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手记》书斋小神仙

24、第二十四章 文森特

　　一颗呼啸的子弹疾飞而去，一枪洞穿了巨蛇的下颌。蛇血纷纷扬扬地洒落，如同花季凋谢的花朵。

　　杨天心一击得中，迅速闪身躲避，巨蛇愤怒地想要追赶，可刚一转身，身后的文森特又开了枪，两人一前一后，相互配合，牵着巨蛇团团转，人没抓到，反倒是挨了不少枪子儿。

　　一番缠斗后，巨蛇身中数枪，还瞎了一双眼，庞大的身躯上血迹斑斑，攻势也变得缓慢起来，越是如此，它就越想要狠狠碾碎这两只狂妄的小蚂蚁，自大的猎手，绝不会容忍猎物戏弄自己。

　　而杨天心很清楚，他们支撑不了多久了。

　　因为枪里的子弹，已经没有多少了。当初离开营地时，没人能想到会突然遭到巨蛇的袭击，所以每人只带了两个备用弹夹，巨蛇已经伤地很重了，却因为愤怒丝毫不愿罢休，再拖下去，等到子弹用光，她和文森特就只剩下等死这一条路可走。

　　而且，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是，自己的体力正在飞速流失。之前被巨蛇从树上扫落时，她撞到了一根尖锐又突出的木刺，在无法避免的下坠中，木刺直接扎进了大腿，豁开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鲜血顿时喷了一地。她有经验，只是打眼一看，就知道伤在了股动脉旁边的血管，若是扎得再深一些，再偏一点，这条腿就废了。刚才周戴过来的时候，她扯了布条将伤口紧紧绑住，再加上深色的衣服，没让小姑娘看出什么端倪，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血再这么一直流下去，彻底晕倒只是时间问题。

　　文森特虚晃一枪，腾出了一个空档，杨天心瞬间抬腕、瞄准、然后扣动扳机，这一枪，她对准的是巨蛇的心脏！血花爆开的时候，她晃了晃头，努力甩掉眼前的黑影。

　　因为寒冷，握枪的手指正在一点一点僵硬。

　　视线模糊的时候，杨天心隐约看到了一个朝自己飞速靠近的身影，风吹起那人飞扬的发丝，而她正拼了命全力奔跑，如同当初承诺的那样。她收回视线，终于撑不住滑落在地，一边咳嗽一边咬牙，死小孩，不是说了别回来吗，组长的命令也敢违抗，到时候一定要狠狠，狠狠地教训她！

　　一片混沌的视野中，突然间炸开了一片绚目的白光，耳边似有轰鸣的雷声响起，杨天心迷迷糊糊地想，好亮啊，是烟花吗？黑暗森林的夜空之上，居然也有如此美丽的烟火吗？有那么一刻，深埋在海底的一些记忆醒了过来，翻腾着向上——

　　那是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央，七岁的小杨天心，扎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正开心地仰头望着天空。

　　“哇，妈妈，是烟花，好多好大的烟花呀！”

　　在她身边，一位中年女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女儿，一秒也不舍得移开目光，她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和脸：“好看吗？”

　　小杨天心使劲点着头，“嗯，好看！”

　　“妈妈，以后每年生日，你都带我来看烟花，好不好？”

　　中年女人的目光黯淡了一瞬，然后向怀中的女儿展开一个温柔的笑靥：“嗯，妈妈答应你，以后每年生日，都会有人陪着我们星星，看最漂亮的烟花！”

　　彼时年幼的她，还听不懂妈妈承诺中的落寞，小杨天心开心地笑着，扭头去看城市上空绚烂的烟火。

　　女人掩起所有的憔悴和酸楚，亲吻着女儿的额头：“我的宝贝，生日快乐，这是妈妈亲手挑的礼物，将来的每一天，它都会和妈妈一样，陪在你身边。”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熊玩偶，穿着裁剪合身的粉色小衣服，脖子上挂着一条帅气的酒红色绶带，凸起来的肚子摸着又绵又软，小杨天心把这只小熊抱在怀里，爱不释手，而烟火在城市上空洒下五颜六色的晶粉，纷纷扬扬地落在她的头顶，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女孩。

　　再后来，便是七岁的小杨天心，抱着怀中的小熊，茫然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烟花已经燃尽了，妈妈说去买冰淇淋，却一直没有回来。小女孩乖巧地站在原地，等着妈妈去而复返，她等啊等，却等来了穿着黑色大衣的父亲，他在女孩身边蹲下，牵起她的手，走上了一条她全然不知的、新的道路。

　　从那天起，妈妈消失了，而她再也不曾看过烟火。

　　回忆如潮水般褪去，眼前的视野渐渐清晰，杨天心发觉自己正俯在女孩的背上，那条受伤的腿无力地耷拉下来，随着女孩前进的脚步一晃一晃，而自己的脸埋在她的颈侧，万籁俱寂中，只听到浅浅的、温热的呼吸。

