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手记》书斋小神仙

30、第三十章 应许之地

　　反叛军攻进王城的那天，宫殿燃起了熊熊大火，我看见王提着断裂的宝剑，满脸血污，站在高高的宫墙上，消息已经传来，巴比伦最后一支英勇的军队也已全军覆没，嗜血的敌人正向王宫进发。

　　我走上前，对着伟大的王深深匍匐行礼，恳求他离开烈焰焚烧的王宫，带着那些依然相信守护神的巴比伦人民一起逃离这里，只要伟大的王不死，我们一定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王转过身，脸上的血汩汩而下，染红了身上的黄金铠甲，火焰的亮光和死亡的阴霾一道闪烁着，跳动着，投影在他英俊的面庞上。而王对我说：“我将留在这里，用烈焰和鲜血以殉我的城，用生命守护巴比伦的土地和先祖的灵魂。而你，我的祭司，我的圣使，我有更宏大的事情托付给你。”

　　那一天，伟大的王交给我一件东西，那是一块青铜质地的碎片，上面刻满了连我都很难读懂的符号，接触到皮肤时，我发现它时而温热，时而冰凉，像一个活物般一呼一吸，我从未见过如此神异的东西，我想它就是神迹本身。

　　王对我说：“守护神马杜克在上，我将这件无与伦比的圣物托付给你，请你带着它离开这里，前往遥远的西方岛屿，那是飞鸟归巢、太阳沉落的地方。我的祭司，请你谨记，圣物既存，我便不死。”

　　烈火燃烧着，缠绕上了王的衣袍，他凝视着我的双眼，对我说道：“我的使者，请你即刻启程吧。我会在这里为你祷告，以苍天之神安努、呼吸之主恩利勒、风暴之神阿达德的名义，保佑你成功抵达命运的墓地。”而我跪倒在地，向着伟大的王起誓，我将以我的血肉和白骨供养圣物，以我的生命和灵魂守护圣物，直到巴比伦的荣光再次闪耀，直到古老的神明重新归来。

　　我离开的那一天，城门洞开，反叛军冲进了宫殿，用恶魔的佩剑穿透了王的胸膛，烈火漫天而起，巴比伦的故土终于化为了废墟。然而我的生命还不能停止，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我曾问过王，“飞鸟归巢、太阳沉落的地方”究竟在哪里，而王说：“你只管走吧，圣物会为你指引方向。”

　　我听从着王的遗命，在圣物的指引下向西行走，跨越了无数的山川与江海。不知是不是怀揣着圣物，故而受到它影响的缘故，我渐渐发觉了自己的一些变化——

　　日复一日，我的脑海中多出一些不属于我的呓语；我的身体变得干瘪，像是抽干了血肉精气的枯树枝；暗红色的肉瘤从皮肤和骨骼的下面生长起来，流出腥臭的黏液…我开始明白，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随着这些变化的加重，我发现自己逐渐能够听懂一些脑海中的呓语了，原来王交给我的圣物只是“母体”上的一个部分，它并不完整，也因为这种不完整而感到格外的虚弱和愤怒，它需要食物，就像伟大的王需要供奉那样。

　　没有什么是比一个村子的鲜活生物更合适的祭品了——先是鸡鸭牛羊之类的牲畜，这些当然不够圣物享用，于是我向它供奉了身强力壮的人，男人和女人。可是圣物告诉我，这些人的灵魂是空洞而污秽的，它们不配成为合格的祭品，只有如巴比伦人一样纯洁的灵魂，才能帮助它重获力量。孩子，只有孩子的灵魂才是没有经过“污染”的，他们有着柔软娇嫩的面庞，宝石一样湛蓝的眼睛，像地中海的波浪一样漂亮的金色卷发，98个孩子的血肉和灵魂，将由我亲自供奉给伟大的圣物。

　　借助圣物的力量，我可以毫不费力地带走这些孩子，当他们在深夜排着队走进森林时，有一个孩子停下来问我：“我们要去哪里？”那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女孩啊，她的眼睛让我想起了我远在故土的、死于烈火的女儿。

　　我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地告诉她：“你会去一个没有任何痛苦和伤害的地方，那里遍地都是鲜花，有着世界上最金碧辉煌的宫殿，我把它叫做天国。”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又问我：“可是，我现在还不想去天国，我想回家和爸爸妈妈待在一起，可以吗？”我摇了摇头，她的眼中便泛起了泪水：“我不想死，求求你帮帮我。”

　　于是我对她说：“你不会死的，没有任何人会死，当神明降临的时候，你们会与这片森林一起，生生不息，不死不灭。”

　　孩子们的献祭结束之后，我遵照圣物的要求，在森林深处掘出了一个坑穴，用陶罐乘装着他们的头颅放入其中，圣物告诉我，这会制造出一个力量丰沛的场域，足够它封闭自己的力量并沉睡其中，而祭祀的最后一环，需要我亲自完成。

