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手记》书斋小神仙

17、第十七章 外乡人

　　探测仪锲而不舍地发出滴滴的响声，杨天心却紧紧皱起了眉头。

　　显示屏中，的确出现了目标，但是，不是一个，而是无数个。屏幕中闪烁着的光点，粗略数起来，已经接近了百位数。

　　这么多目标同时出现，显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也意味着，接下来的发掘工作，将会耗费我们远超预算的时间。而在这样一片危机四伏的森林中，每多停留一会，就多出一分不可预知的危险。

　　得知我们这边的情况后，交互器另一头的刘启恒，也出现了难得的沉默。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马拉松赛中，你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接近了终点，却发现，鲜花背后，很可能是一个血淋淋的陷阱，令人前后为难，左右支绌。

　　白日的光晕散开了，林木的颜色开始由浅变深，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杨天心迅速做出了决断：她将我们所有人两两一队，分为三组。两组负责挖掘，一组负责警戒，每一小时轮班一次。伊恩是病号，就在附近寻找可以搭营驻扎的地方，负责生火做饭、支帐篷等简单的工作，以最大程度地提高效率、保障安全。她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穿好了防护服，拿起了工兵铲。

　　我将工兵铲深深插入地面，铲起一捧红褐色的泥土，然后侧身倾倒在一旁，这里的泥土湿度很高，显得格外松软，因此挖掘起来也不会太吃力，小眼镜在我身旁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我和他分到了一组，负责第一个小时的挖掘。在我们对面，更远一些的地方是多莱和文森特，他们也正满头大汗地挥舞着铲子，所有人都想在天黑之前多挖几米。

　　小眼镜看起来心情不错，他一边铲土，一边主动和我聊起了天：“周小姐，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这片弯曲森林，曾经流传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传说，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或许就是那个外乡人的故事了。”

　　我偏头看他。

　　他冲我笑了笑，娓娓道来：“很久很久以前，诺威村其实并不像现在这样荒凉破败、杳无人烟，这里的村民们，世世代代都居住在森林旁边，也靠着这片茂密的森林吃饭，森林中有潺潺的溪流，打到的山泉水甘甜可口，不用任何处理就能直接喝；有打不完的野兽，它们的皮毛和骨头都能卖出不少好价钱；还有取之不尽的木材——那时候的树木，还不像现在这么怪异——从这片森林中产出的木材，在整个波兰都是格外抢手的优质品呢。人们在此安居乐业，村庄中鸡鸣狗吠，黄发垂髫，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一个突然闯入的外乡人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谁也说不清第一个发现他的人是谁，只知道这个外乡人倒在森林的边缘，满身是血，看上去好像走了很远的路。村里的人心善，把他带回去悉心救治，灌了好几天汤水，逐渐好了起来，还把村口一个闲置的小屋子让给他住。

　　“从身体变好的那天起，这个外乡人就开始穿着一身长及脚踝的黑袍子，脸上也戴上了厚厚的黑纱，仿佛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脸一样，他沉默寡言，村里人也只当是远方客人的风俗，并不多问，照旧经营着自己的生活。

　　“可是，好景不长，人们很快发现，自打这个外乡人住进村子之后，村庄以及村庄旁边的森林，就开始悄然发生一些可怕的变化。”

　　“先是村里的鸡啊、猪啊、狗啊，一夜之间全死了个干净，人们清早起来时，这些动物的尸体就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腐肉的酸臭味熏得人头痛欲裂；再然后，是那些去森林中打猎伐木的人，开始遭遇各种意外，轻一点的摔胳膊断腿、重一点的就直接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森林中，侥幸逃回来的人说，森林中有鬼，那些鬼住在了树里面，会将进入森林的人活生生吃掉。”

　　“村里人惶恐不安，集中了全村之力，举行了一个庄严的祭祀仪式，他们在森林的入口摆上了能找到的最好的贡品，挨家挨户磕着头，希望求得森林神的重新庇佑。祭祀的这天，那个外乡人也来了，他依然穿着那身漆黑的袍子，就像是一道黑色的影子，透过厚厚的面纱，沉默地看着村子里发生的一切。”

