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手记》书斋小神仙

20、第二十章 挺野啊你

　　尽管已经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最后的这只陶罐中，竟是满满一罐污黑浑浊的血水！

　　从被打开的那一刻起，这只血罐就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冲天的腥臭味，再加上其中翻涌着的黑红色血水，狠狠刺激着人的感官和神经。

　　多莱本来还很好奇罐子里的东西，可每次刚凑过来一秒钟，就被熏得不停地呕吐，如此几番下来，这小子总算学乖了，躲得要多远有多远。

　　他尚且如此，我和杨天心的状况可想而知，我躲在防护服中死死咬紧后槽牙，尽最大的力气屏住呼吸，还是被熏到止不住地流眼泪，杨天心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顶着刺鼻的气味反复闭了眼睛又睁开，即便如此，她依然锲而不舍把手伸进污浊的血水中，反复捞取找寻。

　　好在这次没费多少功夫，她就从血水中捞出了一个东西：一颗新的头颅。

　　这颗头颅更大，颜色也更深，由于长时间浸泡在血水中，头颅上的骨质已被腐蚀得斑斑驳驳。

　　杨天心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这应该是个成年男人的头骨，形状和大小都很正常，但有一点却很特殊，”她看向我：“阿戴，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发现的头骨吗？”

　　我点点头：“之前的那些头骨更小，而且格外光滑莹白，就像玉石雕刻的一样，我记得你说过，这都是些孩子的骨骼。”

　　杨天心的神情带了几分凝重：“区别就在这里。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那些晶莹剔透的孩童的头骨，在被封存进陶罐之前，就已经事先剔除了所有的血肉和组织，但是这只罐子里装着的，却是一颗完整的、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头。”

　　换句话说，当这颗头最初被装进陶罐时，它还是一颗有着五官和血肉的活生生的人头；接着，罐口被封死，埋进黑暗的地下，漫长的时间里，附着在头颅上的血肉逐渐腐烂分解，曾经生动的五官融化掉落，最终变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东西：一大罐腥臭污浊的血水。

　　想通了这一点，之前一直压制的反胃感终于汹涌而来，我转身干呕起来。

　　杨天心继续把手伸进罐中，试图寻找其他东西，可她失望了，我很快听到了她的手触碰到罐底的闷响，除了这颗血迹斑斑的头颅，罐子里什么都没有。

　　她吃力地抽出了手，防护服的一整个袖子，连同胸前的一大片衣服都被污血染成了狰狞的黑红色，看起来格外狼狈。

　　从我们进入森林以来，我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茫然无措的神情，我们都迫切地想要找到青铜碎片，可是费劲心血掘开的坑穴中，除了一颗又一颗的头颅外，几乎一无所获，任谁面临这样的情况，恐怕都会十分泄气吧。

　　我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为她擦去身上沾染的血渍，然后主动拉住了她的手，手指触碰到她掌心薄薄的茧，感到有些微微的痒，而她轻轻握了回来。

　　杨天心的视线重新回到了这颗血迹斑斑的头颅上，她拿起它，仔细检查着上面的斑驳和纹路，用手掂了掂，又福至心灵般地叩击了一下，她听到头骨发出了“当”的一声脆响，不禁微笑起来，连带着表情都有了些小骄傲：“你看，头骨是中空的，但重量却一点也不轻，我敢肯定，这里面有东西。”

　　她将头骨的正面转向自己，拿着起子和小刀，开始研究如何打开它，我举着手电站在旁边，用光追随着她的手指为她照明。黄昏的余晖从她的侧脸滑落下来，打磨出一圈模糊又温柔的光晕，连带着她额头上几绺被汗水打湿的黑发，也闪烁起了微微的光，此情此景，我几乎忘记了我们身上都还沾着污血，杨天心的手中甚至还捧着一颗面目狰狞的头颅了。

　　手中的起子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掏向头骨的眼窝。

　　这时，手电的光似乎顿了一下，在中空的头颅中碰撞着下落，跌出了一道细微的阴影，我的手指突然颤抖了一下。

　　似乎有道细细的凉气窜上了脊椎，沿着后背一路向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了大脑，如同过电般疼了一下，所有的细胞都开始叫嚣着本能的危险。

　　电光火石间，我猛地丢掉手电，一巴掌打开了杨天心的手！头骨从她手中滚落下来，狠狠摔在地上，“啪”地一声碎成了几块！

　　坑穴中响起金属掉落的声音，与此同时，满地的骨骼碎片中猛地弹出一道黑影，直奔着我们的面门而来——那是一只红得发黑的巨人蜈蚣，足足有成年人的两个巴掌大小，高高翘起的尾部连着一根小指粗的毒刺，或许是漫长的休眠被骤然间打断，它愤怒异常，甫一沾地就朝我们飞窜过来！