　　黑夜已经降临了，鬼魅的密林中，周戴正背着自己飞速前行。

　　杨天心开口，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嘶哑：“怎么回事？”

　　女孩身形一顿，传来闷闷的声音：“你受伤了，我们要赶快走出这片森林。”

　　一片黑暗中，杨天心目光微闪。晕过去的前一秒钟，她清楚记得，巨蛇仍在发动猛烈的攻击，遍地都是倒塌的枯木、流淌的绿色黏液和死去队友的残肢断臂，而她和文森特浸泡在一片血水中，靠着仅剩的子弹苦苦支撑；再醒来时，却是在周戴的背上，文森特也不见了踪影，这中间，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晕倒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杨天心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

　　“文森特呢？他怎么没和我们一起离开？”

　　杨天心俯在女孩身上，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背，隔着一层沾染了血污的作战服外套，她感受到周戴微微凸起的肩胛骨，以及略显紊乱的呼吸声，然后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回答：“那条蛇死了，被手/雷炸得面目全非，死得很惨。”

　　答非所问，却昭然若揭。

　　杨天心轻轻闭上了眼，从周戴努力压抑着情绪的讲述中，她逐渐拼凑出了文森特生命中的最后一些片段——

　　没有人预料到杨天心会突然倒下，事实上，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还在无比精准而冷静地射击，文森特一度觉得，胜利已经不远，巨蛇很快就会支撑不住，他怀着刻骨的仇恨，疯狂渴望着将这条蛇扒皮抽筋、挫骨扬灰，这只不知道吃了多少人的巨兽，这只杀死他队友的畜生，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它！

　　直到杨天心咕咚一声栽倒在他身旁，淋漓的血染红了一整套作战服。

　　文森特愣住了，他没有意识到杨天心居然伤得这么重，重到几乎已经无法保持清醒，他看到那个叫周戴的女孩去而复返，扑倒在昏迷过去的杨天心身边，手忙脚乱地试图帮她止血，拍打着脸颊呼唤她的名字，文森特感到一阵茫然。

　　然而，只是一个愣神的瞬间，一股剧烈的痛意便狂风骤雨般袭来：

　　文森特扭过头，发觉自己的一只胳膊已经从肩膀处齐刷刷断掉，鲜血喷涌而出。他目眦欲裂，断的是他持枪的右手，这只狡猾的巨蛇，分明是故意为之，它看出了这几个人类已经穷途末路，反扑的时刻就要到来，它要像当初杀死埃迪那样，一点一点、活生生地肢解掉他们，就先从这只右手开始。

　　枪掉落在血泊中，文森特捂着自己的断臂跪倒在地，却如遭雷击般瞪大了双眼，他看到那个叫周戴的女孩，不知何时，离开了那棵作为掩体的高树，施施然走向了狂暴的巨蛇，她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枚漆黑的手/雷。而不远处躺在树下的杨天心，面色苍白，眉头紧蹙，仿佛正在竭力逃避一个可怕的噩梦，而她的身上，还盖着那个主动赴死的女孩的外套。

　　文森特知道她要做什么，也知道这与世隔绝的密林中即将发生什么，这让他如坠冰窖，也如焚烈焰。

　　突然间，令周戴猝不及防的是，文森特，这个当初刚一见面就出言挑衅、骄傲自负的雇佣兵头子，像疯了一样猛扑了过来，一拳揍在了她的鼻梁上，强壮的雇佣兵的攻击拳拳到肉，两人瞬间扭作一团，缠斗起来。巨蛇发出山崩般的嘶鸣，眼见猎物内讧，它兴奋地浑身颤抖，迫不及待要欣赏这一出好戏。

　　即便失去了一条手臂，文森特也终究占了上风，他将周戴揍得鼻青脸肿，然后夺过那枚手/雷，嗤啦一声，扯开了拉环，他仿佛无法自控一般哈哈大笑着，直笑到泪流满面，面色扭曲而狰狞。一件带着男人汗液的外套扔了下来，蒙住了周戴的头，那一瞬，她听到文森特咬牙切齿的遗言：“滚吧，小兔崽子，带着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站起身，拖着仅剩一条手臂的躯体，扑向了腥臭逼人的蛇口，巨蛇狞笑着张大嘴迎接送上门来的食物，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唯有攥在手中的手/雷越来越烫，就像是一团冰冷刺骨的火焰。

　　他的眼前闪过了多莱和埃迪的面容，死亡降临的时刻，文森特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他知道，当多莱被倒塌的大树活生生砸死的时候，当埃迪义无反顾挡在他身前然后被巨蛇撕成一块一块的时候，他本就该和他们在一起了。现在，他终于有机会信守当初的承诺，以队长的名义，追随他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