　　“虔诚的祈祷并没有感动上天，就在仪式结束后的第二天，村中所有不满八岁的孩子全都不见了，包括数个嗷嗷待哺的襁褓中的婴儿，人们组织起了村里所剩无几的青壮年，找遍了村庄的每一寸角落，甚至冒险深入了森林中寻找，那时候的森林，已经产生了明显的变化，树木弯曲打结，树皮像被腐蚀过一样遍布伤疤。搜寻一无所获，只是死了更多的人，而那些孩子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绝望的诺威村民们终于发现，一切的灾难，都是从那个外乡人来到这里后开始的，人们冲进了外乡人落脚的村口小屋，将他拖了出来丢在地上，失去了孩子的心碎的父母们扑上去撕扯他的衣服和面纱，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然后，便是一声恐惧到了极点的惊叫。”

　　“外乡人的袍子下面，是一具极为可怖的、甚至不能称之为‘人’的躯体，他的手和脚都格外细长，已经到了不成比例的地步，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而皲裂，一颗颗暗红色的肉瘤从躯体上凸起，腥臭的黏液流满了他的全身。最可怕的是，在那张他一直紧紧裹着、从未取下的黑色面纱下面，竟然是一张空白的脸，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就好像他的五官，被硬生生地从脸上抹去了一样，这哪里是什么人，根本就是个怪物啊！”

　　“村民们吓破了胆，放开了拽着他衣服的手，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去碰他，于是外乡人一瘸一拐地走出村庄，消失在了森林深处。他走后的第二天，致命的瘟疫开始蔓延，吞噬了所有还活着的人，曾经繁荣的诺威村，变成了生命的禁区，数百年过去了，尘土终于掩埋了一切，只留下了废墟上累累的白骨，和一个又一个令人胆寒又着迷的传说，在人们的记忆中代代相传。”

　　我握着工兵铲停在半空中，不禁有些微微地晃神，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似乎正身处几百年前的诺威村，耳边甚至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和人们惊恐的叫喊声，外乡人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也不断闪现，闪现…

　　直到耳机里突然传来刘启恒的大嗓门，我才如梦方醒般抬起了头。

　　小眼镜已经铲了不少土了，见我回过神来，他温和地笑了笑。我看他一眼，重新挥舞起工兵铲，却有些漫不经心，不知为何，小眼镜的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了杨天心出发前给我讲的另一个故事，那个关于青铜钥匙和七位圣灵使者的传说，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又感觉抓不住头绪。

　　耳机里大刘的声音更清晰了一些，挖掘工作开始前，杨天心在四个不同的方向安装了扫描仪，深入地下进行数据收集，现在，应该是他那边有了结果。

　　“根据扫描仪传回来的数据，我认为这个坑穴的形状应该是圆形，占地面积大约有20个平方米，目标物在地下五米的位置，数量很多，应该是罐子一类的东西，但目前的数据不足以支撑我分析出它们的材质和内容物，我这边能提供的信息大致就是这些，老大，周戴，你们一切小心。”

　　我轻叩两下交互器，表示收到，然后继续将工兵铲插入土壤中。这时，小眼镜忽然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对我说：“周小姐，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你很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听到的一个故事，环境的一点改变，旁人的一点暗示，都会迅速激起你的反应，在以冷静和理智取胜的雇佣兵团队中，你这样敏感的人，其实并不多见。”

　　如同平静的水潭中突然被投入了一枚小石子，我悚然一惊，瞬间戒备起来，警惕地看向他。

　　小眼镜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温和笑容：“别紧张，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给你作为同伴的一点建议，有时候，太过于信任自己的情绪和感觉，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他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耳机那边的，是你们的同伴吧，看样子是数据工程师一类的职位，这一路上，应该提供了不少帮助。”

　　坦白说，小眼镜的解释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毛病，他先是用一个云里雾里的故事挑动我的情绪，然后又不藏不掖地主动向我指出了这一点，很难判断他的举动，究竟是出于恶意的试探还是善意的提醒，但有一点他说得很对，我的确太容易受影响了，过于敏感的情绪，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便会成为任务中的大忌。

　　我暗自消化了一番小眼镜的话，抬起头时，正好看到杨天心朝我走过来，她扬起手中的工具，示意我们换班去休息。我活动了一下微微发酸的腰，然后抡起工兵铲，挖下了第一个小时里的最后一铲。

　　“叮”地一声脆响，是铁制的工兵铲，叩击在了某种坚硬物体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