗心脏,双叶肺,肝肾脾胃各安其位,却只有一层又薄又软的腹部脂肪层来保护着,要是任何一只脏器遭到重击,都会带来致命的大出血。我这一脚下去,他毫无防备,踉跄着后退,冷不防一脚踩空,竟骨碌碌从台阶上滚了下去,顿时扑倒在地,哎呦哎呦地惨叫起来。我冷眼看着他,慢慢收回了腿,人体结构学,这是杨天心给我上的第一课,我太清楚如何出脚、踢中哪里就能让他再也爬不起来了,可最终那一脚踢出的时候,我还是收了下力道,避开了要害,不伤及内脏,终究只是皮外伤。他固然是为虎作伥,却不该由我来审判生死。

      远处的街上,屠夫在杀鸭子了,垂死的鸭子挣扎着嘎嘎惨叫,羽毛乱飞。一街之隔,在这间破旧漏风的政府福利房前,我的反击也正式开始,拳拳带肉,专往脸上招呼,腿腿生风,每一下都冲着腰背和大腿去,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和远处鸭子的嘎嘎声完美融合,交相辉映。

      人群终于静默下来,蠢蠢欲动,却再没人敢当挨打的出头鸟,只好和我对峙着,陷入诡异的沉默,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我想,挺好的。我看到那个畜生的脸从人群背后闪过,依然仇恨着,却显然带了恐惧。刚才,他一直躲在最后,一场激烈的斗殴过后,连同我自己在内,几乎人人都挂了彩,他却依然毫发无伤,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慢慢站直身子,唾出一口带血的吐沫,然后依次活动了脖子,手腕和脚腕,带着满头满脸的淤青,朝他们露出一个比鬼还难看的笑容:“现在,还有人要来吗?”

      人群一阵骚动,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兄弟们,抄家伙!”当发现赤手空拳一群人也打不过我一个人时,他们终于醒过神来,举起了手中的扁担和菜刀。

      风声骤起,一根扁担朝我头上抡了过来,我猛地一个闪避,趁着对方抡空后失去平衡的空档,劈手将扁担夺了过来,然后使尽力气朝他抽了回去!“噗”地一声,一个大男人就像破沙袋一样飞了出去,像一尾缺氧的鱼一样在地上抽搐着,刚才这一下抽中了他的胸脯,他疯狂咳嗽着,脸憋得青紫,仿佛下一秒就会呕出一大口血来。

      我没有用扁担当过武器,但手一握住这根木制的长棍,就无师自通般学会了怎么用它来揍人,顿时便将它舞的密不透风,一时间,肉与木头接触的闷响此起彼伏,鬼哭狼嚎的挨打和呼痛声在清晨的小镇上传出了老远。我拼尽了力气和他们互殴,揍人也被人揍。我知道,只要谁先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就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饿狼不会放过求饶的绵羊,只有反抗才能求得生存。

      只是,这场暴力的转折点很快就到来了——

      混乱中,一把菜刀忽然朝我头顶砍了过来,开了锋的,寒光闪闪,要是被它劈中了,脑袋就会当场变成开了瓤的西瓜!我猛地转身回撤,用扁担架住了劈砍下来的刀锋,一声钝响,瞬间在小臂粗的木头上砍出了一道浅浅的凹痕!而我在这格挡的空隙间,腹部失去了防护,顿时挨了一棍又一脚,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喉头翻涌起一股腥甜。

      我抬起头,看到一张狞笑着的脸,他的刀还欲再砍,被我用扁担死死绞住了,然后一扭再一转,就“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我的脸上挨了一拳,脑袋里嗡嗡作响,却抢在他之前捡起了菜刀,直起身时,额头上的血终于滴落下来,落在寒光闪闪的刀面上。

      人群凝固了一瞬,仿佛突然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下一秒,就如同往一锅煮沸的水里丢入了一块大石头一样,他们突然“哄”地一声作鸟兽散,扔下手中的家伙朝四面八方逃跑,那些一开始揍的最多踢的最狠的人,现在却跑得比谁都快,徒留我一人,顶着满头满脸的血,站在原地茫然,许久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因为菜刀在我手上啊,扁担或许揍不死人,但被菜刀砍上一下,可是结结实实会要人命的。

      他们怕死,我不怕,所以我赢了。

      而现在,既然战斗已经结束,这“穷寇”,也该好好追一追了。

      等到双眼肿胀的母亲披散着头发从房中追出来时,那个畜生已经被我用膝盖顶着心窝,摁在了泥巴和鲜血混杂的地面上。

      他的脸上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嚣张,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一双眼睛盯着我手中的菜刀,整个人抖如筛糠,声音尖锐凄厉得像破罗锅:“臭婊/子,小贱货,你你你,你疯了,你敢杀人?你不敢,你不会的,杀了我,你也要抵命,你也要死…”白沫从他抖动的嘴角中溢出,他早已吓破了胆。

      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糊住了我的眼睛,视野中红光一片,泛起一股微疼的痒,而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真的杀了你呢?你要是想看看我这个小贱货的胆量,我们大可以试一试。”

      他面如土色,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这个角度,甚至能清晰看到他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他依然是个恶魔,但这个恶魔已经老了,他变得衰弱,变得恐惧,变得不堪一击,而我的小臂上,却已经逐渐有了像杨天心那样的肌肉线条。

      我慢慢举起手中的菜刀,眼中忽然一片清明,只剩下那个暴风雨肆虐的夜晚,他将我摁在沙发上时的情景,不知道他现在躺在地上看着我时,会不会想起当初那个夜晚,我也曾这样仰着脸,带着一样的哀求和恐惧,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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