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手记》书斋小神仙

21、第二十一章 毒虫潮

　　在这个平方二十米的坑穴中，仿佛正在发生一场小型地震。

　　所有土壤的颗粒，连同遍地的碎石碎骨，全都着了魔一般震颤起来，原本平坦的地面上也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凹陷和凸起，此情此景，就好像是有人突然启动了一个无形的开关，释放了一直蛰伏的恶魔。

　　这个足有五米深的地下坑穴，即将变成一个最可怕的牢笼。

　　我扶着内壁稳住脚步，迅速思索着异变可能的原因，会是因为青铜碎片吗？可是它早在头骨摔碎的时候就掉在了地上，守卫它的那只巨人蜈蚣也早就被杨天心踩死了，刚才拿起碎片时并没有触发任何机关，所以现在异变陡生，一定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

　　会是什么呢？我忍着眩晕感环顾四周，头骨已经摔碎，碎片已经取走，那么，坑穴中唯一剩下的特殊的东西，就只会是——那只血罐！

　　准确来说，触发机关的不是罐子本身，而是罐子里的血。

　　从我们捞出头骨的那一刻起，陶罐的底部就自动打开了一个极细的小孔，随着时间的推移，污血开始慢慢渗透到坑穴的土壤中，一点一点唤醒了地底沉睡的恶魔，它就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沙漏，当我们终于解开头骨的秘密，杀死守护碎片的巨人蜈蚣之后，沙漏里的沙子也漏光了它的最后一滴。

　　而现在，血已流尽，沉睡的恶魔已被唤醒。

　　顷刻之间，从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壤中，开始爬出一群又一群各式各样的毒虫，数不清的蜈蚣和蜘蛛，蝎子和蟾蜍，这些被鲜血浇灌喂养的毒虫们挤作一团，翻滚着朝我们涌来，瞬间汇成了一道令人心惊胆寒的血色潮水。

　　没有丝毫迟疑，我们拔腿就跑，疯狂朝着坑穴的入口处逃去。

　　脚下不断传来活物的肉被踩碎成泥的声音，无数恶心的黏液沾满了小腿，飞扬的蛛丝在防护服上留下一团团白色的污渍，身后的毒虫潮紧追不舍，身前却依然在爬出一堆一堆新的虫子，口器摩擦的咯吱声充斥着人的耳膜，地面消失了，脚下只有堆积如山的虫子。

　　在碾压级的数量面前，反抗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跑。

　　毒虫潮仍在聚集，坑穴中开始出现数个密密麻麻的黑色漩涡，我甩掉腿上缠着的几只蝎子，踩着一堆绿油油黏糊糊的蠕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猛地跳起来去够入口处的凹槽，那里有我们挖出来的可供攀爬的小型阶梯。

　　然而下一秒，脚下突兀地耸起了一根土刺，堪堪挡住了我的去路，地面竟然毫无预兆地变形了！我刹不住车，直接撞了上去，摔倒在地，翻滚了好几圈，一群毒虫立刻挂满了防护服。

　　毒虫一拥而上，口器啃噬的声音令人心惊胆战，杨天心从身后冲过来，迅速帮我拍打身上的毒虫，连踩带扑，总算赶在防护服被撕裂之前驱散了它们。

　　这还不是最糟的，放眼望去，整个坑穴里居然都在发生可怕的变形，脚刚踩上去的地方会猛地陷出一个大坑，空荡荡的前方会突然凭空隆起土包绊人一跤，整个地面开始像波浪一样起伏晃动，从坑穴内壁上伸出一根根尖锐的刺，撞上去便会将人扎个对穿，入口处的小阶梯早已经塌陷了，仅凭人力根本跳不出这五米深的坑，再拖下去，我们会被彻底困死在这里。

　　坑穴的入口处突然闪过一个人影，是小眼镜，他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竟呆站着毫无动作，我一脚踢飞了一只油绿发亮的毒蟾蜍，边冲着他大喊道：“愣着干什么，快去找人帮忙啊！”话音刚落，脚下就一个踉跄，我彻底失去了平衡，朝着毒虫堆中跌落下去。

　　身后传来呼啸的风声，是杨天心扑了上来，她用自己的身体牢牢覆盖了我，下一个瞬间，密密麻麻的毒虫群蜂拥而至，席卷了我和她。

　　耳边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啃噬声，皮肤瞬间感受到了无数双爪足爬动的触感。耳边响起杨天心的喊声：“别动，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别看也别听！”然后便有一些冰凉腥臭的东西蹭在了我的防护服上。

　　她的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我却不知道她是何时受了伤，伤得重不重，一时间又慌又急，只好拼命抱住她，试图寻求一点安全感。毒虫依然像潮水般涌来，护目镜上挂满了红红绿绿的黏液，耳机里的刘启恒似乎也在说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大清了，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这一次，我们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腥臭气更重，覆在我身上的杨天心也一动不动，感受不到任何声响，她把我护在身下，却将自己的脊背暴露在了毒虫潮之下 我根本不敢想象她的身上爬了多少虫子，挨了多少撕咬。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一路走来，我早已把她当做了无所不能的队长，却忘记了她也是个会疲惫、会受伤的普通人。

　　我们在遮天蔽日的毒虫漩涡中紧紧相拥，忘记了危险，也忘记了时间，我甚至忍不住开始想，或许就这样死在她的怀里，也是种不错的选择吧。

　　不过，我似乎还没资格拥有这种“荣幸”，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压迫感骤然一轻，我猛地睁开了双眼——

