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手记》书斋小神仙

16、第十六章 发现

　　昨天晚上，一夜无事。

　　没有风，没有野兽，没有突然袭击的巨蟒，我缩在温暖的睡袋中，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了天亮。

　　我甚至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我们负责守的前半夜结束时，我已经睡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迷迷糊糊间，是杨天心直接把我抱回了帐篷，安置进了睡袋里。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我就记不太清了，似乎，她对我说了晚安，然后，还…亲了一下我的额头？

　　这个梦实在太过真实，以至于早上醒来后，我老是忍不住偷偷瞄她，想从她的表情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但她始终一脸平静地收拾着背包，神色如常，一点想要解释的样子都没有。于是我默默怀疑了一下自己的记忆，然后笃定了自己是真的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唔，仔细想想，做梦都惦记着被抱被亲，实在是太罪恶了。

　　这一日出发前，我们再次校对了最新的坐标，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已经无限接近了最终的位置。经历了之前的那些事，没有人再敢低估这片森林中隐藏的危险，即将到来的终点，也意味着我们务必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随着行进的深入，脚下的土壤正在逐渐发生改变，从一开始很正常的浅褐色，变成了接近于深黑的暗红色，并时不时地散发出一股股腥臭味，这味道，并不像正常的腐殖质土壤的味道，倒像是生锈了很久的血液散发出的味道，哪怕我们都戴了防毒面罩，这种味道也似乎始终萦绕在鼻端，一旦闻久了，便止不住头疼。

　　相应地，这里的树木也发生了变化，如果说森林入口处的那些树还能称得上是“树”的话，那么，深处的这些树，则更像是被一大团绿色黏液包裹着的扭曲形状，一颗颗大大小小的暗红色肉瘤从黏糊糊的绿色表皮里挤了出来，随着风的吹拂左右摆动，令人一阵阵心悸。

　　在这些形状可怖的树的环绕中行走，所有人都格外沉默，就连平时最活跃的多莱也一声不吭，紧紧抱着枪，生怕自己掉队。

　　我没想到伊恩会走到我身边，还主动开口搭话，他问我：“周小姐，你看这些树，像不像是一个个怀了孕的母亲，这些从黏液中挤出来的红色肉瘤，会不会就是它们孕育的‘孩子’呢？”

　　我偏头看他，他朝我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变成这种鬼样子。”说这话时，他身侧的左手正在微微发抖。

　　而他垂在另一边的右手，或者，不如说是一整条右臂，已经被一整团厚厚的绿色黏液包裹了，他的手臂已经扭曲僵硬，逐渐变得更像是那些树的形状，而在黏液的内里，正慢慢凸显出一小块一小块的红斑，和那些挂在树上的暗红色肉瘤格外相似。这些怎么也洗不净、去不掉的绿色黏液，似乎正在一点一点改造着他的身体，吞食着他的血肉，将一个清醒的人变成一个活着的培养基。抗生素可以缓解他的痛苦，却无法阻止这种情况的恶化。

　　伊恩抚摸着自己的胸口，神情惨然，带着怎么都藏不住的恐惧：“每天晚上，我躺下的时候，摸着这里，都感觉里面有着什么东西，它跟着我的呼吸和心跳一起搏动，一收一缩，一缩一收。这几天晚上，这种感觉已经强烈到了极点，就好像，好像这个东西马上就要出来了一样。”

　　他的声音里是难以抑制的颤抖：“周小姐，你说，我是不是很快就会变成一棵长满了肉瘤的树，或者，变成一个别的什么…东西。”

　　扎根，孕育，生长，成熟，分娩。今时今日，此时此刻，这个让母亲被冠上“伟大”标签的的过程，带给人的却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在极致的受难者面前，任何安慰都是虚伪。

　　伊恩用那只好手伸进怀中，费劲地掏了一阵，将一个东西递到我眼前。

　　那是一张小像，上面是个眉目清秀的女人，亚裔，披着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神情温婉和善，浅笑着看向镜头，而在女人的身边，高大强壮的男人紧搂着她的肩，正对着镜头露出帅气的笑容。小像有着精致的镶边，或许是因为反复的摩挲，甚至可以辨认出上面依稀的掌纹，它的主人，必然将其视若珍宝。

　　面对我问询的目光，伊恩扯了扯嘴角，眼中溢满了眷恋和不舍：“这是我的妻子李小姐，她也是中国人，住在大城市上海，她很爱我，我也很爱她，可是我忙着接任务赚钱，已经好几年没回去见她了。”

　　他摩挲着这张小像，语气突然急切起来：“周小姐，要是这次，我…出了什么事，能不能拜托你，把这张照片带回去给她，还有，还有我的账户和密码，我都可以给你，只要给她足够生活的部分，剩下的钱都归你。”

　　我问他：“为什么？”

　　他一愣：“什么意思？”

　　“我说，你为什么选择把照片交给我？”

　　没有预料到我会这样反问，伊恩慌乱地解释道：“我们是一起出的任务，而且你们都是中国人，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你去和她说，她肯定会相信你，周小姐，我…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而且，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哪怕，我们全都死光了，你也一定能活着从这里出去，这次，请你一定帮帮我…”

　　他红了眼睛，我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错了，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我不在乎你的钱，也懒得管你和你老婆的闲事。别忘了，你从我们手中拿到了一笔出奇高昂的佣金，而且，我们带来的珍贵的抗生素也给你打了这么多支，一旦你死了，我就马上吞掉你这次任务的全部佣金，而且这些抗生素的钱，我也一定会向你老婆继续追债。”

　　“所以，不管是钱还是照片，你还是好好活着，然后自己亲手交给她吧。”

　　说完，我就径直越过他，走到了队伍的前面去，一直到背对着、远远离开他的时候，我的鼻子才终于狠狠一酸。

　　伊恩愕然地站在原地，良久，他费劲地抬起那只好手，拭去眼角的几滴泪珠，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小像收回了贴身的口袋里，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一阵风吹过，他手臂上凸起的一只只红斑仿佛受到了刺激，无声地震颤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

　　我走到杨天心身边，终究还是忍不住小声抽了几下鼻子，她回头看看落在队伍后面的伊恩，又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递过来一张干净的纸。

　　就在这时，她手中一直握着的探测仪，猛然间发出了响亮的滴滴声！

　　滴滴滴！滴滴滴！

　　探测仪的提示音回荡在寂静的森林中，明明白白地提示着我们，就在大家的脚底下，被草皮和泥土覆盖的土地深处，藏着我们找了很久的东西！咫尺之间，触手可及。

　　刹那间，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炙热的目光，全部汇聚在了杨天心身上。

　　而杨天心紧紧盯着探测仪的显示屏，脸色逐渐难看起来。