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手记》书斋小神仙

27、第二十七章 一碗阳春面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我又重新回到了那片阴暗幽深的森林，回到了所有人都还没有死的时候，强壮豪迈的文森特、勾肩搭背的埃迪和埃尔斯兄弟俩，摩挲着照片的温和深情的伊恩，还有年轻又活波的多莱，我们依然遇到了蜥蜴、毒虫和巨蛇，但这一次大家齐心合力默契配合，虽然伤痕累累，但所有人都成功走出了森林。

　　然后小眼镜突然出现，趁虚弱之际，杀死了所有人，雇佣兵的尸体堆满了森林边缘的空地，唯一活着的只剩下了我和杨天心，激战持续了一天一夜，我们终于成功杀死了小眼镜，但也身受重伤，失去了所有行动能力，再撑不到救援赶来的时候了。森林的夜晚降临，所有扭曲的树木都活了过来，无数漆黑的藤蔓和枝条向四面八方铺展开来，杀不死也砍不断，如同一只巨大的八爪鱼，将其触碰到的所有东西变成活生生的人俑。

　　梦境的最后，那些藤蔓一点一点裹缠上我们的身体，我和杨天心手拉着手，一起沉入了无边的地底沼泽。

　　钻心的疼痛袭来，仿佛一下子惊扰了梦中的鬼魅，所有的藤蔓瞬间回缩不见，我一个激灵，猛地醒了过来！

　　入目便是刘启恒写满懵x的大脸：“啊哈，刚打游戏太困给睡着了，不小心压到你伤口了。”

　　唔，好吧，怪不得这么疼。

　　然后就看到刘启恒触电一样弹了起来：“卧槽，卧槽，你醒了！老大，周戴醒了！我我我…我现在要干什么来着？？啊对，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人！”说完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刘启恒一走，我才来得及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巨大的落地窗，装修精美的别墅吊顶，舒适松软的床垫和被褥，散发着暖橘色柔光的床头小灯——这里是基地，是别墅三楼那间属于杨天心的房间！失去意识前我还没来得及上救援飞机，没想到再醒来，就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基地。几千公里之外的波兰风光、金发碧眼的外国男女、波罗的海的湿润水汽、连同鬼魅又死寂的弯曲森林，似乎都成为了一个遥远的、模糊的梦。

　　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蓝色病号服，中弹的左肩已经被包上了厚厚的纱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手背上扎着点滴，受伤的地方很酸，却并不怎么疼痛，或许是已经打了止痛针。

　　“你醒了？”

　　我抬起头，看到杨天心走进了房间，她穿着和我一样的病号服，端着一杯药，在我床头坐下。我下意识去看她的腿，想知道她那里的伤势如何。她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缝合加止血，我已经没事了。反倒是你伤得比较重，出了很多血，不得不在救援飞机上进行临时手术，取出你肩膀里的子弹，医生说，你得好好修养几天才行。”

　　关于自己的伤势，她一笔带过，可我清楚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她之前的伤，不亚于一场致命的大出血，任谁摊上都是够呛的，好在杨天心底子不错，再加上飞机里配备了紧急医疗队，对伤口做了及时的处理。现在，她除了脸色略有些苍白之外，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唔，至少和我比起来，她的状况显然好多了，这或许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吧，同样是受伤，杨天心眨眼功夫就能和没事儿人一样，我却只会瘫在床上变成一滩烂泥。

　　我艰难地开口，感觉嗓子略微有些嘶哑：“我睡了几天？”

　　她抬头瞥一眼墙上的挂钟：“整整两天两夜。”又把手中的杯子递过来“喏，把药喝了。”

　　药杯见底时，一枚圆润可爱的蜜饯就送到了口边。

　　我接过蜜饯，冷不防听到她说：“这次，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伤，是我的错。”声音低低的，满含自责与愧疚。我顿时急了，想说不是的，不是你想的这样，明明是我没有帮到你，拖了你的后腿，受伤也是我自己冒进，和你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结果蜜饯突然在嘴里卡住了，腮帮子鼓起小小的一块，像是个藏了瓜子的小仓鼠，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她抬起头看我一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终于不再紧皱着眉头，伸手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你啊你，枪都没摸过，我又没法帮你，你哪里来的勇气和小眼镜对峙的，啊？还抢先扑上去开枪，不要命了吗！他想要的是我，你若是用我和他做交换，他一定会放你离开的，哪里还会伤成现在这个样子，等我醒来，我自然有办法脱身…”

　　我使劲把药杯放回床头柜，发出“咚”的一声响：“你也说了，他想要的是你，我跑了，你怎么办呢，谁又来管你的死活呢？小眼镜狡诈又贪婪，你又受了伤，只会任他摆布！而且，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舍得用你做筹码，来换我自己活命，你凭什么这么要求我！你当时昏过去，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救援又迟迟不来，我都做好和小眼镜搏命的准备了…”说着说着，鼻子就发了酸，眼中一瞬间汪了泪。

　　她吓得连忙打住：“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不哭不哭，我们都在呢，都好好的，这都是你的功劳。”

　　她这么一说，我再也忍不住，索性扑进她怀里，呜呜大哭起来，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她搂着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眼眶微微发红。