　　圣物跳入了我的额头，而我褪去衣衫，赤身裸体，做为最终的祭品走入了最后一个罐子中，我知道，我的血肉和骨骼会在其中腐烂融化，变成一滩难辨形状的血水，但我的灵魂将会长存，为我的王守护着圣物，也守护着古巴比伦。

　　在死去之前，我将这些事情用巴比伦的文字记载在陶罐上，以待后人铭记先祖的荣光，当我镌刻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有一群飞鸟正鸣叫着掠过深灰色的天空，而太阳收敛了它的最后一丝光线，落入了苍茫的大地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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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启恒的翻译结束了，四周一片沉寂，齐珊的脸色难看至极，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什么圣物啊，我看分明就是个邪神！为了满足它的食欲，竟然杀掉了村中所有的孩子，还有这个圣使，不仅把自己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像中了邪一样帮着“圣物”杀人分尸，简直就是个恶心至极的变态！”

　　杨天心垂着眸，轻轻抚摸耳垂上的红宝石耳坠——这是她陷入思索时的习惯性动作——良久，才开口道：“所以，为了守护碎片中的力量，亚述的这位使者用整个诺威村的人做祭品，举行了一场祭祀仪式，碎片汲取了孩童的生命与灵魂，得以维持一定时间内的能量平衡。”

　　“或许，圣灵使者的身体所发生的种种畸变，耳中所听到的模糊呓语，弯曲森林中那些扭曲生长、四处变异的树木，都是受到了碎片力量外泄的影响，从陶罐上的记载中，我们或许可以推测，当青铜钥匙被分离成为一块块碎片时，某种平衡就被打破了，异变由此产生，这时，任何靠近碎片、持有碎片的生物都会受到影响。”

　　刘启恒补充道：“而且我觉得，即便故事的结尾说，碎片在祭祀仪式结束之后陷入了沉睡，但这种对生物的影响或许还在持续着，泥潭中成群出动的嗜血凶残的火焰蜥蜴、坑穴中突然涌现的毒虫潮、楼房一般庞大的黑色巨蛇——说不定都是碎片的杰作。”

　　“就像是当初控制圣使的思想一样，它控制了这些生活在森林中的生物，让它们的身体和性情产生异变，所以黑色巨蛇的体形变得数倍大于正常的蛇，原本性情温顺的火焰蜥蜴也变得残暴而极富攻击性，借助这些变异的生物，它为自己筑起了一道牢固的屏障，保护自己不被外界所侵扰。一块小小的碎片，竟然像是有思想一样，控制了无数的人和动物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简直…太可怕了。”

　　我听着刘启恒和杨天心的讨论，渐渐想通了一些之前被忽略的问题，为什么当初泥潭里的火焰蜥蜴能够轻易被我们的火把驱散，坑穴中的毒虫看似凶残却并未对我们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而最后出现的黑色巨蛇却死咬着我们不放，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杀死杨天心——这已经完全不符合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了，所有的答案，其实就在碎片本身。

　　遭受蜥蜴群攻击的时候，我们虽然已经进入森林腹地，但离埋藏着碎片的地下坑穴仍有一段距离，还没有让碎片感到足够的威胁性。再加上距离遥远，沉睡中的碎片终究不能完全控制火焰蜥蜴群，当火把燃烧时，生物的本能最终占据了上风，蜥蜴们选择了逃离。

　　按照这样的逻辑，当我和杨天心深入地下坑穴时，蜂拥而至的毒虫潮绝对是想要将我们啃噬成白骨的，在碎片的预想中，这本应是一道极为坚固的屏障，可是阴差阳错，由于涂抹了陶罐中属于圣灵使者的污血，毒虫们将我和杨天心视为了“同类”，我们在它们的眼中相当于“隐身”了，毒虫们找不到攻击的对象，倾巢而出，也只能无功而返。以毒攻毒，陶罐中腥臭扑鼻的污血却有着驱虫的效果，杨天心的灵光一闪，确确实实为我们免去了一场大麻烦。

　　黑色巨蛇的情况，却和它们都不同，我原本以为它是小眼镜引来的，但现在看来，它应该一直生活在森林最深处的腹地，和碎片一样陷入了沉睡，当我和杨天心从头骨中取走碎片时，巨蛇便苏醒了，甫一醒来，便对我们展开了无差别的疯狂攻击，只是为了让我们葬身此地，不把碎片带出森林。

　　它差一点就达成了目标——我们的队伍几乎全军覆没，连同文森特在内的雇佣兵们全部死在了蛇口之下，要不是我在营地里偶然发现的一枚手/雷，我和杨天心恐怕也得交代在那里。

　　现在想想，这枚手/雷或许本就是小眼镜为我们准备的“礼物”，只是事发突然，巨蛇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来不及取走手/雷就逃走了，他原本可以一走了之，但却听到了森林深处传来的爆炸声，知道队伍中必然会有幸存者，这才有了之后与我们的对峙。