　　不知何时，毒虫潮竟开始慢慢退去，那些虫子最终回归了土壤，就像它们出现时那样，重新钻回了黑暗深处的巢穴，与此同时，光明回归了眼睛，喧嚣回归了耳朵，世界重新变得敞亮起来。

　　而我睁开眼睛时，最先看见的就是杨天心的眸子。

　　她伏在我身上，紧紧贴着我的胸口，我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呼吸时的起伏，而她正静静地、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眼中的温度几乎要将我灼穿。

　　那是她在昏暗的地下训练场中望着我的眼睛，是她在烧烤摊上握住我手腕时的眼睛，是森林夜晚的星空下她微笑着看向我的眼睛，连同此时俯身在我之上的她的眼睛，像是一个巨大的烟花，慢悠悠地升上天空，然后砰地一声炸开在我的世界中洒落万点星辰。

　　她比着口型对我说“你看，我们没事。”

　　本来我还没觉出什么，听到她这句话，竟一下子破了防，呜地一声哭了起来，眼泪和着尘土蹭了她一身。

　　我这一哭，她一下子手足无措，竟微微红了脸。

　　我揪着她的防护服抽抽噎噎：“我以为你受伤了，我闻到你身上的血的味道，这里有好多虫子，那么多虫子，我以为你……”

　　她马上给我看自己的衣服：“我没事，血是那罐子里的，我也没有受伤，刚才抹在你身上的也是罐子里的血。”

　　“还是刚才我们躲避虫潮的时候我偶然间发现的，那个罐子里的污血，好像有驱虫的效果，毒虫并不会主动攻击身上沾着它的人。可惜绝大多数血都渗进了地下，只剩下了罐子边缘残留的一点儿，刚才还都抹在你身上了。”

　　我不禁默然，想想也对，这些毒虫本就是被血罐中的污血召唤出来的，身上沾染着这种血的人，自然会被当做是“同类”，免遭它们的荼毒，杨天心之前从罐中取东西的时候，身上早就染满了污血，误打误撞，反而成了一种保护。

　　现在想来，刚才她涂在我脸上那些冰凉腥臭的东西，应该就是罐中的血了，到了最后，依然是她义无反顾地保护了我。

　　我眼睛红红地抬头望她，被她在头上狠狠揉了一把：“现在好啦？真是，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说出去丢不丢人呀。”一边给我拍打身上的尘土。

　　坑穴边缘扔下来两根结实的粗麻绳，小眼镜、文森特，还有埃迪和多莱的脸都出现在了上方，看来小眼镜总算听进去了我的话，去找了帮手。毒虫潮退去之后，坑穴的变形也便停止了，但之前挖好的阶梯已经完全毁坏，不能用了。我们将麻绳牢牢系在腰间，文森特和埃迪一边一个使劲往上拽，借助着它，我们才终于离开了地下五米，重新回归了地面。

　　回头去看身后的地下坑穴，黑色的土地上散落着森森的白骨，一排排陶罐如同水波纹一般荡漾开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坑穴的最中间，“瞳孔”位置上的血罐却好像正在慢慢褪去原本的颜色，仿佛这只“眼睛”中的光正一点点消散一样，在落日的余晖下，它仿佛是一个垂死之人的眼睛，终于枯萎了生机。

　　我们一上来，多莱就叽里呱啦地说起来：“太可怕了，我生平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虫子，它们一跑起来，我刚才在帐篷里还以为是地震了呢。还有那些玉石头，本来好好的，突然间蹦出好大一只寡妇蜘蛛，吓死老子了，还好我躲得快，不然早连小命都没了！”一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他说的应该是之前拿的那些莹白玉润的头骨，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异变发生时，这些头骨中的确也都钻出了毒虫，没记错的话，多莱之前拿了很多这样的头骨，看样子，我们在底下惊魂的时候，他在上面也够受的。

　　多莱指了指一旁的小眼镜：“这家伙可真幸运，一个玉骨头都没拿，再看我们帐篷里，给虫子爬的都快没落脚地儿了。”小眼镜闻言耸了耸肩，又微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文森特则看向杨天心：“有一句中国的古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杨小姐，周小姐，想必你们已经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吧，看样子，我们总算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杨天心爽快地掏出一张黑色的金属卡递给他：“酬劳的另一半在这里，我保证数额能让你满意，密码是卡号的正数前三位和倒数后三位。”她又抬头望了不远处的伊恩一眼，神情便凝重了几分：“我们的确需要尽快离开这里，毕竟，你的同伴也需要及时的医疗救助。”

　　伊恩正倚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下，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到了极点。

　　他的一条手臂连同半边的身体，已经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暗红色肉瘤，他曾试图用小刀把它们割下来，但每次都痛得差点晕过去，这些寄生体们已经连在了他的躯体和血肉之上，一边汲取他的血液生长，一边拼命吞噬着他的生命。

　　我走到他身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冲我勉强笑了笑，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猛地从喉咙里喷出一股血沫。

　　我连忙帮他拍打顺气，手忙脚乱地找纸和纱布，他却丝毫不顾自己喉咙中涌出的鲜血，只是拼命指着贴身的口袋，看着我的眼神写满了哀求，我知道，兜里面装着他和妻子的那张小像。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答应你。”

　　伊恩喘着气，露出感激的神情，这时，文森特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兄弟，再撑两天，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两条腿的医生遍地跑，还怕治不好你的病吗！”

　　伊恩笑了笑，伸手想去拍文森特的肩膀，却突然愣住了，他那张苍白的脸，一点一点爬上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从我的角度看去，他突然腾空而起，四肢转眼间失去了控制，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摇来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