　　其实也并没有多委屈，只是想到那些曾经生龙活虎最后却变成一具具尸体的同伴，想到为了把我们带出森林搏斗到遍体鳞伤的杨天心，这么多天以来压抑着的痛苦与自责就喷涌而出，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和释放的出口。

　　不知哭了多久，我从她怀里直起身子，接过她递来的纸巾，吸了吸鼻子，就看到刘启恒在房间门口探头探脑，随即被齐珊一把拽了回去。我回过神来，一想到刚才我扎在杨天心怀里眼泪鼻涕乱飞的样子，顿时感到一股浓浓的尴尬。

　　一时间，我和她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开口，只是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彼此，直到“咕噜”一声响，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啊，更尴尬了。

　　我努力收腹加吸气，可不争气的肚子还是固执地咕噜噜响个不停，这下她彻底笑开了：“肚子饿了？”

　　我小鸡啄米一样小小幅度地点头：“嗯。”

　　她站起身：“等着啊，一会儿就来。”我盯着她的背影，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目送鸡妈妈出门觅食的小鸡崽，接着又忍不住羡慕起她的恢复速度，才短短两天就能健步如飞，哪像我，脚一挨地就发软，跟踩了棉花似的，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仔细想想，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杨天心在厨房里的样子。

　　洁白的围裙下是遮不住的身体曲线，几绺碎发被她轻轻拨到耳后，然后有条不紊地起锅倒水，面条煮至熟而不烂，弹性筋道时捞出。撒一把嫩绿的葱花碎，淋上一小碗秘制的料汁，再卧一个金黄软嫩的荷包蛋，最后一勺热油浇上去，滋啦一声，腾起满室热气，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阳春面就热乎乎地出锅了！我坐在餐桌上，眼巴巴伸长了脖子往厨房里瞧，一边咽口水一边感叹，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女人，业务能力强，长得好看，还会做饭。无论走到哪儿，杨天心都像是在人群中发着光的白天鹅，而我则是旁边那只灰头土脸的丑小鸭。

　　总之，凌晨一点半，别墅里飘起了一股格外诱人的香气。

　　刘启恒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看一眼我的碗，再看看自己的，又看一眼我的，终于忍不住大声抗议：“凭什么周戴就有老大亲手煮的阳春面吃，轮到我就只有泡面加咸菜啊！说好的同工同酬呢！”

　　齐珊照他头上呼了一把：“吃吃吃，就知道吃，是谁晚饭啃了两个大鸡腿，现在还嚷嚷着肚子饿要吃宵夜的？再说了，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杨组长亲自下厨做的面，那能是人人有份的吗？周戴是病号，你呢？全胳膊全腿的，还好意思大喇喇坐在餐桌上，告诉你，要不是沾了周戴的光，你连泡面都没得吃！”说着，就去拧他的耳朵。

　　刘启恒一秒认怂：“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这泡面贼香，喷香，倍儿香！能吃到齐大总监亲自泡的面，是我的荣幸！”一边做狗腿子样为她揉肩捶腿。

　　齐珊一脸傲娇：“嘁，这还差不多。”又默默看他一眼，眼睛亮晶晶的。

　　杨天心洗了手从厨房出来，在我身旁坐下，瞅了一眼快要见底的碗，勾起嘴角：“好吃吗？”我嘴里噙着一口面，说不出话来，只好使劲点头，面可太好吃了，软糯Q弹，又热又香，一口下肚，只觉得整个胃都好像活过来了一样，连着啃了好多天的压缩饼干和罐头，忽然吃到这样一碗刚出锅的新鲜面条，简直不要太幸福，更别提还是杨天心亲手做的了。

　　我捧着碗狼吞虎咽，她看着看着，忽而伸手撩了一下我额前的乱发，自言自语道：“有点长了，得拿个发带扎住，都扑进碗里了。”她的手指扫过我的额头，我直接僵了一瞬，差点被一口面噎住，赶紧心虚地低头狂吃，又后知后觉想到，因为出任务加受伤昏睡的缘故，头发已经好久没洗了，乱糟糟贴在头上，她居然下得去手，就越发尴尬了，恨不得把整个头埋进碗里。

　　刘启恒的泡面叉停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平时高冷又端庄的老大摇身一变，成了个老妈子一样的话痨：

　　“慢点吃，当心烫，不够了还有，我再去做。”
　　“要醋吗？我吃面的时候都习惯多放点，味道更好。这还有多的葱花和香菜，想要就自己加。”
　　“碗底下有肉糜，裹着猪油炸的，你把它和面拌匀了一起吃，更香。”
　　“但是得细嚼慢咽，你才刚醒，吃太快对胃不好。”
　　“……”

　　被塞了一嘴狗粮的刘启恒：手里的泡面，它突然就不香了。。。

　　餐桌上氤氲出蒸腾的热气，我埋头吃面，忍不住眼眶发热，现在是凌晨两点，万家灯火俱熄，城市早已陷入了死一般的沉睡。可在这里，这栋郊外的小别墅里，却有了属于我的一盏灯和一碗面，还有一群可爱的朋友们围在我身边，能够分享彼此的欢乐和悲伤，世间的一切幸福，都莫过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