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手记》书斋小神仙

2、第二章 工作

　　“你是来面试的吧？”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门中传来，“请进。”

　　打开的房门，像是一只张开的大嘴，向我散发出巨大的诱惑，工作的诱惑，钱的诱惑。

　　8点28分，我走进了别墅五层的白色房间，开始了我的面试，也见到了刚才那道声音的主人。他是一个50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浓眉阔脸，鬓角微微泛了白色，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很不错，我走进来时，他还对我微笑了一下，然后说，自己叫李安，我可以叫他安叔，他就是这次面试的主要负责人。

　　他对我说：“欢迎你来参加面试，可以向我简单介绍下自己吗？”

　　“我叫周戴，21岁，算是个…大学生吧，过往的工作经历，搬运工，保安，都干过…”才说了两句，我就卡了壳，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家公司想要招聘什么样的员工，工作内容又是什么。我沉默了。

　　安叔打量了我一会儿，开口道：“能说说你的家庭情况吗？”

　　房间中的空调吹出舒适的冷风，我慢慢抓住身下的椅子扶手，感受到一点微凉的汗水正从手里的皮肤中渗透出来。我回答他：“母亲在四川老家，之前是帮人打零工的，不过现在不再工作了，好在有前些年的一点存款，再加上政府的救济，勉强能够维持生活。”

　　我回答了他的问题，不过他显然对我隐瞒的东西更感兴趣，所以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那父亲呢？”

　　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字一句说：“他已经死了。”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我感到一股巨大的恶心，也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和玩味。是的，我撒谎了，父亲并没有死，但在我心里，他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有限的童年记忆里，父亲几乎从未扮演过自己的家庭角色，他酗酒、嗜赌，整日泡在赌场和酒馆中，唯一回家也是追着母亲要钱，母亲不给，他伸手就打，红着眼睛，就像一头发了狂的恶狼。母亲顺服，从不敢与他顶嘴，只好拼死累活打好几份工，努力供养我上学，也努力满足他贪婪的胃口，年幼的我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只能恨父亲的横暴，也恨母亲的懦弱。

　　16岁那年，我发育了，胸部微微隆起，身材也抽了条。一天晚上，我放学回家，他躺在客厅里，面前摆满了啤酒瓶。他打量着我，皮笑肉不笑地朝我招手：“幺儿，过来”。他的笑容让我恶心，我扭身往房间里走，冷不防他猛然扑了上来，蛮力抱住我，就像扯一只面袋子一样，扯着我扔上了沙发。

　　接下来的场景，我永远无法再回忆下去，只记得他那张不断放大的狞笑的脸，和那种无论怎样挣扎都逃不掉的绝望无力感。再然后就是一声脆响，他捂着头嚎叫了一声，扭头，看到了满脸泪水的母亲，她的手抖如筛糠，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愤怒，见到父亲回头，她手里的啤酒瓶当啷一声砸在了地上。

　　父亲一脚踢翻了茶几，骂着脏话朝母亲扑过去，我也跟着他扑了下去，他想杀了母亲，而我想杀了他，但我们谁也没成功。那晚过后，我鼻梁骨折，而母亲瞎了一只眼，断了两根手指，却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那个人渣，或许，这算是唯一的解脱吧。

　　一声鸟鸣，我猛然回过神来，颓然松开了攥着椅子的手，这里不是五年前的那个夜晚，而是郊区别墅中的五楼房间，我并不是受害者，只是个面试者，我拿起水杯装作喝水，试图掩饰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与戾气。

　　安叔想了想，接着问我：“你刚才的自我介绍，说自己算是个大学生，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我没打算隐瞒，于是直接告诉他：“之前上过大学，因为打架，退学了。”

　　他打量着我：“什么原因打的架，能说说吗？”我微微侧头避开他的眼神，装作不在乎的口气说：“和同学发生了口角，一时气不过，就打了。”

　　安叔笑了笑说：“年轻人嘛，冲动些能理解，不过还是不要过了火”，他的语气平和，似乎并不在乎我的这桩过往“劣迹”，不像其他招聘者，知道我因为打架退学，无不是一脸鄙夷，他却没有因此看不起我，于是我抿了抿嘴，便也朝他轻轻笑了笑。

　　其实当初打架，是因为身边突然有了许多风言风语，关于我的，关于我母亲的，有些话难听至极。毕竟，一个差点被亲生父亲性侵的女孩，一旦传出去，在小县城足以引起轰动了。于是有一天，我捡了块板砖，去找了说得最起劲的那个人，我让他闭嘴，他不听，我就直接上了手。他开始还骂骂咧咧和我打，后来就开始求饶了，这是我从那畜生身上得到的经验，只要你肯拿出搏命的狠劲，任谁都会怕你。只不过背后的这些事，显然不是能在面试时说的，没有人会对这些肮脏的东西感兴趣。

　　安叔看起来已经问够了自己想问的，便对我说：“我给你说说这份工作吧，其实也不难，说白了就是到世界各地去做实地考察，收集些关于气候啊、动植物啊什么的资料，技术和经费我们都提供，你只要体力够就能干。只一点，这些考察有时候并不轻松，有时甚至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但有时候，越是危险的东西，就越迷人，不是吗？”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当然了，工资也足够高。”还特意在“高”上加重了语气，说完这些，他微笑地看着我：“你现在应该很需要钱吧？”

　　我点头说是，我的确需要钱，房租马上要交，而且我也想尽力让母亲的生活好一点，接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同意给我这份工作？”

　　安叔哈哈大笑：“当然了，恭喜你面试通过！”然后又对着我耸耸肩，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没办法啊，招聘信息发出去半个月，只有你一个人来了。”

　　所以，就这样吗？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了，却没想到就这样轻易有了工作？我晕晕乎乎从椅子上站起来，感到一阵生活终于有了着落的轻松，却又有些隐约的疑惑，不知为何，我直觉这份工作恐怕没有安叔说的那么简单，但我认同他刚说的那句话，有时候越是危险的东西，也就越是迷人。

　　发愣间，安叔已经递过来一份入职单，我拿起笔，在底栏签上了我的名字。淡黄色的纸张上印着不规则的纹路，左上角有三个字：伊甸园。或许是这个公司真正的名字吧。

　　我签完字后，安叔收回了入职单，然后对我说：“二楼是工作区，你可以先去那里看看，提前适应一下。”

　　等电梯的时候，我忍不住又看了眼时间，9点半，心说这面试时间卡的还真准，不多不少，正好一个小时。正想着，电梯门开了，我正要进去，却不防电梯里也有个人正要出来，不偏不倚和我打了个照面。我下意识抬头去看，不由得一愣：

　　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一身黑色紧身皮衣，胸口处别着一个金丝胸针，头上绑着干净利落的高马尾，脸上除了暗红的唇色外再无什么妆，虽然只是一眼，我也能看到她的眼睛透亮深邃，目光闪动之处，有如天幕中散落的星光点点，很美。

　　她也看到了我，不过略一点头，便从我身边走出电梯，然后径直走进了我刚才面试的那个白色房间。

　　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微微偏头，闻见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