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手记》书斋小神仙

25、第二十五章 不速之客

　　天，像墨一般地黑，我背负着受伤的杨天心，穿行在密林中，风呜咽着穿过我们的身躯，如同野兽的咆哮，又像是婴孩的啼哭，我恍然想起要进森林的前一个晚上，听到的那些瘆人的嚎哭声，那时候，杨天心曾告诉我，那是风的声音，而现在我明白了，它们是风，也是无数的冤魂在胆敢踏入这片森林的人耳边的诅咒。

　　在凄厉的呜咽声中，四面八方的树木，突然开始了可怕的变形，树干摇晃着扭曲拉长，冒出一颗一颗的血红色肉瘤，我终于明白了，它们不是树，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只是阴差阳错被封进了树中，禁锢了灵魂。我甚至看到了一张模糊的五官正从其中一棵树干浮起，他大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嚎叫，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黑色的眼睛中满是怨恨与阴毒。

　　这让我想起了伊恩死去时的样子，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被那些红色肉瘤取代了，他不再发烧，不再需要抗生素，甚至也不会再产生那些恶心的绿色黏液了，可是谁都心知肚明，他也不再是他自己了。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僵硬，或许就在某一次睡眠中，他就会被拖进树中，彻底变成这片森林的一部分。

　　对伊恩来说，在被森林同化和吸收之前，彻底死在巨蛇口中，或许也是一种解脱，毕竟，那些囚于树中的灵魂，也许生生世世都无法安息。

　　我顶着风向前走，一边护着背上的杨天心，我们经过的那些树中的人形轮廓，无不拼命伸着手向外，想要挣扎着脱离树干，他们的眼睛像是被水泡过了一样，肿胀而漆黑，死死盯着我和杨天心，嘶哑地吼叫着：“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吧，留在这里，为我们陪葬！”

　　风，扭曲变形的树木，层层叠叠的低语，挣扎着的人形轮廓…我的大脑开始迟钝，眼前晃动起了参差的重影，开始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感袭来。心底响起充满了蛊惑的声音：“干脆，就在这里睡一觉吧，你不是已经很累了吗，为什么不停下来，休息休息再走呢？”

　　背上的杨天心突然咳嗽了一声，有些许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耳后，我悚然一惊，回过神来，咬着牙迅速加快了步伐，这些树不对劲，停留得越久，只会陷得越深，等到彻底迷失了心智，就再也走不出森林了。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杨天心受了很重的伤，大刘和齐珊还在基地等着我们回去，现在不能睡。

　　一双手从颈边环绕过来，杨天心略带虚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要听，不要靠近这些树，继续往前走。”她轻轻捂住了我的耳朵，鬼魂的呜咽化作碎片，消逝在她手掌的温度中。

　　她的手指摩挲过我的耳垂，惹起一片酥麻的痒，连带着她的声音都仿佛带上了笑意：“周戴，使点劲儿呀，我可还在这儿呢，你要是现在撂了挑子，回了基地训练场，就等着被我练哭吧！”

　　我一边闷头向前，一边顶嘴：“谁把谁练哭，还说不定呢，走着瞧！”

　　她轻笑了一声，不再讲话，而是放松地将整个身体靠在了我的背上，渐渐传来均匀的、清浅的呼吸，她睡着了。

　　我眸光微动，牵起她垂落在我身侧的手，触感柔软却微凉，这是失血过多导致的虚弱，我知道，自始至终，她都在强撑着和我说话。我之前翻找过营地，发现那些止血的药都不见了，只好用上了所有绷带，在她大腿的伤口上死死绞紧，才勉强止住了致命的出血，可是，天亮之前，如果我们还是走不出森林，再没有救援和止血药的情况下……我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步伐。

　　一夜风起，好在，一夜无事。

　　朝露滚落的时候，我们终于回到了弯曲森林的边缘，清晨的阳光洒落下来，那些穿行在黑夜中的鬼魅终于消散殆尽，给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脚下，隐约能看到一点冒了绒芽的青草，这些象征着生命和重生的嫩绿色，正试试探探、深深浅浅地向着森林的方向蔓延，或许终有一天，这些小草能够抵达这片森林的心脏，带着生机与希望，重新生长在死去之人的坟墓旁。

　　攥在手中的调频器发出一闪一闪的红光，之前取得通讯时，我在刘启恒的指导下将调频器简单改造了一下，让它能够向基地发送我们的实时定位，现在，我们只要寻找一个开阔避风的地方，静静等待救援就好。

　　滋啦一声，耳机里传来了声响：

　　“是我，周戴。”

　　“周戴，我是大刘，基地已经获取了你们的定位，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原地不动，我保证，再有十分钟，支援一定到！”

　　“好。”

　　通讯挂断的时候，我听到刘启恒哑着嗓子说：“周戴，组长，你们…一定要撑住啊，我和齐总监在基地等你们回来。”他的声音里充满疲惫，不难想象，千里之外的他和齐珊，应该也是熬了一整夜。

　　我选了块柔软的草地，将杨天心轻轻放在地上，小心翼翼不扯到她的伤口，她昏睡着，微微皱了下眉，却终究没有醒。她的双眼紧闭，脸上沾满了血痕与污渍，身上的作战服早已被扯得七零八落，几乎变成了一堆布条。饶是如此，她的身上依然透出一股坚如磐石的力量，就像一个为了信仰永不退缩的战士。我很想帮她擦一擦脸上的血，可掏遍全身的口袋，也找不到一块干净的纸了。

　　身后响起微不可查的脚步声，有一位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早已在这里等着我们了。

　　我慢慢转身，直面信步而来的小眼镜。

　　他的脸上挂着大大的微笑，没有经历战斗的他毫发无伤，看样子，林中的鬼魅也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他衣饰整洁，精神饱满，像个礼貌的绅士那样朝我们挥手致意，声音愉快地打着招呼：“周小姐，杨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如果忽略我和杨天心满身满脸的鲜血的话，现在的场景，还真像是一场如约而至的老友聚会。

　　我沉默地盯着他。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后的杨天心身上，转了一转，脸上的笑意更深：“看起来，杨小姐的状况不太好啊。”

　　我上前一步，挡住他的目光：“你想干什么？”

　　他“哈”地一声笑了：“别担心，我对你们那些疯狂传说和幻想中的玩意儿压根不感兴趣，只是想和你做一个简单的交易，你看，我是个赌徒，不过我不赌命，只图财，你和她身上所有的钱，换你们俩的命，是不是很公平？”

　　我沉默地盯着他。他依然微笑着，但那只是流于表面的作秀罢了，他的眼底涌动着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情绪，那是傲慢与狂妄，是残忍与冷酷，让我想起那条黑色巨蟒的血红色眼睛。

　　这个样子的小眼镜，和之前那个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小眼镜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或者不如说，他其实本来就是如此，之前那个温和顺从的小眼镜，只不过是一场戴着面具的表演，直到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面具也终于到了被揭下来的时候。

　　我注视着他的双眼：“或许你可以告诉我，真正的向导在哪里？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他耸耸肩：“唔，那个家伙啊，当然是死了，毕竟只有死人才能彻底保守秘密。对了，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废弃的诺威村里可不只有废墟，还有受到感染的变异的狗，那些畜牲啊，吃肉的，他被啃的干干净净，一点渣都没剩下。”他的脸上挂着轻松又愉快的笑容：“说到这些，我倒是很好奇，周小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我冷冷盯着他：“从一开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