　　那蜈蚣来得迅猛，我来不及多想，一把抱住杨天心，将她扑倒在地，囫囵滚了一圈。这蜈蚣明显有剧毒，偏偏速度却又奇快，我怕被它蛰中，只好抱着杨天心一个劲打滚，坑穴里的灰土蹭了一脸。

　　巨人蜈蚣一路追赶，我们一路翻滚，杨天心被我压在身下，显然有些发懵，语气急促地问我：“怎么了？怎么回事？”

　　我用余光瞟着身后，一边冲着她大喊：“蜈蚣！蜈蚣！”

　　她反应过来，便不再被动，迅速按着我止住滚势，然后借着力翻到我上面，一个鹞子翻身便跳了起来。她的时间掐地极准，此时的巨人蜈蚣恰好张牙舞爪地追到了身前，张口扬尾，正待要扑，杨天心抬起作战靴，一脚便踩住了它的肚子，然后用力一碾，刚才还凶狠异常的巨人蜈蚣刹那间就变成了一滩黑红色的肉泥。饶是如此，垂死时刻，这只毒虫依然翘起了尾部的毒刺，狠狠扎穿了作战靴上厚厚的牛皮。

　　杨天心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扫了我一眼：“一句话不说，压着我就翻，挺野啊你。”

　　我敢肯定，我听到了耳机那边刘启恒突如其来的咳嗽声。

　　我看看地上已经变成肉泥的巨人蜈蚣，又看看她，默默缩了缩脖子，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一点也不怕被刺的样子，早知道她一脚就能踩死这只蜈蚣，刚才就…就不滚那么久了。

　　她翻开作战靴的皮子看了看，那上面已经被蜈蚣的尾刺扎出了一个小洞，好在牛皮够厚，内衬还是完好的，她没有受伤。

　　我扶着坑穴内壁爬起来，下意识将手伸进兜里，却突然察觉到了一点细微的异常，不知是不是我们刚才连续翻滚的缘故，那枚一直放在我兜里的透明“纽扣”，此时似乎变得更热了一些，指腹抚摸时，能感到它隐隐发出的温度。

　　我重新掏出纽扣，翻来调去地看了一会，摇了摇，又磕了磕，忽然，“纽扣”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咔嗒声，在我手心里落下了一点淡黄色的粉末。

　　粉末的数量极少，触感却很细腻，似乎没有什么味道，又或者这种味道人类并不能察觉？不过，在这些淡黄色的粉末撒出来后，透明“纽扣”就停止了发热，看起来，它好像更像是个装载器，用来盛放这些用途不明的粉末。

　　我松开手，一些粉末掉在了死去的巨人蜈蚣身上，一群大头蚁突然爬了出来，迅速席卷了它的尸体，争先恐后地撕扯吞噬，我盯着被蚂蚁包裹成黑色茧状的蜈蚣尸体，忍不住微微出神。

　　杨天心已经回到了刚才头骨掉下来的地方，她仔细拨弄着满地的碎骨头，认真寻找，没一会儿就冲我喊道：“阿戴，你来看。”

　　她带着激动的神情，从满地的骨头渣中捏起了一个东西，它有着不规则的锯齿状外形，上面刻满了晦涩难懂的花纹和符号，森森的白骨堆中，唯有它闪烁着独一无二的、黛青色的光。

　　那是一块青铜碎片。

　　它是比所有金银珠玉还要珍贵数倍的宝藏，是我们追寻的意义，也是这趟旅途的终点。

　　消息很快传递了出去，交互器那头的刘启恒已经兴奋到敲起了键盘舞，对于他这样的工科生来说，有机会分析数千年前的文明遗物，简直不要太刺激。

　　杨天心迅速掏出记录仪，从各个角度拍摄了青铜碎片的照片，实时上传给基地那边的刘启恒。然后，她掏出一个装有特殊保存液、靠指纹解锁的小容器，将碎片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牢牢密封好，最后将小容器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贴着胸口放好。

　　做完了这一切，她朝我伸出手，露出了一个最明媚的笑容：“阿戴，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我欲拉她的手，可刚迈出两步，身子竟猛地一晃，一阵诡异的眩晕感袭来，差点摔倒在地。抬头看时，却发现她也突然失去了平衡，歪七扭八地摇晃起来。

　　不，不对，摇晃的不是我和她，是我们脚下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