　　弯曲森林中发生的一切，到这里才终于串联成了一个完整的环。

　　其实还有一些细节，是刘启恒不会知道的，比如发生爆炸的那个夜晚，我背负着受伤的杨天心穿越森林时，所有的树木都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枝条疯狂生长，四处蔓延，如同一群挥舞着手臂的扭曲的人形，而我也的确听到了树中充满怨毒的呓语，不断蛊惑着我靠近。

　　还记得我们刚进森林不久的某个白天，伊恩无意中触碰了树干，那时他说，这些树是温热的，摸起来就像是人的皮肤。

　　从某种程度上说，圣灵使者的确没有欺骗这些孩子，在邪恶的祭祀中，青铜碎片吸干了孩子们的生命力量，却并没有湮灭他们的灵魂，而是将其禁锢在了那些树木中，每一棵扭曲变形的树木，都是一个孩子的活生生的囚笼。

　　他们的身上长出一颗颗血红色的肉瘤，最终和树皮与树干融为一体，白天的时候浑浑噩噩地沉睡着，每当夜晚，孩子们的魂魄就会苏醒，怀着巨大的痛苦和怨恨挣扎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经历着无边无尽的轮回。

　　圣灵使者没有说谎，当“神明降临的时候”，的确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死去，灵魂变为囚徒，就连安息的资格也被剥夺了。每每想到这里，我便感到一阵恶寒。

　　组会结束之前，刘启恒做了最后的发言，他对杨天心说：“得到碎片之后,我做过一个粗略的扫描，结论是，在这块碎片中，的确存在着某种现代科技难以识别的不明物质，不过这些物质似乎已经失去了活性，不知道是否和记载中的“沉睡”有关。”

　　“我还没来得及做进一步的研究，碎片就被博士带走了，权限也随即变为了“机密”，我已经无权对它进行调取和研究了。但从我们破译出的陶罐上的文字来看，这块碎片所具有的能量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老大，我建议你，一定要让杨博士用最安全、最密闭的手段来保存这块碎片，在研究取得进展之前，最好不要再让它直接与人接触了。”

　　杨天心点点头，神情也凝重了几分：“我会安排人手，启动一级【门锁】机制，将碎片置于最严密的监控之下，确保不发生任何意外。而你关于碎片危险性的结论，我也会一并转达博士，提醒他多加防范，无论如何，在组织的下一道命令下达之前，我们都要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好，今天就到这里，散会吧。”

　　刘启恒和齐珊先后离开了，杨天心走过我身边时，我拉住了她的手。

　　“刚才大刘说的那些，你都听到了对吧，碎片中蕴藏着未知的强大力量，能够对人体产生无法预估的影响。我们这次任务中，是你最先发现了碎片，并一直把它保管在自己身边，所以，你持有碎片的时间是所有人中最久的。我…就是想问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我盯着她的眼睛，绞着十只手指，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听到她的回答。

　　刚才刘启恒说话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地去看杨天心，一想到整个任务过程中她都是将碎片贴身保管着，就抑制不住地呼吸发紧，心跳发麻。

　　碎片的力量太强大了，哪怕是圣灵使者都无法抵抗得住它施加的影响，从身体到灵魂都发生了变异，成了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虽然扫描结果显示碎片中的不明物质已经失去了活性，可是，杨天心毕竟亲手拿了碎片那么长时间，谁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问题。

　　我在害怕，害怕她受到莫名的影响，害怕她…不再是她了。

　　迎着我的眼睛，她愣了一瞬，忽地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瞎想些什么，我没事，好得不能再好了。”仿佛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一样，她还张开双臂，直接朝着我转了一圈，落地后微笑着挑了挑眉。

　　她的眼中漾着柔和的光，整个人依然是那么的神采飞扬，见状，我心中微定，便听到她说：“我需要去见一趟博士，把我们组会的信息汇报给他。阿戴，你先回去休息，等下医生会过来给你打针，你就待在房间里，不许乱跑啊。”

　　我回到房间，在杨天心的强烈要求下躺回了床上，裹着被子目送她匆匆离去，这段时间，她真的很忙，任务虽然结束了，但依然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她去处理。

　　其实，其他人也是一样啊，刘启恒熬了一夜又一夜，马不停蹄地分析陶罐上的文字和碎片的性质，整个办公区都是他咕嘟咕嘟煮咖啡的味道；齐珊在别墅的各个房间内穿梭，走进走出，填写一张张报表，报销任务过程中的所有花费；还要拨打一通又一通越洋电话，联络那些死去的雇佣兵家属，商讨抚恤金的发放和后续的安置福利。

　　大家都很忙，所有人都在努力做事，只有我这个病号一直躺在床上，偶尔还需要别人的照顾，想到这些，我心中五味杂陈。早点投入工作，就能减轻大家的负担，为了让他们不那么累，我一定要快些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